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十四……二十九……五十一……七十,正好七十。”

  冷冷清清的办公室内,清水善拿着黑色签字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他侧边的电脑打开着,屏幕上赫然是“工作汇报”四个大字,正文部分洋洋洒洒写了好几个段落,但是小标题经费明细上,却是只字未填。

  “呦,晚上好~”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擒着红酒杯率先进门,随即是一团鸢色的海藻头。

  酒杯中的液体有些眼熟,清水善从繁杂的记忆中唤出相关场景,Single thousand arrows,千箭单一,那瓶价值五百二十万的顶级红酒。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这瓶酒竟然还在太宰治身边……

  “晚上好。”清水控制目光离开酒杯,久违地想当个鸵鸟。

  但是太宰治恍然未觉,他“啪”地闪身进门,另一只手上赫然是千箭单一的本体,还有一只空着的酒杯。

  他三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将红酒杯立在桌子上,打开橡木塞,往里面倒了薄薄一层酒液,将酒杯推到清水善面前,“来点?”

  清水善看了眼核不上数的经费草稿,又看了眼一口几万的澄澈酒液,摇头婉拒。

  明明那夜中也也点了一支价值不菲的勃艮第,对方可丝毫没有要报账的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太宰治穷得叮当响的“身家”,他总不能把太宰这个人押在镰仓……

  虽然就算他这么做了,某只绷带精也能一个人屁颠屁颠跑回横滨就是了……说不准都不用隔夜……

  “和真先生情况如何了?”

  清水滚动鼠标,挪开经费明细的页面,将光标停在了任务详情的分列上。

  三井隼人和三井优人被他们绑起来放地下室等待森鸥外的指示,三井和真因为伤势过重只能在医院休养,为了防止他悄无声息地逃跑,中也还在病房内支了个位置。

  虽然清水善觉得只要有优人在手,和真就算什么时候跑了也得再回来。

  “死不了,好歹是个异能力者。”太宰抿了一口红酒,舒适地眯起眼睛。

  真奇怪啊,以前看蛞蝓每天抱着酒瓶子还嘲笑他,被酒精轻易俘获的人简直是最下等的生物,现在轮到自己了,却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鸢眸青年轻轻摇晃着酒杯,红色的酒渍漾在杯壁上,鲜红靡丽。

  不,Single thousand arrows,只是因为是这支酒而已,就像……只是因为是这个人而已。

  他可不承认自己已经沦落到和蛞蝓一个档次的地步呢,哼。

  “优人君呢?他说出把剩余的药品藏在哪里了吗?”

  这个他们来镰仓最原始的任务,找到药物走/私路线中离奇失踪的药品,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这件事已经演变成了最边缘的任务,但是并不妨碍清水善在收尾的时候算算总账。

  “他,嘴硬着呢。”太宰治冷哼一声。

  清水善似乎早料到了这种结果,点点头,“我亲自去和他谈一谈吧。”

  好歹……是奥之先生最喜爱的弟子。

  “不用,”太宰治突然打断,“我去,我替你去。”

  ?

  太宰居然还有主动揽活的日子,不可思议。

  但是想想三井优人给他们造成的麻烦,他有这个动力似乎也不稀奇……

  “至少在森先生的命令下达前……”清水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可最后依旧缄默了。

  他本希望看在奥之先生的面子上对三井优人网开一面,但是抛开奥之大悟弟子的身份,三井优人首先是他自己。

  做错了事,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唯有如此,才有人相信世间本就为数不多的公平正义。

  “嗯,交给你了。”

  ***

  三井优人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会以怎样的姿态进入自家监狱。

  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处置那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家族附庸?还是事情败露之后被三井隼人剥夺人身自由?

  但唯独没有想过,他会与他的祖父一起,被港口黑手党总部的人囚禁在这里。

  三井隼人就在与他相隔不远的牢狱中,入狱的日子里太宰治与清水善轮番来了几次,不必说也知道是想借三井隼人的手彻底清洗镰仓对横滨总部的不臣之心。

  看吧,没有权力的人就是如此,哪怕沦为阶下囚,也是无人问津的那个。

  唔,倒也并非全然如此,他手上还有最后一张牌,那些失踪的药物,还未见天日。

  他还有机会,他会等待。

  但很不巧,来的人不是他所愿见的那个。

  “唔,你似乎不大愿意见到我~”

  太宰治摸摸下巴,挑眉而笑。

  “以为来的人会是你师兄吗?有道理,毕竟感情牌嘛,总是要与熟悉的人打才对。”

  空寂的囚室中,优人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你一定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所以现在不说话,之后也未必会说,但是没关系,那是清水善在意的事情,不是我在意的。”

  优人的目光追上太宰治的面孔,与他印象中一样,年轻人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调调。

  他的确不在意那批药物的下落。

  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来只是想和你科普一条港口黑手党内人尽皆知的‘铁律’而已,”太宰治摊摊手,冷色的瞳孔中波光一动,“背叛组织者,必处极刑。”

  让叛徒跪下,咬住台阶,猛击颅骨敲碎下颌,然后往胸口连开五枪。

  这是港口黑手党内对待叛徒的通则,无比残酷。

  “你想用这种手段震慑我吗?”优人失笑,“太宰干部,你是否过于天真了。”

  鸢眸青年却摇头否认了,“不,虽然我很想解决掉你一劳永逸,但是很遗憾,目前你的处置权不在我手里。”

  优人沉默了,他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随后,他开口,“如果你要求的话,师兄会同意的。”

  “虽然我很高兴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但是不好意思,你亲爱的师兄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你。”

  明明是可喜的消息,但是优人不由锁紧了眉头。

  为什么?

  他自问与清水善的关系没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好问题,你该庆幸有一位好老师,奥之大悟,他为我们提供提纯后的样品时申明了一个必须的条件——”

  “保下他的关门弟子,三井优人。”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却足够庞大。

  太宰治与奥之老师联系过,这必然是在清水善的授意下,那份样品不是清水善提纯的,而是借了老师的手,这意味着清水善根本没有得到老师的技术。

  最关键的是,老师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且竟然在知道这点后依旧向太宰治要求确保自己性命无忧。

  这种交换,简直是一生正直沉醉学术的老师身上,最丑陋的污点。

  他难道……不是只是奥之老师满园桃李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吗?

  “师兄他……答应了?”

  优人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仔细听来,却有些细微的颤抖,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确定的,否则那袋样品根本没机会到自己手中。

  “本来嘛,保下一个背叛者,作为干部,总是有些特权的,但你一定调查过他,知道他在港口黑手党内的位置有些微妙,保下你,必然会引起森先生的猜忌,无论哪一方面;这种事情做了得不偿失,但你知道的,他做出的承诺,从不反悔。”

  “尤其是,他决意要保护的对象,直到此刻,仍然没有任何对港口黑手党俯首称臣的心。”

  话音落下,囚室内恢复原本的寂静,不,比原先更为安静。

  “呵,”三井优人突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手段吗,太宰治,攻心为上?血亲厌恶我,下属背叛我,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身陷囹圄无可奈何之际,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在乎我生死的人,然后良心发现痛改前非,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但是!太宰治,你会为我着想吗!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我不配!你说这些,为的难道不是他?”

  三井优人从紧咬的牙关中漏出那三个字眼,“清水善!”

  棕红的眼睛微微眯起,优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他冷笑一声,目光直直地射向面前的太宰,“你喜欢他。”

  心思被明白地袒露出来,像是一盆被泼入烈日底下的冷水。

  “你喜欢他,所以不想让他因为我的原因被顶头上司猜疑忌惮,让我猜猜,他在港口黑手党内的处境是不是比我调查到的更糟?”

  太宰治没有做声。

  “哈哈哈哈哈!”三井优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港口黑手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干部,黑暗世界中危险的野犬,很好,特别好!”

  “笑什么?好什么?”三井优人莫名的愉悦令太宰治有些疑惑,“总不是在高兴多了我这么一个情敌吧。”

  “我在笑我涉足未深,顶多算是见色起意,但是太宰治,你不一样。”三井优人敛了笑声,但是眼中全是不加掩饰的嘲弄,“我算是知道为何你对我总有种似有若无的敌意了,在嫉妒吗?太宰治,囚室中的一切你是不是都知道,实验室那日你是不是也在场,看着喜欢的人倒在我的怀中却不能有任何反应,哦还要忍受我对他的求爱——”

  “不是嫉妒,”太宰治打断优人,“他这么好的人,被人喜欢是正常的。”

  他也好,优人也好,日久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好,都是正常的。

  反正对方不会爱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没有偏爱,又何来嫉妒呢。

  “嗯,我想想,你与他相处这么久,一定知道他有情感缺失障碍,你觉得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也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心思给他造成困扰……”

  “不是吗?”太宰治讪讪,“或许基于这一点,像你一样只贪求他的肉/体是更行之有效的方法。”

  “不是。”优人否认得斩钉截铁,但随机,他又扬起嘴角,这张深邃俊秀的面孔上,竟露出一点可以称之为恶毒的笑容来。

  “他喜欢,不,他爱过一个人。”

  “刻骨铭心,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