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春, 荀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看一眼时间,缓了半分钟, 眼皮还在打架。

  都怪宋汀雪,都怪宋汀雪, 都怪宋汀雪。默念三遍,荀烟翻身下床。

  她一动作, 背后熟睡的人立刻伸出手。仿似本能反应, 拽着荀烟不让走, 要贴近要亲吻,人还沉睡,亲密接触已经全自动完成。

  荀烟怀疑她装的,反手推开人, 结果宋小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睡死的。

  昨夜宋汀雪借着酒劲, 明明发晕, 偏要玩到尽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什么都要,什么都叫,这里疼那里痒, 闹自己也闹荀烟;不堪腰伤, 但总是逞强,喜欢坐在荀烟身上。汗水浸透她的长发,眼底氤氲水汽, 双腿颤抖, 坐都坐不稳, 却捉起荀烟的手说还要。

  “太晚了……”荀烟翻身箍住她,好意劝说,“二小姐这么不节制,小心明天路都走不了。”

  宋汀雪哑声:“求你了嘛……”

  荀烟本来就喜欢她,半醉的宋小姐又格外可爱,荀烟招架不住,成了色厉内荏的人,推辞几下,意思意思又照做。

  但今晨看到宋汀雪面上倦色,她又有些后悔,不应该任着宋汀雪胡来。

  女人睡颜清丽恬静,让荀烟恍然回到从前,那些从宋二小姐身边缓缓清醒、想触碰却不敢触碰的时日。

  十几年过去,她们都变了,但那份冥冥中的牵扯从未退却,进退追赶藕断丝连,她们深陷其中,成瘾成魔不成活。

  这瘾症是毒也是药,融入血骨,剥离便只剩躯壳,空落落没有灵魂。

  倘若从未见过,又没有这十年,她不成她,我不成我。

  荀烟陡然想起宋汀雪的英文名,希赫,Seher,see her。

  She has seen her.

  这个英文名就像一切故事的开始。

  暮冬的Z城,她看见了她,靠近她、拯救她、捕捉她、伤害她。

  拥抱她。

  舔舐她。

  温暖她。

  *

  荀烟和剧团约在初八见面,说好了提前视频沟通剧本,硬是磨磨蹭蹭到Deadline前几个小时。

  都怪宋汀雪——荀烟再次甩锅。

  这几天宋小姐依然兴致勃勃,借着新春走动的名义,带荀烟去过自己名下A城所有公馆,完全脱离宋家人的视线,关紧房门,不分昼夜。荀烟被折腾,险些以为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个吸人精气的魑魅狐妖。

  初七傍晚,荀烟艰难告别宋汀雪,坐上去往巴黎戴高乐的飞机。机场里,宋小姐白衣黑裤,一身漂亮的高定,拉着荀烟的手依依惜别,仿佛她要一去不复返了。

  荀烟一手登机牌一手电脑,没别的行李,叮嘱:“宋小姐,你好好工作,我也好好工作——别追到片场来!”

  宋小姐说:“好。”

  ——好个鬼。

  半个月后,开机仪式现场,正要去剧本围读的荀烟一晃眼,在普罗旺斯三月的春光里看到笑吟吟的宋汀雪。

  宋小姐浅紫色衬衫,塔夫绸面长裙,遮阳的宽帽檐,珍珠小皮夹,仿似是来度假的。

  她不速而来,荀烟还没动作,贝尔导演已经赶上前:“谢谢Seher小姐愿意租借庄园,之前那个贵族小姐……唉,临近开拍,违约了。剧团因为这事一直很头疼。Seher小姐真是雪中送炭了。”

  “不谢。”宋汀雪笑,“庄园有闲,你们又有钱,何乐不为。之前在安尔文西也和你们剧团合作过,也是缘分。”

  贝尔忙不迭道谢。

  贝尔深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的道理,不过交流片刻,已经成了Seher小姐的拥趸。

  三月梧桐初春,美人如雪,被阳光照得肤白透亮。荀烟忽想,倘若这是在童话世界,也许二小姐才是那个会幻化成透明泡沫的小美人鱼。

  大抵塔夫绸面的裙下,真的藏着一条鳞片雪白的鱼尾?又或者是蛇尾,蛇鳞冰冷,能把人缠到颤栗窒息。

  匆匆一眼,荀烟没搭话,攥着剧本走进会议室。

  果然,几分钟后,宋汀雪跟进来,坐在荀烟身边。

  荀烟佯作不耐烦:“二小姐没有工作要做吗?”

  “你读你的,我可没打扰。”宋汀雪坐在她身边,翘着二郎腿,半撩起长裙,紫色的绑带鞋像芭蕾舞鞋,又故意不穿好,歪歪斜斜搭在脚尖,修长纤白的腿一点一点晃动,都让荀烟心烦。

  宋汀雪露出得逞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笑:“是小栀自己在分心。”

  荀烟白眼。

  剧团成员各自入座,由贝尔导演组织,剧本围读会开始。

  电影第二部 名为MISS LOVIVINNE,中文直译洛微微小姐,意译荆棘鸟。

  主角洛微微是第一部 女主拉文达的女儿。拉文达出生贫苦,少时遇人不淑,被巴黎一男爵诱导诓骗,贪欢后诞下一女。妊娠时,差劲的医疗条件让拉文达怪病缠身,而男爵人间蒸发。拉文达陷入谷底,但并不屈服命运,一边独自抚养女儿,一边辅佐庄园主经营,用灵活的经营头脑换得最后接手庄园。

  可惜旧病不退,原庄园主年迈去世后几月,拉文达也不幸离世。

  ——事实上,在拉文达步步往上的人生里,失败的婚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拉文达并没有被它牵扯太久,也在照料女儿时尽心尽力,绝不亏待。

  只叹,当年少的洛微微继承庄园后,回顾母亲一生,却将婚姻错误无限放大,甚至简单粗糙地把母亲的早逝归结于其不愿意向男爵争取、讨要生活,才落此境地。

  她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沉迷犬马声色,周旋于各类贵族,试图攀上一个好夫婿。

  这是一个典型的第二性。相比于拉文达的朴素女强,洛微微更贴近女利主义。

  女利主义,自我物化,认为自己也可以把自己卖出好价钱,却忘了商人与商品之间的界限并非她可改写。

  是社会权力中心——男权——在执笔。

  读到这里,荀烟终于理解贝尔导演那句“这是一个会挨骂的角色”。

  MISS三部曲,从女强到女利,再到女权,每一步道阻且跻。道阻且艰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而很明显,甘愿为第二性、周旋辗转于贵族男性的女利主义者洛微微,就是那个走了倒退的路的人。沉醉罗曼的结局只能是爱的罗曼死,毒药和轰鸣的列车是罗曼赌局最后的奖励。最终,洛微微卧轨于一个春日,葬身在列车巨轮下。

  脱离文本,单看角色,也不难发觉其“挨骂”的属性。旧传统男权认为她“不守妇道”,花天酒地不知其反,卧轨而亡死有余辜;新女权主义又认为这是罗曼的无病呻吟,毁坏了第一部 拉文达打下的女强基石,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谓两头不讨好。

  荀烟看着剧本,有些恍惚。

  其实从洛微微的形象上,她窥见很多十九世纪的故事,个个都是经典名著。时代在变化,经典还是经典,却需要被剔除一些时代局限性,这个复古的角色演得好则感慨唏嘘,演不好则……

  大概要成为她事业的滑铁卢。

  荀烟叹一口气。转念一想,这部电影从各方面都是冲着柏林奖去的,而贝尔导演可是出道作就拿了柏林新人奖的厉害人物,荀烟相信她的实力。

  为艺术承担一些骂名,就当小小牺牲了。

  这边,荀烟释然了,宋汀雪却越看剧本越生气。

  等围读会的人都散开,宋汀雪捏着剧本抬头:“这写的什么?白白挨骂,没有商业价值。”

  “挨骂也是流量,流量就有商业价值。”荀烟开玩笑,“再说,就算没有商业价值,这部电影的文学价值也很不错。一个演员能有一次沉迷旧巴黎浪漫主义时代的机会,就有了一份集邮的快乐。”

  看她满不在乎,宋汀雪软下声音:“我心疼你。不想看你挨骂。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演得好演得不好,也只是骂名多少的区别,不会一点不挨骂。”

  四下没有别人,宋汀雪干脆踩掉绑带鞋,长腿勾住荀烟,光露的小腿故意蹭在荀烟裸.露在外的脚踝,身子也贴近,声音吻在荀烟耳边,“小栀,不演了好不好?这部戏违约金多少,我可以给你付的。”

  临到围读,愤然违约?要不然都说二小姐任性呢。

  荀烟笑着摇头:“宋小姐,您曾和我说,慕强怜弱组合在一起向来好用。要是我把这个角色演活了,明白人剧分离的聪明人一定不会骂我的。”

  慕强怜弱——这句话宋汀雪有印象,但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宋汀雪只把荀烟当舆论工具和商品,而商人不用在乎商品的心情。现在不一样,她们是恋人,荀烟喜怒哀乐,宋汀雪都要体会。

  “可这世上,总还是蠢笨的人多……”宋汀雪低下眼喃喃。

  倘若谩骂铺天盖地,心理再强大的人都吃不消。她不想看荀烟有一点点难受。

  想到这里,宋汀雪委屈起来,“小栀,我真的心疼你。”

  荀烟抱了抱她,“别担心。到时候你在我身边多安慰安慰我就好啦。”

  “……好吧。”宋汀雪妥协,还是皱眉,“难受一定要和我说哦。”

  荀烟觉得宋小姐好像还是在把她当小孩养,护着她,抱着她,看到她受委屈,自己先难过了。

  说不清是这举动更可爱,还是苦恼的宋小姐更可爱。

  荀烟心软下一大片,抱着宋汀雪在自己双腿之间,低下头,在她脖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子。

  宋汀雪也环住她,掀起裙摆,不做,但总想贴得紧些。

  她坐在荀烟身上,居高临下看她,但眼里苦恼情绪久久没消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委屈。

  “宋汀雪,”荀烟忽然开口,“带我逛逛你的庄园吧。”

  话题转了,宋汀雪这才想起来今天来剧团的目的。

  “小栀……这个庄园,我本来就是想送给你的。后山的薰衣草也属于这里,你不是喜欢薰衣草吗?”她几步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拉着荀烟向外走,“走吧,我们一起逛逛,你的庄园。”

  作者有话说:

  赠送大房子:宋二小姐传统技能。

  1.有人能看出角色洛微微的原型吗,是很耳熟能详的名著!第一个猜到的人发两百的红包!!

  2.结尾之前最后一做是angry sex……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吗,空手套白狼ing……我想了一个但感觉不够angry,最多冷脸zuo爱……要不然最后一pao让宋小姐做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