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地, 玻璃映照破碎月光。

  室内热气氤氲,色调昏暗,玄关口挂一捧槲寄生。

  宋汀雪搭着荀烟, 指尖轻拢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吹气:“那么现在……”

  “想好怎么驯服我了吗?”

  荀烟垂在身侧的手无可避免地触及女人腿侧。人鱼色的裙摆扫过指尖, 似海浪轻拂,冰冷的月色下肌肤曼妙, 柔软细白如一块脂玉的豆腐, 荀烟扶着, 托着,居然生出凌蹂的冲动。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宋汀雪眼色上眺,目光流转,喉间压着低低的笑。“嗯……”不满足地, 屈膝再往里蹭了蹭, 脸颊贴着她, “我真的很需要你。”

  荀烟垂眼看她。明明耳尖微红, 脸色却冷得很。

  荀烟抬起手,指尖掠过宋汀雪的裙侧, 激起一丝冰凉的痒。

  手停在宋汀雪肩上,毛衣与肌肤的分界位置,手指轻拢了拢, 指甲留下痕迹。绝不算温柔, 但正是宋汀雪想要的。

  “宋小姐,请你……”

  宋汀雪得到回应,一双雾色迷离的眼倏尔亮起, 追她目光, 身子也更前倾:“什么?”

  荀烟直视她, 笑着说,“请你滚开。”

  荀烟说完,立刻冷了神色,抽身而退前还不忘嘲讽:“宋汀雪,你真的很无聊。”

  宋汀雪眼眶红了:“荀烟!”

  荀烟不搭理,拎着包退回房间。房门开合的声音吵醒了伊娃。

  伊娃吵闹起来,雪球似的乱滚动,立刻冲淡屋中暧昧氛围。

  宋汀雪站在原处,指甲嵌进手心,带起一阵难以忽视的疼痛。沉默许久,她平复心情,才一点点捋平褶皱裙摆。

  她看一眼吵闹的小狗,眼角余光瞥向科瑞尔,面色冰冷不近人情。

  “滚出去遛狗。”

  科瑞尔得令,叼着苹果拎着狗绳,走了。

  *

  荀烟回到房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倏地打开窗户,对着皑皑细雪发一会呆。

  细雪落进屋中,融化在面上与颈前,冰冷的触感引起一阵颤栗,让荀烟想起那些年里,欢愉后残存的尾韵。

  指腹划过湿润的下唇,指甲带起些许疼痛。刺激又温柔。

  ——正如刚才,宋汀雪那些明晃晃的勾引在荀烟心底留下的痕迹。

  说不心痒是假的。毕竟二小姐诱人得很。

  不敢碰也是真的。

  才努力设置好的心理防线,一旦倒戈,前功尽弃。

  宋汀雪还是那样傲慢,欲望和目的从不加掩饰。荀烟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不能再这么下去。

  等把所有事情厘清,已经是深夜,她当机立断整理行李,又清理了一些伊娃的东西。

  趁着清晨,荀烟溜出平房。

  她把伊娃寄送给一位中年妇人。这是她在遛狗时结交的朋友,也曾是伊利斯的朋友,勤劳心善,很喜欢伊娃,伊娃也喜欢她。

  把伊娃交给她,荀烟很放心。

  尔后,她来到学校附近一所学生公寓。

  和宿舍管理员扯皮将近两个小时,荀烟才真正意识到,先前不订学生公寓有多明智。性价比差,卫生状况堪忧,安保不佳,公寓内鱼龙混杂,嘈杂又吵闹。仅仅一点地理位置是优势。微乎其微的优势。

  但这也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她含泪交了半年租金,放下行李,赶往学校。

  圣诞节后,一堆Deadline浮上水面,学校各项节目也复苏。路过教学大楼,几个社团趁机招新,一副硕大的戏剧社海报挂在门厅。

  荀烟一愣,猝然想起高中时期无缘错过的戏剧社团。

  这一次,她毅然决然上交报名表。

  面试很顺利。荀烟有演技,脸蛋也尤其漂亮,一入社就拿到了竞争主演的资格。

  她欣然应允,全力以赴。

  同时,MBA的课程和外勤也行进得相当顺遂;学业与爱好之中,荀烟像只陀螺一般四处赶场,乐在其中——仿佛只要足够忙碌,把全部身心放在当下,就能抽离往事、丢掉那些愉快或不愉快的回忆。

  她刻意不去关注任何有关宋汀雪的信息,甚至鲜少和君彦己来往。学校公寓两点一线,不再往雷默特公园街道的方向走。

  一个月后,正式期末,荀烟收到戏剧社的通知。

  她被选为下学期天鹅湖剧本的女主,在仲冬假期里需要去学校排练。

  老实说,荀烟都出道许多年了,在国内拿了大大小小许多奖杯,现在去和一群学生争角色,难免有点不厚道。但是转念一想,此刻异国别乡,竞争时用的不是母语,芭蕾也是临场发挥,debuffs叠满,正负相消,负罪感顿时烟消云散。

  仲冬假里,留学生纷纷回国,学生公寓空了一片,管理员终于想起来要消杀作业,清理整洁。

  公寓变得宁静又干净。

  荀烟社团、图书馆、公寓来回跑。一切像是渐渐好转。

  直至冬末,万物萧条,荀烟在学校喷泉池边遇见科瑞尔。

  科瑞尔一身实验室白大褂,金色的头发扎起来,见了荀烟还没打招呼,先叹了口气。

  “瘦了,高了。更精神了。”科瑞尔长辈似的说。

  荀烟直言:“她派你来当说客?”

  科瑞尔不置可否,双手插兜四处张望。

  枝头一片枯败,没活气,仅仅末端孤零零挂了一片绿叶。

  科瑞尔盯着那片叶子,很突然地问:“荀烟,你说……琼西会爱上一片叶子吗?”

  “哈?”

  “你这么爱看书,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总读过吧?”科瑞尔不疾不徐,“一次隆冬,少年画家琼西被确诊肺炎,医生断定她活不过这个冬天。琼西把生命的希望寄托于窗外最后一片叶子上——叶子落下,她的生命也会结束。可惜窗外寒风料峭,叶子脆弱焦黄,别说一个寒冬了,就连熬过一个雨夜都是奇迹。”

  “但惊奇的是,雨夜过后,叶子仍然留在枝头。琼西大受鼓舞:如此孤零零的叶子都能熬过雨夜寒风,她又为什么不呢?”

  “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啦,琼西顽强地新生了……不过,那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科瑞尔看着荀烟,再次问了那个问题,“你觉得,琼西会爱上那片叶子吗?”

  琼西会爱上一片叶子吗?

  荀烟愣了愣。

  人怎么会爱上一片叶子呢。

  不过,谁在乎呢。

  她于是无所谓地回答:“我不在乎。”

  科瑞尔盯她两秒,咬了咬牙,妥协叹息。

  “科瑞尔医生,没别的事的话……”

  “住回来吧。”科瑞尔认真地开口,“荀烟,住回平房吧。宋小姐说,如果你只是不想看到她,她可以离开。不过……”

  “不过?”

  “她恳求地问你,能来看一场你在学校社团的戏剧演出吗?就当作你们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