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床伴, 不需要小猫。但我需要你。”

  十八岁的荀烟听见这种话必然感动得掉眼泪。而如今荀烟再听见,亦些许动容。

  宋汀雪救了她——这确实是荀烟心里一直惦念也想要感恩的事情。

  但是荀烟明白,不能让步, 否则一定会掉回原来的陷阱。多情以死为句读,不能做那个反复吊死在情路的可怜鬼。*

  荀烟于是开口, 轻轻抽出手,“宋小姐, 感情是相互的。不是你需要我, 我就该接受你的。”

  “你不需要我?”

  荀烟觉得好笑。“当然不需要。”

  “那我会尽我所能挽留你……”宋汀雪讨好地轻嗅荀烟后颈, 掌心虚浮环着她的腰肢,难得有分寸,“荀烟,你可以借着我, 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知道的, 我可以让七九变成荀烟, 也可以让荀烟……变成任何她想变成的样子。”

  荀烟一挑眉:“任何我想变成的样子?”

  “嗯……”宋汀雪尾音微翘, 鼻息拂在荀烟耳畔,是勾引也是试探, “你想要什么?在国内,你已经是最年轻的三金影帝,手里拿着政商最大商行的股份, 在国外, 你是顶级教授的学生,Vanilla代言人的请柬能充当时尚圈任何地方的敲门砖。你还想要什么?更多的金钱?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

  金钱,权力, 地位, 确实是诱惑。

  荀烟回头:“你都能给我?”

  宋汀雪急切说:“当然。”

  荀烟盯她两秒, 讥诮笑道:“算了吧,宋小姐,您连自己的股份都握不住呢。”

  “别这么说呀……”宋汀雪全然不恼,下巴抵着荀烟肩膀,眼神乞怜地上眺,继续问,“你还想做演员吗?去好莱坞吗?还是经商呢?”

  荀烟静静看着她,面色不变,身子却抽离了。

  “宋小姐,我想要的,我一般自己去争取。”

  好傲气的一句话,记忆里也有谁这么说过。

  “呵……”宋汀雪闻言,立即沉了眸色,敏锐道,“荀烟,上一个在我们面前说这句话的人,是君彦己。”

  宋汀雪慢悠悠说着,在病床上坐直身子,逐渐回到宋家二小姐的矜贵模样。

  “但君彦己是最不配说这种话的人。”她说,“没有君度,她去不了国外,读不了斯宾塞,上不了曼哈顿,更不可能进伯克利金色音乐厅。”

  “她没办法音乐进修,不会成为音乐留声最有话题度的选手,不会成为音综里的所谓皇族,更没有资格……在综艺开始之前,和你,和我,共进晚餐。”

  “荀烟,你明白我的意思。君彦己有傲气,有天赋,但这一切的底气……是君度。”

  “君彦己是小艺术家,她很年轻,可以桀骜地说这一切都源自她的努力,没有人会怪她。艺术可以虚浮不切实际,说出去的话听听就好,无人深究。但是荀烟,你既然要做商人,就不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没有人能平地起高阁。感谢时运,感谢背景,感谢馈赠,”宋汀雪一字一顿,“唯独,不要愚蠢直白地感谢努力。”

  她看着荀烟,满意地看着对方眼里踌躇,漆黑瞳孔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苍白的手拂过荀烟碎发,温柔地撩到耳后。

  “不过,也没有关系。我说过的,商人重利,拿到手的,尽情使用,尽情享受,”宋汀雪不疾不徐,与荀烟正面相拥,窈窕的身子贴紧她,在她耳边蛊惑,“荀烟,你可以……尽情使用我,享受我……”

  好蛊惑人心的一句话,如塞壬在深海低吟的歌谣。

  荀烟却笑了。

  像是忍了很久,她抬手掐住宋汀雪下颌,强迫她仰起脸,“忘了说了,宋凭阑就在门外。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听到你这些话,她会怎么想?”

  “谁管她怎么想,”宋汀雪也笑,尽态极妍,“荀烟,我只在意你。”

  “……疯子。”

  荀烟从床上微微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宋汀雪,眼里嫌恶冷漠。

  宋汀雪仍抱着她,一点儿不在意。

  半晌,又奇道:“嗯……今天怎么让抱了?之前一副刺猬样子给谁看。”

  “你是伤患,体贴你一下,仅此而已。”

  “啊……那小栀可以再体贴一点吗?”宋汀雪抱着她,拿脸颊蹭她,“比如说今晚,让我抱着你入睡?”

  回应她的是一个耳光。

  很重也很生气。

  “你少得寸进尺。”

  *

  那天荀烟从医院匆匆离开,两小时的航班后,再回到学校。

  正是圣诞假期的末尾,学校没课,人也稀少。远山银装素裹,学校喷泉旁一棵漂亮的圣诞树,红绿相间的装扮示出浓郁的圣诞氛围。

  荀烟把自己裹得像个雪人,抱着课本笔记本去图书馆,挑了个靠窗位置,静心学习。

  一整个下午,图书馆里人来来往往,翻动书页的声音夹杂风声,都是学习的白噪音。

  成功做完小组作业的汇总报告,又翻开一本经济学著作,对着原文读了几页,她有些犯困,向桌边翻找记号笔。才伸出手,一只冰凉纤细的手与她相触,指尖掠过她掌纹,似是刻意接住了她,又或者在挑逗。

  紧接着,那只手心递来一些膏体触感,像护手霜,溢出清香的栀子花的味道。

  手掌与她揉搓,摊开膏体,指尖刻意撩拨。

  一瞬间,荀烟清醒过来,细小电流顺着手心轰炸进血管,搅得她方寸猝乱。

  “你——”

  荀烟抽开手,带着椅子向窗边挪去,一侧身,毫无意外地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学得好认真呀,我坐了好一会儿呢。”宋汀雪单手支着下巴,手上拿着一管护手霜,正慢悠悠拧紧盖子。

  她上身黑色羊绒衫,珍珠耳环,大波浪的卷发依旧乌漆亮丽,下身人鱼包臀裙,一双黑色长靴。

  宋汀雪常穿长靴,但极少穿短裙。今天算是破例——还破例在白雪纷纷的深冬。

  瞥了眼对方裸.露在外的大腿,荀烟一脸鄙夷,“不冷?”

  “不冷啊,”宋汀雪歪了歪脑袋,装纯,“这里暖气开得很足。倒是你,不热吗?包得和个粽子似的。”

  荀烟的耳朵和鼻尖都红扑扑的,像是被图书馆的暖气熏到了。

  她哼一声,移开眼,继续看书,不再搭理。

  宋汀雪手上也捞了本书,看书脊是心理学著作,但看书封——It is a blessing to be loved, but it is an ability to love,被爱是一种幸运,爱人是一种能力——仿佛一本三流小言。

  眼角余光瞥到书封的荀烟在心里不留余力地嘲讽:俗!

  *

  荀烟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离开时路灯照得夜色葳蕤,雪还在下。

  荀烟穿着雨靴,一脚踩进松软的雪,嘎吱嘎吱。

  和她脚下的雪一样嘎吱作响的,是身边的雪。

  宋汀雪抱着手臂,指关节冻得通红,半捂着脸,呵出白雾,在夜风的摧残下瑟瑟发抖。

  荀烟眼角余光瞥她。

  本来身子骨就差,还要风度不要温度,不冻你冻谁?

  走出几步,站在街口等信号灯,两只手碰在一起,覆盖冰渣似的冷。

  片刻,荀烟有些看不下去了,反手在包里掏了掏,再摸出一副短围巾。

  宋汀雪眼睛一亮:“给我的?”

  荀烟嗯了下,递过去,却不松手,“二十美刀。”

  “……”

  宋汀雪嗯哼一声,眼也不眨,接过围巾,道了谢——荀烟忽而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价定低了?该敲二百美刀的!

  然而,宋汀雪勾住围巾,却不回拿,反而顺着荀烟的手撩上来,缠住她腕骨,似一条蛇。

  信号灯边,车来往,人来往。

  细雪如雾,月色降落。

  二人间紧密的接触无人知晓。

  宋汀雪勾着她的手,轻轻笑开,瞳仁显出琥珀颜色,温热的气息暧昧轻拂。

  “荀烟……”她轻声,“你当时也是这么勾引宋折寒的,对吗?”

  不可避免的,荀烟呼吸一滞。

  宋汀雪自顾自说:“是梁安琪和我提的,是你先撩拨了姐姐……”她拉近距离,唇贴着荀烟发丝,“小栀明明很讨厌她。但为了报复我,你居然去接近她。”

  宋汀雪在她耳边轻笑:“你的爱和你的恨都一样,很浓郁,也让我着迷。”

  荀烟一眯眼,平白瞪她,“错了。我讨厌她,也讨厌你。从前,在宋折寒那么多恶劣行径的衬托下,我总以为你们是不一样的。但事实上,你们骨子里一样刻薄阴冷。”

  “宋汀雪,你们从来都是一丘之貉。”

  荀烟说完,信号灯恰好转绿,她大步流星走向对街,一拐角,却看自家平房里亮着灯。

  ……是谁?

  脑海里闪过一系列诈尸恐怖故事,她站在原处愣了会儿,宋汀雪适时赶上,解释说:“是科瑞尔。”

  荀烟眺一眼宋汀雪,没说什么。

  你是房东你最大咯。

  一进屋,科瑞尔在沙发啃苹果,一见二人,她正襟危坐起来。

  宋汀雪没看她,换下长靴,揉了揉脚踝,立马又跟上荀烟。

  荀烟不耐烦,但一瞥科瑞尔,忽然又起了恶劣心思。

  她扬声问:“二小姐就这么想和我睡觉吗?”

  大部分人,正常有点羞耻心的,不论私下跑火车多么欢,到了公共场合还是会收敛。

  为了打败宋汀雪,荀烟已经不要脸了,希望宋汀雪能要点……

  ……脸。

  宋汀雪估计是不要的。

  她闻言亮了眼睛,十分认真地问:“可以吗?你没有需求要解决吗?”

  “……”

  荀烟硬着头皮说:“我有女朋友。”

  视科瑞尔为无物,宋汀雪有点兴奋地说:“可是你们好几个月才见一次,根本就是名存实亡……”她自言自语,“而且她年纪那么小,懂什么?”

  荀烟:“你……”

  宋汀雪靠着她,光裸的腿若有若无勾着她,居然还挑剔上了:“她身材一般,技术估计也不行,啊呀呀,床上温柔可不是好事……”

  科瑞尔缩在沙发边吭哧吭哧啃苹果。她在这间屋子里没房间,现在没处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荀烟忍无可忍:“宋汀雪,你闭嘴!谁让你……”

  话音未落,宋汀雪忽而圈住她,手指勾住她发尾,在她胸前抬起脸,莫名其妙接道:“我知道啊。”

  “……什么?”

  宋汀雪弯下眉眼。“我知道,你故意挑身边有人的情况,说那些私密的事情。”

  “可是呢,荀烟,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她张开口,轻咬着荀烟胸前一颗珍珠纽扣,长腿缠上来,“看着你试图羞怒我,激将我,剥离我的样子……”

  “我只会觉得,更,加,兴,奋。”

  作者有话说:

  科瑞尔:我命也是命

  批注: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简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