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汀雪话音落下的刹那, 荀烟按下门把手。

  背部猝然失去支撑,两个人冲撞出病房,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下跌倒在走廊。

  众目睽睽, 宋汀雪愣在荀烟身上,长发凌乱, 衣衫不整,有些不知所措。

  荀烟冷脸扶起她, “宋汀雪, 能说出这种话, 看来你已经病到疯魔了。”

  “我……我确实病了,疯魔了。”宋汀雪顺着她的话,抬起脸,带着点讨好的笑。

  “荀烟,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你了……”她刻意剥开病服, 贴上来, 轻声呢喃, “我想你,想疯了。”

  荀烟看着她, 仅仅看着她。

  她的小栀眼底无光,神色冷漠又陌生。

  “宋汀雪,我对你好失望。”

  *

  应当说, 荀烟对宋汀雪早就失望了。

  二十岁破碎的水晶球、烧毁的书, 二十二岁摩天大楼残酷折磨。

  但宋小姐从不知回返,拉着荀烟那颗不断沉浮的心,摇摇晃晃。

  每当荀烟以为自己失望透顶, 宋汀雪总能勾着她再次下坠。

  ——分别几月, 到宋汀雪口中成了“几个月没碰过你”。宋汀雪这样追赶她, 到底是在怀念荀烟本身,还是在怀念那个小猫一样乖巧的床伴?

  答案不言而喻。

  甚至于,现在脆弱哀求的宋小姐,也是荀烟不乐于见到的。荀烟宁愿她恨她、怨她、报复她,都好过这般不要脸皮地贴上来。

  宋家二小姐最鲜明的特征,矜贵、傲慢、自我、嚣张,在一瞬间如泡泡幻灭,消失不见。

  荀烟不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她倏然想到宋折寒曾说的,“爱意会让人面目全非”——荀烟无法接受失去自我的自己,但也想不到,当看到宋汀雪在面前疯魔到血肉模糊,她竟会更加难受。

  还不如就断在国内,让病房外那一支白色蔷薇,作她们的最后一面。

  *

  回到平房,荀烟把自己封锁在房间,整整一周。

  分明与宋汀雪相处于同个空间,却似间隔时差,相望一眼,荀烟拿面上的疲惫和冷漠,掩盖心里的回避,并以此搪塞宋汀雪的所有接触。

  宋小姐阳春白雪,撩拨之余也要拿起画笔,平房堆满她的画作,都是景和植株,从未有人。她偶尔画画,偶尔又在露台小憩,初秋的风渐冷。荀烟都不再在意。

  荀烟早出晚归,继续当她的好好学生。

  商科的本质是“资源”,这是她前些日子写作业时悟出的道理,事实证明也并没有错。一到项目协作,MBA班级里几个身份显赫的人物炙手可热,背后没人脉的必定无人问津。天下熙熙为利来,天下攘攘为利往;人性趋利避害,无可厚非。只是看到课程里对比如此鲜明的投票,又难免唏嘘。

  看着自己遥遥无期的进度,荀烟转着圆珠笔,唉声叹气。

  一张精致请柬却递到面前。

  开头:“尊敬的荀烟女士……”

  是Vanilla Class展会邀请函,时间三日后,地点在纽约。

  麦格双眼放光看着她:“荀烟,你怎么从来没提过你是Vanilla Class的代言人!?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你是傻子呀!!!”

  盯去两秒,荀烟傻呆呆地接过请柬。

  荀烟签下Vanilla Class近一年,只在官宣那会儿有点动静,之后再无活动,仿佛只挂了个名,尔后名存实亡。

  一张金灿灿的请柬,能邀请她去纽约,也让她在课堂里忽而亮眼起来。

  Vanillia Class——蓝血中的蓝血,顶奢里的顶奢。荀烟鲜少以其代言人的身份出席活动,别人听得个名字,认不清楚人。此刻,班里的小商人们一窝蜂地来,都说自己有眼无珠。

  几秒从乞丐变成百万富翁,其中的虚浮感让荀烟不自在。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协作作业以这种方式完美组队了。

  那天她在图书馆忙到下午,勉强给作业拟了个雏形。整理完资料,开了点儿窗,清风入室,打散这半天的浊气。

  荀烟静静靠在窗边,两只手屈着枕着头。

  窗外,洛杉矶的初秋美丽如画,雨后天晴,枫叶独立,山红似火。

  闻着清风,荀烟逐渐犯困。

  上一次在图书馆为学业拼搏是什么时候?

  荀烟有些不记得了。也许是本科大一,刚入校,什么都新鲜,拿到教材啃了一半,处处是笔记。

  那个时候,宋汀雪还会来学校看她。

  常常身边同学都离开了,荀烟低头写字,再抬头,恍然发现对面坐着的换了个人。

  由平平无奇的某位同学,换成了心心念念的宋二小姐。

  “走吧,小栀,和我回家了。”梦里,宋汀雪总这样说。

  梦中的荀烟清醒地感慨,当时的自己可真天真,宋二小姐勾勾手指,她摇着尾巴就去了。

  身前,风轻轻吹动书页,荀烟赫然看到那张金边的邀请函。

  Vanilla Class,敬尊敬的荀烟女士……

  荀烟眨眨眼,一时有点儿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于是有个声音戏谑地问她:“睡懵了?”

  是谁?

  荀烟还没抬头,初秋的风却先替她作了答。

  风息淙淙,捎来些许苦橙味和玲兰香,温润又清澈。

  书桌对面,宋汀雪半身高领毛衣,拿一本小巧的英语原装书,耳边一侧银白色骷髅头耳坠平添几分诡谲。半晌,她放下书,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看过来。

  “荀烟……”

  女人轻声唤她。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风情流转。

  一如远山秋叶,静美而明媚。

  她比窗外的风景更像一幅画。

  荀烟一个激灵清醒了,一把收过面前资料平板,视而不见起身,整理书包,抬步要走。

  宋汀雪眼疾手快拽住她,懒洋洋开口:“荀烟,不感谢我吗?”

  “……感谢你什么?”

  “我为了你的作业,特定让Vanilla把圣诞夜展会提前两个月了哦?”

  果然。

  果然请柬能如约寄到手中,都是托了宋二小姐的福。

  荀烟显而易见地有些气馁,任宋汀雪拽着,没动。

  宋汀雪一扬眉:“怎么忽然不开心?嗯……生气了?”

  荀烟轻轻掰开她的手,但还是直言:“我……在生我自己的气。只是一个小小的项目作业,我却还是受制于你,要借着Vanilla Class的名号,才能顺利完成。”她转过身,直视宋汀雪,“Vanilla Class,我讨厌这个牌子。我二十岁,你让我穿的那件情.趣内衣就是这个牌子——”

  宋汀雪若有所思看着她,到底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说:“不过,有一点说错了。这不是受制于我,而是借用我。”

  宋汀雪站起身。

  “七九,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一课。所谓商业课程,逃不开四个字:资源整合。”

  “在资源整合中,从不分什么你的我的。拿在你手上的,自然为你所用。”她说,“商人本性,重利轻义。面前的利益拿来用便是了,能内化于己,为己所用,就不要计较你的,我的,她的。”

  她说完,把手中的原装书丢进荀烟坏里。“格雷厄姆的,适合投资新手。适合你。”

  她们一路无话,走出图书馆。都要回家,同路同方向,却刻意拉开距离。

  进家门的前一刻,宋汀雪忽然驻足,回身看向荀烟,用眼神说:我没带钥匙。

  荀烟抬手要给这邋遢房东递钥匙,手机先响起来。

  “君彦己”

  宋汀雪瞥来一眼,立刻笑得阴阳怪气:“热恋啊?这么离不开,天天煲电话粥。”

  荀烟听得心虚。

  事实上,到北美之后,她和君彦己交流并不多,但巧的是每次收到君彦己的来电,宋汀雪都在荀烟身边——仿佛真的坐实了“偷情”名号,三个人的故事里,谁都以为自己在插足。

  荀烟在心里划了个十字,心说,小君,对不起。

  然后接起电话,顺便捏起嗓音:“怎么啦?”

  对面的君彦己好像也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久久没回话。

  宋汀雪盯她几秒,呵了一声,径自走进屋。

  身边没了人,荀烟放松语气。

  君彦己打电话来,也不过想说看到了Vanilla Class的晚宴活动,都在纽约,问她可不可以也来参加。

  “当然可以,”荀烟爽快,“到时候报我名字。也谢谢你请我听音乐会。”

  你请我去音乐会,我请你来晚宴,一物还一物,界限清晰。

  君彦己读懂她的言下之意,落寞地应了声。

  她说:“到了纽约,你可以先去我家。我课上到晚上六点,这之前家里没别人。你到了call我,我给你门锁密码。”

  荀烟说行,谢谢。

  等三日后她真到了纽约,按图索骥来到君彦己家前,才对密码锁拍一张照,想表示自己到达目的地了——

  身后突如其来一只纤白的手,十分随意地,在密码锁上按下几个数字。

  叮——

  解锁成功。

  荀烟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她光凭直觉就清楚,身后的人不是君彦己。

  是宋汀雪!

  “七九同学,反侦察能力有待加强哦。”她身后,宋二小姐抱着手臂,言笑晏晏,“我从洛杉矶候机贵宾室,就一直在你身边了。”

  荀烟在心里默念一句,你有病吧!跟踪还骄傲上了!?

  “你怎么知道君彦己门锁密码的?”

  “她密码锁上,某几个数字都快摁包浆了,指纹层层叠叠,侧光就能看出来。”宋汀雪冷笑,“呵,在反侦查这点上,你们也确实挺般配的。”

  荀烟没回话,门一开,一只巨大的毛绒犬先冲撞出来。

  是君彦己的那只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是大型犬,体型不小,撞人尤其疼。

  它扑着荀烟撒欢儿,尾巴摇成雨刮器。

  先前发给君彦己的那张密码锁照片也终于得到回应,君彦己给了密码,和宋汀雪猜得一字不差。

  君彦己打来语音,荀烟想了想,认真和她说了门锁要勤于擦拭否则密码很容易暴露这件事情。

  隔着听筒,君彦己傻傻哦了几声。

  聊几个回合,荀烟牵着狗仍站在门外,同时也拦着宋汀雪不准她进门。

  宋汀雪于是冷眼旁观她们“你侬我侬”,好不亲密。

  君彦己一聊遛狗,说阿拉斯加难控,她还特意签了一个帮遛狗的社工,替她在社区给狗遛弯儿。荀烟那只博美运动量不大,但也每晚都要拎出去遛遛,累是真的累。

  “那是我房东的小狗,结果她过世了。我替她养着。”荀烟天南地北地说,“说实话,我从前都没想过养狗,要遛,好累。我发现有时候小狗比你的健身教练还烦人……刮风下雨,定点定时喊你去锻炼……我吗?唔,以前只想过养猫。养猫轻松多啦!……”

  电话挂下,身后的宋汀雪仍没走。

  她坐在草坪的木吧台边,一袭水蓝色裙子勾着高脚凳,长腿摇摇晃晃,一双洁白的坡跟鞋只在脚尖处好好挂着。

  鞋子松垮,脚背到足踝都暴露在空气里。衣裙也松垮,肩带勾在肩下,故意露出一片丰腴风景。

  宋汀雪身材很好,荀烟向来都知道。

  荀烟不自觉移开视线,“你什么时候离开?”

  宋汀雪乜她,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荀烟一笑,刻薄道:“宋小姐还真是没有第三者的自觉啊。”

  宋汀雪也轻轻笑开。随意踩掉坡跟鞋,纤白的脚落在青葱草坪,停在荀烟身前。

  “不要把我当第三者嘛,就把我当成……”

  她莫名其妙一顿。

  须臾她倾身,曼妙的影拢在荀烟身侧,白皙的脖颈微曲,一点点发梢扫在荀烟肩头。

  手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背。

  矜贵的布偶猫在舔毛。

  眼神流连在荀烟肌肤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痒。

  宋汀雪一字一顿,“就把我当成,一只猫。”

  她在说什么?

  觉察荀烟眼里错愕,宋汀雪笑得妩媚,“七九,不是你说的,想养一只猫?”

  荀烟愣了眼,根本没反应过来。

  然后,便是宋汀雪直视她,眼底带笑,凑近追紧她的气息,非常短促地,“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宋小姐的猫x

  宋小姐是猫√

  养猫者终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