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等我了?”

  听到诘问时, 荀烟当然觉得好笑,“宋汀雪,没人要求你等我。”

  宋汀雪盯着她, 从沙发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租客夜不归宿,理应向房东报备。”

  “租客?房东?”荀烟嗤笑, “正经房东可不会借着夜不归宿的名义,换着号码骚扰租客。”她本想亮出手机记录, 摁半天才想起手机根本没电。

  再抬头, 她气势汹汹地说:“宋汀雪——我甚至可以告你性骚扰, 知道吗?”

  “性骚扰?”宋汀雪扯扯嘴角,“荀烟,以我们的关系,你一夜不归, 我多问几句, 完全合理正当。”

  荀烟费解:“……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

  房东和租客, 曾经的床伴, 前任情人?

  她看着宋汀雪,一字一顿:“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是, 没有关系。”

  话说完,荀烟扭头要走,宋汀雪疾步上前, 一把抓住她:“你、你果然去找君彦己了!”宋汀雪抬手, 轻拽着荀烟的项链,“我送的哪条项链不比这个好看?荀烟,你怎么偏偏……”

  荀烟抬手拍开她, “滚开!”

  触碰的刹那, 荀烟猛然发觉对方浑身滚烫。她没多想也懒得多搭理, 径直走进房间。

  啪的一声,房门紧闭,两耳不闻门外事。

  这几天荀烟没课,但课程表里一垒的Essays压得她心慌。MBA的课程里听讲的内容不多,自理阅读和合作的项目偏多,自理沟通,自理协作,人脉为王——好好一个学校课程,忽然开始比拼时尚资源人脉。

  也许这就是商科的真谛。归根结底两个字,“资源”。

  三四个小时过去,她读完两篇英语文献,平板电量告罄,荀烟想起充电线落在了饭桌。正好屋里水壶也见了底,她干脆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匆匆往客厅瞄一眼,没人。初生的太阳光照入室,窗明几净,风儿轻轻。

  这风吹得荀烟心情也怪好的,先前和宋汀雪的不快一扫而空。

  ——可当她走近沙发,猝不及防被绊了一跤。

  还是原来的位置,沙发旁边。

  宋汀雪浑身湿漉卧倒在地,长发披散,双眸紧闭,一动也不动。

  *

  “挺行的,烧到四十度了,人得傻了吧。”医生嘴上跑火车,面色却严肃极了。

  一辆救护车,一次冲刺急诊,硬是把荀烟的积蓄烧掉一半。

  从病房里出来,医生问荀烟:“患者是不是有什么原发病?”

  “有、有的……”荀烟支吾,“是……”

  什么病来着?

  荀烟这才想起她们宋家是有专职医生的。荀烟捉起宋汀雪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名字C打头的医生——

  “科瑞尔!”荀烟火急火燎,“你在哪里?!”

  “二小姐,找我什么……事……”

  听着对方半梦半醒的嗓音,荀烟心想,惨了,这时差,多半赶不过来。

  她单刀直入:“我是荀烟,我现在在医院。宋汀雪高烧了,但可能不止这一个病因。”

  不愧是专业的,科瑞尔听完没多问,“让我直接和医生沟通。”

  荀烟递交手机。

  不一会儿,医生把手机还回来,向荀烟比了个OK

  荀烟问:“解决了?”

  医生没正面回答,只说:“稳定了。”

  荀烟还想再问情况,医生一句“该付钱了”把她噎死。看着厚厚一叠账单,荀烟咬着牙,突发奇想,干脆拿宋汀雪的手机扫上去。

  离之大谱,二小姐的Paypal付款界面居然不设置密码。

  刷地一下,金钱震动的声音,卡里余额数值之大,照得荀烟睁不开眼。

  荀烟对着手机发愣,屏幕渐渐熄下去。

  宋汀雪的手机锁屏不设密码,支付也不设密码,余额还那么吓人。

  荀烟想,我可得把手机藏好点儿。

  刚才打急救电话用的也是宋汀雪的手机,短短的联系名单里小栀两个字置了顶,通话记录却是一连串的对方未响应,对方已挂断,对方正忙碌。

  荀烟心里有点负罪感,微妙的触动。

  不过她也很清楚,宋汀雪这种人不可能真的对谁倾心,这么一长串电话只证明了独占欲和控制欲,至于高烧……苦肉计也说不定。

  回想对方在救护车上苍白又潮红的样子,荀烟又觉得说这是苦肉计好像点儿没道德。

  坐在病房外抱着手臂快要睡着,医生来叫人。“醒了。病人家属来看看,处理一下出院。单人病房还是很烧钱的。”

  烧钱?

  宋汀雪怎么会觉得烧钱。

  听了催促,宋二小姐靠在床边,恹恹掀开眼帘,好像在责怪:为什么不是VIP病房?

  荀烟没惯着她,还回手机:“锁屏和付款都设置个密码吧,不然太危险。”

  病中的宋小姐眼尾湿红,长睫轻颤,笑得恹气。

  她当着荀烟的面,把密码都设置了0203,吞慢地开口:“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荀烟语气平平:“我只是怕你死掉。要是这屋子再死一个人,保不齐会变成鬼屋。”

  宋汀雪笑了下,没说话。

  床头柜的香薰融化了,顶层变成一滩透明油脂,烛火噼里啪啦地响,颜色分层,像一小块芋泥奶油蛋糕。

  熟悉的温柏味道,些许柠檬后调。

  宋汀雪靠在床边,向荀烟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聊聊?”

  该来的总会来,荀烟不打算躲。

  宋汀雪扬起一个笑,“说说吧,为什么恨我。”

  为什么恨……

  “宋小姐,怨恨总说不清理由。就如同我曾经盲目地爱慕您,也找不出太多因果。”

  注意到荀烟称呼的转变,宋汀雪微不可查有些战栗。

  荀烟轻声说:“宋小姐,这些年,我常常反思我对您的感情。”

  “算不上复杂,又或者说很扁平。雏鸟情结,光轮效应,一场彻头彻尾的吊桥事故。”

  “我十五岁时,您在Z城救下我,给了我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的恩情。”

  “您对我有恩,而您正好又很优秀。我开始向往您。”

  “宋小姐,您很傲慢,但您有傲慢的资本。各方面都是佼佼者,瞧不上别人很正常。您不缺人讨好,而您对我总不经意地温柔,又让我觉得自己很特殊。”

  “所以,十八岁……我为能与您同床共枕而沾沾自喜。”

  荀烟剖析自己,如释重负,“可是,在二十岁,我隐约明白,您只把我当做一只乖顺的宠物——”

  “不要吵、不要闹,不需要自我意识,不需要独立的人格。”

  “您在驯服我,像驯服一只小猫。”

  “我想离开。但已经错了太多了。”

  “正如我几个月前和您说的,”荀烟扬起唇角,“我曾真挚地向往着您,是您不珍惜我的真心,反过来折辱我。”

  “我不想一走了之。不想及时止损。”

  “被欺负了,就要报复,这就是七九。不管对象是恩人还是仇人,又或者二者兼有。”

  说到这里,荀烟稍稍卡壳,仿似不打算说下去了。

  宋汀雪自始至终都没言语,靠在病床上静静看着她,眼底了无情绪。

  荀烟恍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和宋汀雪说这些做什么?她又听不懂。

  听不懂,不想懂,不屑于懂。

  荀烟于是拍拍衣裙,站起身,“总之,就是这样。我说完了,你听完了,出院吧。之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

  宋汀雪却伸手,拽住她衣角:“荀烟。”

  “你说我试图驯服你,将你作为我的小猫……”宋汀雪温声,“可相爱不就是这样?相互驯服,成者为王。”

  “……相爱?”荀烟觉得好笑。

  她清楚地明白,宋汀雪不会爱上任何人。她只爱她自己。

  她冷眼看着宋汀雪:“你不会爱上谁。你把所有人都当作角斗的困兽,你不爱她们,你只会驯服她们,再把驯服的标志当成一项殊荣,施舍给她们……”

  “错了,”宋汀雪出声打断,盯她两秒,“不是‘她们’。没有什么‘她们’……”

  她拽着衣角的手忽而用劲,荀烟没防备,几步趔趄,倒在床边。

  眼前,是宋汀雪笑着说:“七九,我看中的,从来都只有你。”

  荀烟压在她身前,一瞬错愕,但很快就压下。她与宋汀雪对视,不卑不亢。“宋小姐,您看。您此言此举就是把这些当作殊荣,施舍我。”

  荀烟缓缓直起身子,拉开距离,“可惜,我不再需要你的爱了。”

  宋汀雪追着问:“那你需要谁的爱?君彦己的?齐堇玉的?路语冰的?……”

  她一连串说出许多名字,荀烟听着,眉毛陡然一皱。“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她远离病床,手搭上门把,重复道,“宋汀雪,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

  即将开门的刹那,病床上的人翻身下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在荀烟脚边。

  她还穿着条纹病服,衣里空荡荡的,抱上来时,只有苍白的体温。

  “荀烟……”她咬着牙,拽紧荀烟肩带,笑比哭难看,“你不能一走了之……我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荀烟打断:“松手。”

  “荀烟!”

  “松手。”

  宋汀雪眼睫颤动,像是被激了一下,忽而伏在荀烟胸前,急促地咳起来。她咳得面色潮红,眼里都是隐忍,双肩收缩着,整个人如一片纸蝴蝶,脆弱易碎。

  宋汀雪半捂着唇,抬头盈盈一眼,把荀烟看得几分心悸。

  就是这么一愣,给宋汀雪捉住了机会。

  她不顾一切地圈住荀烟肩头,柔软的前胸蹭着她,敞开的病服领口露出一片瘦削的锁骨。

  那锁骨平直而流畅,深陷的颜色透着薄红。

  她靠近荀烟,在她耳边伸出舌头,飞快舐过她的耳垂。

  “荀烟,你说得对,相爱就是相互驯服。”宋汀雪十分急促地说着,“我无法驯服你,那么现在……”

  失序的气息带起些许喘动,病服下妙曼身姿若隐若现,又不断起伏。

  宋汀雪轻捧着荀烟的脸,扬起湿漉漉的视线直视她,在她身前迫切地哀求:

  “荀烟,来驯服我、驯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