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her小姐觉得这间屋子怎么样?”

  “很有活气。人虽然不在了, 但花花草草还旺盛。”

  这句话是用中文说的,社工听不懂,把这当成友好信号, 以为二人老乡见老乡心生亲切,特地用中文寒暄。

  社工于是放心地以为, 这两个人一定能好好相处。

  “那不打扰二位了,我回去交差。”她拍拍手, 开着自己的工作小车离开了。

  社工走了, 荀烟又提起拉杆箱。

  “要去哪里?”宋汀雪在她身后平静地问。

  “去……”荀烟心里也没有答案, 但回头,她还是恶狠狠说,“反正不会住在这里。”

  她以为宋汀雪会说点挽留的话,毕竟大费周章又大费钱财地购置房产, 总不能只为了和她说一句“你好, 我是宋汀雪”, 或者“这间房子很有活气”。

  但宋汀雪还真的无动于衷。

  她应允了荀烟的离开, 点点头:“请便。”

  这么好说话?

  荀烟一挑眉,从善如流提起箱子, 又向伊娃招手:“一起走吧。”

  博美犬扭了扭脑袋,看看她,又看看宋汀雪。

  然后坚定地选择了宋汀雪。

  荀烟:……

  荀烟想了想, 半蹲下身, 从包里拿出鳕鱼条诱惑伊娃:“走了,走了。”

  伊娃果然乖乖来了。

  但叼起鳕鱼条,它又跳着步子跑回宋汀雪身边。

  “喂……”

  荀烟咬着牙, 也没抬头, 怕看到宋汀雪得意嘲笑的表情。

  折腾了几个回合, 伊娃还是不妥协。荀烟气馁,犹豫地问宋汀雪:“如果我把狗留在这里,你会好好照顾它吗?”

  “怎么可能?”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宋汀雪轻蔑一笑,“我没爱心。我讨厌狗。”

  “……你会把它丢掉吗?”

  “嗯哼,也许吧,”宋汀雪抱着手臂,无所谓说,“或者送给谁。”

  看着伊娃离不开宋汀雪的样子,荀烟深切认识到,有些爱,不双向。

  伊娃莫名其妙爱上了宋汀雪。宋汀雪却只想着把它放养或者送人。

  “不过,小栀,”宋汀雪又开口,“我劝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毕竟你住去哪里,我都可以买下来。”

  她懒洋洋说,“洛杉矶的房子还算有投资价值吧……而且,你知道的,”抬起眼,直视荀烟,“我最不缺钱了。”

  ……好歹毒的话!

  荀烟还是不想留下来。她暂时放弃伊娃,“我今晚先去别的地方住,明早来接伊娃。”

  宋汀雪没回应,只掀了掀眼帘,在手机上播了147三个数字。

  147,动物保护热线。

  “我这里有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宋小姐说得一口流利的美音,“嗯,我在南加大和雷默特公园之间,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来接走它?”

  “喂——”

  赶在接线员登记之前,荀烟一把夺过手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让它在家里待一晚上怎么了呀……”

  宋汀雪面色稍冷,嘴角扬起一个没温度的笑。

  “小栀,我向来如此的。你不知道吗?”

  荀烟哑然。

  片刻后,宋汀雪懒得和她再拉扯,只丢下一串钥匙,“你房间的钥匙。”

  “荀烟,留下来住吧,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

  荀烟留在老房间,进屋就上了锁。折腾一晚上,她沾枕即眠,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清风白露,窗外鸟鸣清脆。

  荀烟做贼似的打开门,屋子寂静又干净,和一天前伊利斯还在世时没什么两样。

  洗漱,洗蓝莓,泡燕麦,选一盒酸奶,吃早饭。安安静静地整理好书包,她在玄关里倒出狗粮和水,放在伊娃的窝边。

  做完这一切,荀烟早早去了学校。

  没进门,在大教室门口遭遇围堵。十几个华人女孩围着她,满面惊羡地大叫:“你是荀烟吗?!”

  荀烟懵了一下。

  见到她正脸,那几个女孩更加肯定:“你是荀烟啊!!!”

  荀烟险些忘了,自己在国内本职工作是演员,也算半个明星。

  女孩们也都是南加大的学生,与荀烟年纪相仿。此刻她们正七嘴八舌地说话:“你来进修吗?你、你来洛杉矶不会是要进军好莱坞吧?!”“你学完还会回国吗?”“荀烟,你真的好可爱!我好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最棒的演员!特别特别期待你下一部戏!……”

  面对突如其来的称赞,说不开心是假的。

  荀烟十八岁有了第一部 戏,二十岁正式入圈,如今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半。

  她喜欢演戏,但并不喜欢做明星。喜欢闪光灯,却不喜欢被人解读、揣测的感觉。

  一开始还对粉丝的存在感到很新奇,看着她们写小作文,发图片,还会悄悄关注她们。然而,铁打的作品流水的粉丝,关注她的人没过多久就用别的明星的名字当ID。荀烟失落了一会儿,但也知道这是常态。久而久之,她只把运营微博当成一项工作,对那些夸张的称赞和褒美都没什么实感。

  可谁不希望自己被人喜欢呢?

  眼前,叽叽喳喳的女孩们亮出自己的笔记本:“荀烟,给我签个名吧,我今天量子力学小测啊!”

  “祝你取得好成绩!”荀烟飞快签完名,又打补丁,“不过,提前说明一下,我的物理也很一般。你还是在笔记本上多写几个普朗克的名字吧!”

  “好的好的,”女孩笑得合不拢嘴,“荀烟,你在哪个学院呀?”

  眼看着教授已经走进教室,荀烟没回答女孩,“我上课要迟到啦!拜拜——”

  进了教室,所有人都好奇看过来。一个MBA的班级不过十几个学生,她们大多听见了那些女孩的吵闹,听不懂中文,但也知道是在讨签名。

  麦格感慨一句:“你还是一个Super movie star!”

  荀烟笑笑没回话,讲台上的老教授清了清嗓子。

  “进了教室就是学生。不管你在你的国家是老板、总裁、技术员工……”老教授放慢语速,眼神落在荀烟身上,“又或者,影视明星。”

  顿时几十只眼睛都看过来,荀烟有些无措。

  “你们的水平相差很大,有几个还不错,有几个特别差。”老教授盯紧荀烟,继续说,“没有一点底子,为什么不去收集一些经验、接触一些知识再来上课呢?……”

  这个教授从前大多施行鼓励式教育,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像生吞了炸药包,句句都在打压。

  讲台上骂着,荀烟也低头反思,她做得……真的有那么差吗?

  一下过去了五六分钟,说教还没到头。

  荀烟和教授对视,一晃回到本科时期听李徽教育的日子。也许她写出来的作业确实差劲,教授们说得也都是对的,顶多恨铁不成钢,但荀烟听着,头渐渐低下去,也委屈极了。

  大约又过去半分钟,老教授还没停,门外有人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用英语说:“怀特院长,我没看错的话,这门课叫投资指标预导课,而不是激情批评E等作业课吧?已经上课近一刻钟了,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不是荀烟熟悉的语言,却是她熟悉的声音。

  学生们被这声音惊动,都望过去,荀烟也随波逐流。

  宋汀雪靠在前门边,淡蓝色的大衣扣得一丝不苟,长发盘起,优雅高贵如同参与晚宴的皇室成员。

  她似笑非笑地问:“怀特院长,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讲课呢?”

  “……抱歉。”被她一打岔,怀特好像也忘了先前在做什么。她干巴巴地打开电脑,看向学生,“上课。”

  怀特态度毕恭毕敬,学生们也对门外那女人肃然起敬。

  这个院长为什么听宋汀雪的话?

  荀烟不解,向门边匆匆瞥一眼,正和宋汀雪撞上视线。

  宋汀雪唇角微弯,眯起眼,向她狡黠一笑。

  像一只餍足的布偶猫,在等待谁的称赞。

  宋小姐面上极少出现这种神情,荀烟看得心慌。她赶忙收回视线,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

  一节课很快过去,学生稀稀落落地散去。

  荀烟牵着麦格一同向外走,毫无意外地在门边撞见宋汀雪。

  “借用一下,”宋汀雪向麦格笑笑,“我有些话想和这个学生说。”

  宋汀雪一笑,麦格立刻被迷得五迷三道,连连点头,脚底抹油跑了。

  荀烟瞥一眼宋汀雪,抱着书本脚下生风地走。

  宋汀雪不紧不慢跟着。“怎么想到来这里上MBA?”她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拿2%的股份去做什么?”

  荀烟没理。

  “小栀,如果你真的想好好学商科,建议你二修法律。”

  小栀——荀烟听到那个名字就来气。

  她一把推开宋汀雪:“我学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用得着你来指导?”

  “……喂,”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不领情,宋汀雪瞪大眼,不敢置信,“荀烟,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荀烟走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仰起脸冷冷说,“宋汀雪,别跟着我了。你很烦人。”

  *

  熬过兵荒马乱的一天,荀烟回到平房已接近日暮。

  宋汀雪没在,一屋子都黑着。

  伊娃的水盆见了底,荀烟给它添上,又被扒拉着去遛狗。七点钟,荀烟重新回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浴室。

  随着浴室水声,她拍了拍一团浆糊的脑袋,一半想着课程,一半想着……

  宋汀雪。

  但不是宋汀雪本人。荀烟只是在想宋汀雪和怀特院长的关系。

  她在课上差点忘了,宋汀雪也是有商科背景的。大概怀特院长和普林斯顿有什么渊源,又或者宋汀雪和南加大商学院有什么联系……总之,阴差阳错便相识了。

  荀烟眼里堪比火星文的商科数值材料,在宋汀雪眼里应该都很简单吧?荀烟挫败地想,如果宋汀雪看到她的作业,是不是也要嘲笑她啊?

  水声渐渐停了,氤氲的白雾里,有人从身后靠近。

  荀烟一愣,立刻意识到是谁,手肘迅速向后反击:“滚开!”

  手肘撞上身后人的前胸,柔柔软软的,没力度。

  荀烟回头,宋汀雪有些受伤地看着她。“荀烟……”

  宋小姐穿着一身雪白丝绸吊带睡裙,身形纤秾合度,肩头却过分瘦削,荀烟拿一只手捉着,把她向后推,“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宋汀雪重复地喃喃,手里递出一个皱巴巴的礼盒。

  是荀烟刚到洛杉矶时,君彦己送给她的项链。

  宋汀雪问:“是谁送给你的?”

  荀烟当然不答,反问:“为什么翻我东西?”

  宋汀雪坦然:“因为对你好奇。”

  “……”

  “小栀,这几个月里,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太好奇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宋汀雪继续说,“呵,不用猜也知道,是君彦己送的吧?这么幼稚的钻石项链,也就小孩子送得出手。”

  荀烟急匆匆套上浴衣,一把夺过礼盒,“谁送的都和你没关系!”

  宋汀雪盯着她:“这款项链是Borago上一季的东西,一对情侣钻。她估计自己留了一条,给了你一条——这样她自己戴着,也让你戴着,看着好像,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一样。”她冷笑,“哈,司马昭之心,幼稚至极。”

  荀烟听得烦躁,“关你什么事?就算我……咳,”看向宋汀雪,她立刻改口,“我确实和她在一起了。不过,也和你没关系吧?”

  宋汀雪闻言,倏地抬起眼,眼睫颤了颤,“你们在一起了?你……你能看得上她?”

  宋汀雪太傲慢了,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诋毁更是家常便饭。

  荀烟翻白眼:“我看上谁都看不上你。”

  宋汀雪于是垂下眼,眸光潋滟,水色流转。她抱紧荀烟,与她贴着站,也进入水帘,浑身顿时被喷头淋湿一半。

  “小栀……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不要叫我小栀!”荀烟猛地推开她,“我很讨厌这个名字。”

  “为什么?”宋汀雪不解,“那要怎么叫你呢?”

  荀烟隐隐愣怔。荀烟,小烟,小栀……这些分明都是宋汀雪取的。

  原来她至今没有名字。

  荀烟移开眼,“……七九。叫我七九。”

  宋汀雪微微蹙眉,“可是,你已经逃离Z城了啊。”她拉住荀烟的手,“我记得你说过,没逃出Z城,才要用那个名字。”

  荀烟的气息微不可查一顿。

  看她不开心,宋汀雪拥抱她。

  宋小姐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前,面色微红,气息也乱着。她追着荀烟视线,手按住她的腰肢,不疾不徐蹲下身。

  浴衣和丝绸睡裙都被水浇透了。

  宋汀雪手缠着荀烟的腕,眸色一沉,撩开对方浴衣衣带。

  荀烟站着俯视她,眼见宋汀雪轻挑着那里,伸出舌头。

  “滚开!”荀烟一个耳光扬上去,“宋汀雪,你别犯……”

  到底没说出那个字眼。荀烟咬牙一顿,再说了一字“滚”便把人踢开。

  荀烟离开浴室,不敢回头看。

  一走回房间,翻箱倒柜找睡衣,心里慌乱如麻。回想起刚才一脚踢开宋汀雪的场景,荀烟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宋汀雪也肯定气疯了……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来,是宋汀雪在门外说,“荀烟,你东西忘拿了。”

  荀烟一愣,“什……什么东西?”

  宋汀雪似笑非笑:“看来君彦己也没那么重要嘛?”

  荀烟这才一拍脑袋:项链!

  门外,宋汀雪故意说:“还没想起来吗?看来是很无关紧要的东西。那我丢掉了哦?”

  同一时间,荀烟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一个凑巧但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

  君彦己!

  荀烟极速举起手机,像举着一张护身符,一边打开门,一边把来电显示亮给门外的人看。

  “这下信了吧?”

  宋汀雪盯来两秒,轻轻哼了下,把项链礼盒朝里一丢,水蛇一样顺着仅有的房门缝隙站进屋。

  她抱着手臂,仰起脸,睡裙和长发仍是那副半湿的样子。

  ——漂亮的女人是毒蛇。

  荀烟无由来想到这么一句话。

  宋汀雪撩开荀烟同样湿漉的长发,在她耳边轻笑。“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又怎样?”

  唇珠贴上来,触碰荀烟耳垂。“你和她在一起,并不妨碍我与你……”

  声音咬在耳畔,一字一顿。

  “偷、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