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晚宴以一个巴掌以及宋姥姥明目张胆的偏袒作结尾。

  三姨夫被三姨斥责, 灰溜溜地走了,宋二小姐站在原处,怡然自得取起手帕, 仔细擦手,嫌脏似的。

  宋凭阑心想, 阿雪总算有点礼貌,知道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擦手, 否则太羞辱人。至于她打击三姨夫, 也并非针对他一人, 只是杀鸡儆猴,在所有人心里留一点怵怕。

  适可而止的怵怕后连着恰到好处的甜头,从古至今都是一项利器。

  一旁,荀烟看着宋汀雪, 也有些怔忡。不过和宋凭阑的角度完全不同, 荀烟是自小孤独, 没有家人的概念——不管是和睦的还是刁蛮的——见家长这种事情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单是和宋汀雪的情路已经辗转曲折, 都忘了往后还有困难等着她们。

  比如家人的看法,或世俗的眼光。她们都是各自圈里的红人, 做什么都会被议论揣测。

  宋汀雪那一巴掌真是打到了她心里,荀烟最喜欢她的也不过这副傲慢矜贵的模样。

  锐利又坚韧,轻慢又嚣张。

  言而总之, 能得到家人认可祝福也是荀烟意外之喜。宋家看似个个人情淡漠, 但对宋二小姐还是温柔和善的,尤其宋姥姥,刀子嘴豆腐心, 骂几句自己都开始笑了。

  思及此, 荀烟望向庭外春雪, 嘴角勾起弧度。

  一瞬,嘴角弧度还没压,宋汀雪从身后抱住她,轻轻在她颈间嗅了嗅。

  “小栀身上有酒气……”

  她们身量相当,但宋汀雪偏偏要挂在荀烟背后,成了她的背部挂饰,半张脸藏进她肩胛骨,闭着眼张嘴,一口咬在荀烟背后,不满地问:“小栀背着我和谁偷偷喝酒呢?”

  不是荀烟身上有酒气,而是宋汀雪自己,气息早浸进红酒,连耳尖都透红了。

  宋二小姐是筵席的大红人,被巴结着敬酒,一杯一杯下肚,席上面颊还清透雪白,眼下独处,醺醉是都显现出来了。

  荀烟忽然问:“宋汀雪,你那一巴掌……不会也是借了酒劲的胆子吧?”

  背后的人闷哼一下,“酒壮怂人胆……我可不是怂人。清醒的醉的,我都能打他巴掌。一个不够打两个,两个不够打十个……谁让他嘴欠……”

  二小姐哼哼唧唧的,是平常难见的娇气。荀烟觉得可爱,又被自己这想法吓一跳,纠结许久,缓慢转过身:“宋汀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母亲和姥姥都不接受我,并且是不留情面地当场拒绝我,那该怎么办?你会怎么做?”

  宋凭阑和宋知明不接受荀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族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出身,而七九只是一个扒手。

  或许她也有别的砝码,炙手可热的演员身份,还算不错的经商头脑——可如果宋家两位长辈认死理,讲传统,偏就不待见荀烟,那今夜该怎么办?

  宋二小姐打得了三姨夫,能掌嘴母亲与姥姥吗?

  荀烟想象不出来。

  “小栀……”宋汀雪愣愣看她一眼,带着酒气的眼底漾起绯红的水雾,“你不用担心。那是我的家人,我会去处理。我从小身边就有些纨绔,谈了朋友又被家人阻挠,最后不得不分手……她们哭得要死要活,事实上,我只觉得她们没用。这是她们的家人、她们的爱人,二者本不冲突,全靠中间人牵制权衡。这都做不到两全,还指望别的什么?指望一个亲情也把握不了、爱情也抓不住的人有什么出息?”借着酒气,二小姐越说越飘,“哼,都是废物。”

  荀烟看着她,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

  看她沉默,宋汀雪以为自己没说到位,又急匆匆地说:“如果、如果必须取舍,我选你。我选小栀。经商十几年了,独立就独立,谁怕谁?要是她们因为这些争执对我赶尽杀绝,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她一股脑儿说着,抱紧荀烟,“我追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追到手,才不要因为小事放弃。荀烟,你是最完美的,我只要你。全世界我只要你一个人。”

  急切又真诚的表达,就怕荀烟钻进牛角尖没安全感。

  荀烟鼻尖一酸,不自在地别过脸,小声:“谢谢……谢谢你,宋汀雪。”

  宋汀雪看着她,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明面上还是摆出架子,佯怒道:“这么好的气氛,你给我发一张好人卡?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一点别的表示?”

  “别的表示?”荀烟啊了声,“我该做什么?”

  “做……小栀爱做的事情。”二小姐凑近,声音吻在荀烟耳垂,又着重咬紧某两个字,傻子都能听懂。

  中式庭院,窗外新雪初透,白色的梅花飘落空中。竹筒滴漏撞开水面,波纹粼粼,水声阵阵,荡漾了月色。

  荀烟抱着半面酒气又半面清醒的宋汀雪,亲吻她,感受她。宋小姐偶尔怕痒,笑着躲开,身子却前倾,汗水从衣摆滴落,滑入一片春色人间。

  “躲什么?哪里怕痒?”荀烟替她撩开雾气淋漓的长发,“宋小姐这是要,还是不要?”

  “再多一点……”宋汀雪旗袍皱巴巴叠在腰间,裙下情急,“都痒,都要,小栀多碰一碰,外面也要……”

  荀烟说好。才要照做,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起来,一道来电霸占屏幕。

  宋汀雪吓得一抖,什么感觉都没了,气得反手摔手机。

  “那是我的手机——”荀烟腾地一下坐起身,从地上捡起手机,对宋汀雪严肃说,“下次生气,记得砸你自己的手机。”

  宋汀雪摇头嚅嗫:“不准接……”

  荀烟本也不想接,但一瞥来电名姓却一愣。是法国剧团的另一个导演,平时联系不多,但每次都是工作上的大事,属于事业型人狠话不多那一挂。

  《黑天鹅》就是她执导的,总归对荀烟有恩。荀烟于是无视宋汀雪的请求,滑动接听。

  “贝尔导演,什么事情?”

  “不打扰吧?”对面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国内现在时间是晚上……”

  “不打扰不打扰。”

  虽然身边的宋汀雪满脸都写着非常打扰。

  荀烟伸出一只手安抚宋小姐,屈指勾在她下巴上,像在给一只猫挠痒。

  宋汀雪很受用,眯起眼睛笑,决定暂时原谅她。

  而这次贝尔导演来找荀烟,也是公事。她这几年手上专有一部系列电影,第一部 反响不错,本能冲击柏林奖,奈何对手强劲,遗憾败落。这几月着手第二部的拍摄,从脚本到布局逐一监察,寄以厚望。

  “贝尔导演,您找我……不会是想让我出演吧?”

  “嗯,”贝尔说,“想请你出演主角。荀烟,那种骄纵娇蛮但又哀伤脆弱的感觉……只有你能演得好。”

  “诶?”

  明明该受宠若惊的是荀烟,贝尔导演反而犹豫了,对不起她似的,“其实这个……嗯,在看第二部 脚本的时候,我有些预见电影和角色的争议度。但有争议就有话题,有话题就有人细致挖掘,其实,这是个很唏嘘的角色。有些文学性和政治隐喻性,演得好的话一定……呃……我觉得有希望冲击欧洲三大……”

  相反,演得不好就无力回天了。

  但贝尔没敢说,只是转而道:“荀烟,很巧的是,第二部 的子标题和你的出道作品同名。”

  “都叫荆棘鸟?”

  “嗯,对,”贝尔说,“荀烟,你读过考林·麦卡洛的《荆棘鸟》吗?”

  那是一本当代长篇小说,澳大利亚名著,“荆棘鸟”的意象也自这本书而起,指代身陷荆棘悲恸绝唱的哀伤角色。

  “读过。”荀烟问,“怎么,第二部 和这本小说有关系吗?”

  “……没有。嗯,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突然想到,所以提一下。它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

  贝尔导演向来有条不紊,难得有这样思绪游离语无伦次的时刻。倒让荀烟对剧本更好奇了。

  事实上,系列电影第一部 上映的时候荀烟并没有多关注,那时她辗转于赫拉王国的片场与明尼苏达,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其余事项,只知道第一部的名字是“薰衣草”,主角是一个法国庄园女工,电影讲述她沉浸在十九世纪的古典主义末流,想突破又投降的故事。女主的名字就是拉文达,“薰衣草Lavender”的音译,而整个系列叫MISS,又是小姐,又是错过、丢失的意思。

  电话里,贝尔导演再说:“不过和荆棘鸟相同的是,它们都是代际传承的故事,代际框架是三代。比如我的系列里,一代是第一部 ,二代是第二部,三代是第三部……第二代的主角洛微微继承了母亲拉文达的薰衣草庄园……”

  荀烟一边听着,趴在她身上的宋汀雪快迷糊地睡着。

  和贝尔导演的谈话接近尾声,荀烟向她要了详细剧本,约下周回法国见面再说。

  荀烟轻手轻脚挂断电话,抱起宋汀雪,本意不想惊动,奈何宋小姐睡眠浅,一动就仰起头,眨眨眼,“唔……”

  “醒了?”

  “不醒把今晚睡过去吗?”宋汀雪盯她,“这么寡淡不是我的风格。”

  荀烟愣一下,慢吞吞坐起身:“好吧,现在继续吗?”

  “为什么不?”宋汀雪窝在她身边反问,“不过,被打岔了,心情不好,小栀要加倍补偿我。”

  荀烟失笑,“好啦。”

  她低垂下眼,看身下的女人彻底解开衣扣,伸出手,揽新雪春色入怀。

  宋小姐的双唇酥软,人也酥软,倒在荀烟怀里时似一朵清甜的云,水光润色她苍白的面颊,眼底潋滟,气息缠绕在荀烟耳畔。

  她们接吻,舌尖游走在对方唇齿间,鼻尖有时撞在一起,缠绵的吻压不住一声低声的笑,情迷意乱,严丝合缝。

  窗外月色雪色淋漓,都在今夜湿透。

  作者有话说:

  做吧做吧三天三夜

  七九又要拍戏啦(工作小荀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