为着织田作这一句话,我彻底下定了今晚就去地下酒馆的决心。跟勒鲁发了个消息说会吃完晚饭再回去,我就开始向织田作打听起地下交易的规矩和门道,打算溜回酒馆重新探探情况。

  “亚裔在这还是太显眼了,更何况辛克莱下午还见过我。”我找织田作许了个“打探情报过程中不会有人在意我妻昭也”的愿望,按着他的嘱托进了酒馆。

  酒馆的一楼比白天来时繁华得多。中间的舞池涌着无数的狂欢,旁边的卡座也尽是欢笑。我回忆着辛克莱上来的位置,悄咪咪利用无人在意的异能状态混过守卫的审查,摸进了地下二层。

  这里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整个地下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四通八达连满了出入口。正中心的半空悬着一张天幕,上面标明了交易的方式和种类,其下则像是古代科举考试那般隔出了一间间隔间,以拱卫天幕的姿势,围成了一圈圈同心圆。

  我随便找了个隔间进去,发现里面的半空也浮着一个光屏。只要在上面输入想要了解的情报并预付款项,就会自动匹配并为双方达成交易。

  “不对劲。”我暗道,“这种类似于网络交易的模式虽然便捷,却并不安全。越是信息时代,越是传统的交易方式才更让人放心。”

  毕竟网络世界,可做不到阅后即焚。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交易模块。

  我对这种事情实在不怎么熟悉,只能将情况传音给织田作听,他再以短信的形式将建议发送给我。

  【织甜作: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情报交易也是会分层级的。地下一层的筛查应该只是登记访客信息以保证场地安全,这说明普通人也能进入到交易场所并使用交易平台。你的想法没错,这里应该还有更高级的交易区存在。可以尝试一下多达成几桩交易。就跟赌场一样,当你成为大客户之后,你就会进入另外的圈层。】

  【织甜作:不过要小心,光幕听起来像是异能力产物。这里很可能是异能力者在背后经营,你要注意安全。】

  我回了他一个“放心”,开始老老实实地思考起该怎么样查询信息。

  直接问坂口安吾的事情太过冒险;交易所背靠异能力者,在不了解背后势力的情况下冒然询问Mimic的相关事宜也容易触雷……我的大脑飞快转动着,突然想起了马克西敏早上说的话:

  “因为我的老师在战争时期救了他的命。”

  战争,军队,特别行动队,Mimic。

  若是我以一个战时被帮助者的身份,去查询特别行动队成员的信息以示感谢,一切就都会合理起来。

  于是我在光屏上写下:【我想查询我的恩人,战时法国特别行动队队员梅尔索的信息。】

  付过钱款后不多时,光幕上就自动出现了答案:【梅尔索,战时法国特别行动队队员。战争结束后因“随队摧毁敌方要冲,以武力夺取和平后敌方交通网络”的行为而成为战争罪犯,打伤前去捉拿的法国军队后叛逃法国。现随行动队残部集结为地下组织Mimic,作为其成员进行活动。】

  是已知的信息啊,难怪没花多少钱。

  我思忖片刻,再次写下:【我想知道梅尔索现在的具体踪迹。】

  光幕反应了片刻,缓缓浮现了一行字:【正在转接交易频道,请确认预付金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并不算小的交易数字。秉持着不是我的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我付款按下了确认。

  没过多久,我脚下的地面突然凹了下去。就像一个电梯,我被缓缓送到了下一层。

  果然。

  这里依旧是一个房间。相较于地下一层的狭小和拥挤,地下二层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总统套房。柔软的地毯和皮质的沙发彰显着房间的舒适程度,而面前被彻底封死的白墙则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是一处封闭性极好的地下交易所。

  可不是封闭性好么?除了上行的地面,没有任何其他渠道可以出去。

  我苦笑一声,眼里的警惕意味更盛了几分。

  “先生您好,我是您的情报委托负责人。当然,您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呼我的代号,零。”欢场浪子般带着风情的欢快语调似乎拥有一种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的魅力,我却不由更加警觉起来,“您放轻松,地下二层的交易所秉持着最原始的委托规则,我们会完全尊重您的隐私,甚至……”他抬手叩了叩墙,“我们从头到尾都不会见面。”

  我凛了凛神色,“你好,零先生。你可以告知我我想得到的答案吗?”

  “看来先生是第一次来到地下二层交易。”他有些惊讶,“是我的失职,没和您解释清楚情况。毕竟一般能这么干脆利落地付钱来地下二层的,都是对这些了然于心的熟客。是我的疏忽,还请您见谅。”

  他清了清嗓子,为我解释道:“地下一层的情报交易是通过匹配已有的信息库和情报商来完成,所以往往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只要钱足够,有些几乎立刻就能给出答案。而地下二层,则专门处理地下一层无法解答、且评估后认为可以搜集到的情报。所以我们不是像一层那样的情报商,而是情报委托人。您想要了解到的问题会由我们像昔日的赏金猎人一样,专门为您去查明。这也就是为什么二层收费这么贵的原因。”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委托交易,“那您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一般是五天后。”他答道,“当然,这得基于您给出的情报足够充分的基础上。”

  “我没什么情报,甚至了解的不比一楼的信息库多。”像喝了杯咖啡,我的话里酿出些苦味来,“梅尔索在战争中救了我一命,现在我有钱了,想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好吧。”对面显然也遇到过这样的场景,话里一副“您既然要这样我们也不会勉强”的意味,“您可以五天之后再来这里了,希望到时候我们已经能给出让您满意的答复。”

  “我也希望。”我重新站回了那块可以升降的地面,缓缓朝着出口而去。

  穿梭信息之海,重归纸醉金迷。

  我对这个地下网络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知道这场交易究竟能有几分成算。按照安吾先生的性格,他如果最常来此,不可能不对这个地点进行详细的描述和评估。可异能特务科为什么只给了我地址?

  我思考着这件奇怪的事,缓缓走出了酒吧。

  夜晚的巴黎街头泛着被塞纳河冰镇的凉意,酒吧里带出的火热也很快降温。我系紧了衣服的扣子,左右张望判断着回去的路线,视野里却出现了的一个长发的法国少女。

  她穿着无袖的开领真丝连衣裙,戴着一顶平檐玫瑰木色的男帽,其下垂着两条粗粗的辫子。衣服有些旧了,帽子也不是与当下相配的款式,但她就这么戴着,任由自己的容颜被帽檐模糊。

  她似乎正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以至于久久地倚着灯柱。

  夜晚,酒吧门口,衣着大胆略显踟蹰的少女。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些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我打量着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我朝她走去,试图把她劝离这里,“今晚有些凉了,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这话听上去似乎会产生某种近似邀请的错觉。我补救似的抬起了戴着戒指的手,抵在唇边咳了咳。她却又会错了意,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评估与审视。

  而后化作了欣赏与惊艳。

  “我不喝咖啡。”她扯了扯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面盈着的不是少女的狡黠,也没有贫穷的悲哀,而是更多的、更自然的、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但无可否认,她仍旧是美的,甚至比很多人更美。

  她问,“你要送我回家吗?”

  我拒绝了她,再次声明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希望她在做出某些糟糕的决定前可以再多考虑一下。如果是因为一时的难关,我愿意为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说她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她也并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只是这离她的家很远,夜晚的巴黎街头对她来说也并不安全,所以她现在最需要的帮助,就是我送她回家。

  “你该送我回家。”她下了结论。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准备拦一辆车送她回去。

  街边很快来了一辆,司机是个亚裔。不知怎地,他竟喊我少爷。

  我替她拉开了门,请她上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下。

  “少爷,您要去哪?”司机恭敬道。

  我看向了她。

  她报了一个地名,我听起来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今晨去剧院的路上看到过。

  但我没有再说话。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向了我,“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我该说些什么?

  脑袋里忽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很快,我要说的话就滔滔不绝了起来。我说我对于巴黎,对于我那足以支撑我肆意挥霍在法国买房买车的父亲,对于在巴黎遇见的人,对于学士院,以及对于婚姻,对于寂寞。而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带着微笑地看着我。

  “少爷,到了。”

  血腥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我循着味道低头,这才发现用力交握的双手竟被戒面上的装饰刺开了皮肤。我突然想起了很多,比如我之前从没来过巴黎,比如种田山头火也并不是我的父亲。

  再比如,我有一段让我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婚姻。

  这可是我穿梭了时空……才求来的。

  我珍视地抬手擦掉了戒面上的鲜血,没有再看一旁不动的她。

  “请下车吧。”我的话里辨不出情绪,“我是好心帮你的。”

  她闻言莞尔,“我也是。”

  劣质香粉的气息随着她的离开而去。我不敢再外多呆,重新向等得不耐烦的法国司机报上了勒鲁的地址,而后又立马打开了车窗,试图让那股香味彻底散去。

  冷风从窗外挤了进来,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竟已经被冷汗打湿。

  这是盛产超越者的大国,一个拥有无数异能力者的地方。

  一不小心,你就会没了命。

  我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