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礼看自己是虚幻的,身边的一切倒真实得如同亲眼所见,仿佛沉浸式体验电影一般。

  她回想了一下,是因为自己拾取到【碎裂之镜】材料时,点了一下说明里的详情,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能这么详情。

  差不多适应之后,黎礼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声音,声音还很熟悉。走近后,就看到山洞里的安琉柯和镜。

  那时候镜还很稚嫩,虽然身上乱糟糟的,但并不会给黎礼抵触的感觉。具体说来,那就是没有太多的魔息缠绕。

  “这里很冷哦,可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快回家吧。高塔孤王会庇佑你的。”安琉柯还是那副老人姿态,看着闯入她实验室的镜,提醒了他几句。

  “正是高塔孤王将我扔出风墙,”镜擦掉身上的雪花,冷得发抖:“因为我是吞噬神明的害虫。他们都这么说。”

  安琉柯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她看着旁边的烹饪锅,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呆了几秒过后,她长舒一口气,将锅内的烫水倒掉,重新煮水。

  “为什么倒了?”这正是镜需要的东西,热乎的水,他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其实看他的样子就能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冻得通红,手指也有些乌青。

  “因为里面有毒药。”安琉柯没有隐瞒,她也没那个心思考虑太多,“既然你来了,那就算了吧。”

  镜有些意外地问她:“你想死吗?为什么?明明你这里有热水也有吃的,很幸福啊。”

  “我不是人,我是人造人。”

  镜的到来,正好给安琉柯一个倾吐的机会,这些话没必要说,可她想说,尤其是好不容易在茫茫雪中遇到了一个真正的人,即使人或许永远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几乎让她疯狂地寻求自我毁灭。

  不过,人造人这个词对镜来说很陌生,他听过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啊了一句,道:“那也是人吧?能吃能喝,能和所有人一样行动不就好了。”

  这该死的熟悉感,黎礼心想,简直就像她跟阿贝多说的那些话一样。这个时候的镜也不怎么讨人厌嘛。

  安琉柯耸耸肩,但看起来至少比刚才的沉闷要好多了:“是吗?”

  二人之间话题很少,镜就看着热水什么时候煮好,蹲在火堆旁看着锅。

  安琉柯回往里面加一些他不认识,但看起来很不错的东西,然后搅合在一起,慢慢变得香喷喷的。

  镜迫不及待地接过属于他的那一碗,迫不及待地喝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那宝贝程度,让安琉柯看了都笑出声:“你慢一点,我这里还有的是。”

  镜呆呆地看着安琉柯,似乎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天堂的地方:“你这里真好,我很喜欢。”

  “你很喜欢?也不介意我是人造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安琉柯很紧张。

  她是在雪山诞生,跟随老师四处学习,来到了璃月,璃月很漂亮,也很适合实验,她起初过得不错,直到老师后来会时常看着她叹气,然后把真相说出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她离开。

  那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那种痛苦情绪的交杂让她再也不想去回想,最后只能一个人默默回到了如同她冰凉的心脏一样寒冷的雪山。

  她曾在璃月生活过,她知道人对于人造人的态度。

  鄙夷、恶心、奇怪、可怕是人造人身上很常见的词语。安琉柯本来也接受了的,所以她才会一个人默默远离人群,来到人烟稀少的雪山。

  再次遇到人类时,她心里那股躲避与自卑依旧没有消散。

  镜的回答是:“这种事无所谓了,你给我热汤喝就是好人。”

  平淡的声音以及洁净的眼睛,他的态度确实很单纯,却让安琉柯酸了鼻子。感动所带来的感激十分强烈,安琉柯非常积极地照顾镜,他想要的东西,安琉柯都会尽全力帮他弄到。

  观看这一切的黎礼起初也觉得挺美好,可到了后来,事情的走向就越来越奇怪。

  镜想要的东西开始变得愈加难以获取,直到最近,他说,他希望能拥有战胜神明的力量。

  “我想要复仇,高塔孤王将我扔出风墙,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镜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认为这很理所应当:“我想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害怕。”

  安琉柯有些犹豫:“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仅想知道,还想将这力量变强,让我足以与神明作战。”镜捧着碗:“你不是说什么都会为我实现的吗?”

  看着镜期待的眼神,在这句话之后,安琉柯咬咬牙还是答应下来了。

  她对镜展开了研究,出入雪山搜集材料,在历经多日后,终于制造出稳定和加强他体内力量的药物。

  镜依旧捧着装了热汤的碗,第一次笑得很高兴,然后将药剂一饮而尽。

  碗摔落在地,碎裂,镜蹲在地上抓着雪堆,静静地缓了会儿后,捏了捏自己的双手,笑得更高兴了:“我知道了。”

  安琉柯连忙来到他身边:“你知道什么了?”

  镜眼神里闪烁着兴奋,“我知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是所有神明不堪直视的部分。如果不是你的药剂,我或许要到很久之后才会感知到我自己的真相。”

  他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安,强烈的黑色魔息在舞动。

  “什么意思?”安琉柯心中跳动着不好的预感,她只是想尽力满足这个人类的需求,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药剂原来这么厉害,能让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害。

  “没什么意思,这里也待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要走了。”

  “你要走?”安琉柯更慌张了,努力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当然要走啊,能在雪山里生活的人造人,想想都不可思议吧。”镜语气平淡地说出事实:“曾经你比我强大,所以我才会屈居在你身边,你难道还真的幻想我与你之间铸造可歌可泣的友谊?总之,老太婆,先谢了你的药。”

  平淡地说出残忍的话来,就像当初莱茵多特那样,抛下一句话就走人。

  从这以后,安琉柯再一次确定了人造人的卑微与痛楚。

  可现在镜的一切是她造成的,安琉柯无法放下,所以在镜离开后,她跟在了镜的身后,目睹了他所做的一切,却也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她无法让自己站在镜的对立面,即使镜其实并未把她当作朋友。

  这让曾经不断向镜倾吐心声,将镜视作救赎的安琉柯无比挣扎。直到后来,她遇到了黎礼,和镜很相似的孩子——他们都是人类,体内都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她把自己珍视的宝物化作项链送给她,保她用不被毒物沾染侵袭。

  可最后,她发现镜竟然要杀了黎礼。安琉柯心中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

  镜变得越来越不像曾经,他仿佛坏得纯粹,双眼中只有仇恨,安琉柯认为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决定一定要亲手杀了镜。

  一切正如她的预料,只是中途冒出来了另一个人造人,名为阿贝多。

  她很害怕过去的错误会重现,阿贝多看起来十分稚嫩,刚得知自己是人造人情绪也不稳定,为了保持黎礼不被伤害,安琉柯决定让阿贝多远离黎礼。

  恰好镜被摩拉克斯重伤,力量大大削弱,安琉柯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镜死于曾经救助他、改变他、给予他希望的人造人之手,那位人造人扭曲般的自卑和偏执的控制欲是因人产生,还是因人造人而产生,也无从得知。

  黎礼看着最后一句话停止,回过身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现场,只是手心的材料已经消散,随之而来的影响,是她感觉到身体轻盈,力量充斥身体的每个角落。

  “黎礼!”有个冒险队成员喊了她一声,黎礼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聚集在一边,似乎在探讨着什么。

  “怎么会有一团黑土在这儿?”

  黑土?白垩之子,黑土创生,死后归于原初。

  在大家都疑惑的目光里,黎礼跪在黑土前,静静地默哀了几分钟。

  沙鲁轻声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黑土呀。”黎礼俏皮地躲过了这个话题,沙鲁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算了算了,整队回营队吧,”沙鲁半遮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物资也快不够了。这雪可真能下个没完没了啊。”

  “你们回去吧,我就先不回了!”

  “傻啊你,在这里受冻?”

  “我这儿有熟人。”

  “是那个阿贝多?”

  “对呀,”黎礼笑眯眯的:“他说了会来接我的。”

  她这么坚持,沙鲁也不在多劝,只是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不敢太用力:“要是等不到就下山来找我们,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也是很厉害的。”

  一行人和黎礼作别后踏上回营的道路,黎礼找到阿贝多的研究室,里面还是没有人。

  黎礼揉了揉冻得冰凉的耳朵,躲到火堆旁,看着空荡荡的烹饪锅,撑着下巴暖了暖手,替同样空荡荡的肚子鸣不平,然后很不高兴地走到山洞外,喊了好几声阿贝多。

  没啥反应,她只有叹了口气,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