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小姐, 小宋老板在楼下了。您准备一下。”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荀烟险些拿不住手机。

  她刚把门外的君彦己塞进浴室,而此刻浴室里已传出水流的声音——

  宋汀雪的助理和她说——宋汀雪也在楼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世界末日吗?

  怎么解释?怎么说?还是……

  荀烟脑子一团乱。

  而行动越过思想,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玄关, 换了一双外出的鞋。

  本能地不想让宋汀雪和君彦己撞上。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君彦己说的那些“金主和金丝雀”的话,也许是因为……想到了齐堇玉和路语冰的下场。

  荀烟离开房间, 手机点开君彦己的头像, 在等电梯的间隙飞快编辑微信。

  “临时有事出门。有什么需要去8404找江老师。”

  点击发送。面前“叮”的一声, 电梯到达她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眼前一个黑色人影。

  宋汀雪!?

  荀烟一愣,心提到嗓子眼。

  可定睛一看,并不是宋汀雪。只是一个住在同楼层的工作人员, 形貌气质与宋汀雪大相径庭, 仅仅穿衣风格有些相像。

  荀烟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一打照面, 擦肩而过。十几秒后, 荀烟来到一层大堂。

  大雨湿寒,夜晚的风吹来, 荀烟只一身睡裙,被冻得一哆嗦。

  才走出几步,入眼一双直筒长靴, 往上是皮裤和黑色皮草外套。

  卷发乌黑, 冷面清绝。

  荀烟立刻迎上去,“宋小姐!”

  见了她,宋汀雪掀一掀眼帘, “怎么下来了?”

  “我, 我的房间太乱了……而且刚刚园区停电, 弄得一团糟,”荀烟挽住她的手,“宋小姐,我想起来您在附近不是有一处公馆吗?我们可以去那里……”

  宋汀雪盯她一眼,只问:“这里住得不舒服?”

  “嗯……”荀烟含糊应了下,“周围都是同事,还有选手学员,挺吵的。平时工作人员也要进进出出,没什么隐私空间。有点儿不适应。”

  “那走吧。”

  “……什么?”

  宋汀雪圈住她的腰,“去我的公馆。”

  *

  荀烟跟着宋汀雪上车,捏着手机忐忐忑忑。轿车却久久不动。

  “宋小姐,我们怎么不走?”

  宋汀雪不回应。

  宋汀雪瞥一眼正驾司机,副驾助理,没什么情绪地问她们,“不知道要回避吗?”

  ……什么意思?

  荀烟咋舌:不是要去公馆吗?轿车上路,为什么让司机和助理回避?宋汀雪要自己开车吗?

  但司机和助理不可能问这么多。她们说了声抱歉,急急忙忙便下车了。

  荀烟的视线跟着她们的背影走了一段,心里困惑。

  下一刻,宋汀雪猝然扣紧她手腕,按腰掐了蝴蝶骨,逼迫她贴紧车窗!!

  荀烟被压制着,动弹不得,甚至有些难以回身。

  “……宋、宋小姐?”

  身后,宋汀雪冷笑一声。

  “小栀,你扯的谎真是……越来越没有水平了啊。”

  宋汀雪的手上移,掐住荀烟后颈,轻拽她头发,迫使她透过车窗向外看。

  车外雨帘,司机和助理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荀烟只看见,住处的楼外,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正撑一把蓝色的伞向外走。

  是君彦己!

  她刚洗完澡,一身清爽的白衬衫,头发软软披在肩上,多一分柔和。少年气扑面而来。

  “——是因为屋里藏着人,才怕我上去,撞见她,是么?”

  宋汀雪半讽半愠,皮笑肉不笑。

  荀烟只觉得一阵彻骨寒意沿脊骨一路向上,刺激头颅,令她险些落泪。

  “宋小姐,不是的……”

  车窗贴了防窥膜,君彦己并看不到车内情况。

  可荀烟看着她,竟觉得无地自容。

  有所感应似的,君彦己四处张望,最后停在车前。

  她拿出手机。

  几秒后,车里,荀烟的手机亮起光芒。

  是君彦己回复她:“行。谢谢荀老师。”

  荀烟还没去看,宋汀雪已先她一步拿起手机。

  这些年,宋汀雪的控制欲愈发严重。她知道荀烟每一个社交账号的密码,在荀烟的手机里录入自己的指纹,以方便查岗。

  荀烟确信,如果不是因为法律约束,宋汀雪甚至会在她的手机上装窃听器。

  眼下,宋汀雪轻而易举解锁了荀烟的手机,顺着君彦己的那条回复向上翻看。

  好在荀烟并没有和君彦己过多交流。

  荀烟的微信聊天框里,大多是公式公办的工作往来,插科打诨都很少。

  逛了聊天记录,检查了联系人名单,又看了朋友圈。宋汀雪一无所获。

  最后,她还是把手机界面停在了荀烟和君彦己的对话上。

  反复默读好几遍,她笑:“一口一个荀老师,叫得好欢呀。”

  荀烟有气无力:“不应该这么叫吗……”

  宋汀雪从喉间“呵”了一下。

  她们仍然维持着压制的姿势,荀烟被迫靠在车窗,脸颊贴着冰凉玻璃。

  视野里,君彦己慢慢消失在雨雾。

  宋汀雪问:“现在和君彦己很熟?”

  “没有……”荀烟说,“就是普通学员和导师的关系,而且,而且我也没有说谎,就是园区停电了,她才来借浴室……”

  “怎么非得找你借?”

  “宋小姐,君度老师让我照顾君彦己的时候,您明明也在现场。”

  宋汀雪不说话了。

  车内针落可闻。

  荀烟背对宋汀雪,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通过脊背的触感,稍稍体会宋小姐的情绪。

  宋汀雪的力气渐渐弱下。

  终于,她松开荀烟,把手机丢还给她。

  荀烟缓了一会儿,拿回手机,眼角余光一瞥,阿拉斯加头像的人还留在屏幕上。幸好没删,荀烟想。

  也许宋汀雪是怕君彦己向君度告状。

  宋汀雪用电话叫回了司机和助理。

  轿车启动时,宋汀雪揽过荀烟,轻轻梳理她稍乱的头发,温柔说:“别和她走得太近。”

  “……好。”

  看她温顺,宋汀雪拥了拥她,“综艺结束,你们各奔东西,此后再也不会有交集。小栀,不要把精力投入无用的社交。”

  荀烟听着,应了一声,“我明白的,宋小姐。”

  宋汀雪终于满意了。她垂下眼,好似才意识到荀烟出门匆忙,穿得单薄,便脱下皮草外套,搭在她肩上,“不要冻去。”

  “……谢谢。”

  轿车四平八稳行在路上,窗外光怪陆离。雨点淅淅沥沥,模糊了远处的人声。

  车水马龙,星星点点,让荀烟恍然回到半年前,某个摩天大楼的夜。

  那是《荆棘鸟》上映的三周年,荀烟与宋汀雪和解了有一段时间,整体相安无事。

  荆棘鸟剧组公事直播,另一位主演路语冰却缺了席。

  这三年路语冰隐隐有淡圈的趋势,对外给出的理由有很多,众说纷纭。但荀烟知道,当时荆棘鸟之后,路语冰家里亲人去世,疲于处理后事,日夜颠倒,心理压力巨大,换上了轻微的抑郁症。

  等她从老家回来,电影上线,却有很多做不到人剧分离的网友隔着网线对她进行谩骂。

  路语冰戏龄不短,却一直不温不火。荆棘鸟之后,她如愿红火,但是……

  被扒得体无完肤。

  她没有后台撑腰,公司也是小作坊,根本护不住她。出席演出出言不逊、小号言行举止不佳……

  那段时间,就算她路过刷条帖子,都能被恶意曲解。

  没有一个人经得起这样的审视。

  除非脸皮够厚,或者藏得够深。

  铺天盖地的谩骂里,假的也变成真的。

  等荀烟发觉,路语冰的抑郁症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路语冰会在电话里,一边叫她“小岛”,一边隐忍地哭泣。

  原来路语冰也走不出那座小镇。

  无数夜深啜泣,她们交心。那时的路语冰太脆弱了,什么都向外说。

  荀烟倾听,偶尔回应。

  “小岛……”路语冰说,“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你。你这些年,还跟在宋二小姐身边吗?”

  “……嗯。”

  “你还喜欢她吗?”

  “……”

  那个靠坐在摩天大楼顶层夜里,情随事起,荀烟说起Z城的事情。

  她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用了不同人称。但表达里的情绪很浓,悲哀,劝诫,不知所措。和路语冰异曲同工。

  荀烟拿着手机,坐在落地窗边,看夜色车水马龙。

  正说着,却是,一杯冰冷的红酒浇头而下。

  宋汀雪的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小栀,你把从前Z城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路语冰了?”

  “我……”

  却来不及反应,宋汀雪揪起荀烟湿漉漉的衣领,把人压在地上。

  手机摔在一旁,路语冰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

  荀烟怔怔地抬起眼,“宋小姐……”

  屋内漆黑,只在室外有光。A城夜景不休,斑驳陆离的色彩照在宋汀雪面上,勉强映出一片清冷。

  但当那些光亮触及她漆黑的瞳仁,便被尽数打散,消失不见。

  宋汀雪的瞳孔,幽暗如夜色。

  宋汀雪不由分说按住荀烟,掀开衣摆。

  电话里,路语冰隐隐约约地唤她;“小岛?……”

  荀烟挣扎着要去拿手机。宋汀雪见状,却笑:“不用挂断,就让你的朋友好好听着。听你那些……混乱又失控的嗓音。”

  话音落下,她用力,捉紧荀烟脚踝,几乎把人对折。

  荀烟咬着牙:“为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宋汀雪压制她,“你们在剧组,戏里戏外拥抱太多次。小栀,我让你们离远点,是你不听话。”

  “可是她……”

  “没有可是。”

  荀烟不知道那晚最后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午夜清醒,她去捉手机,浑觉电话仍未挂断。

  几个小时的通话让手机变得好烫。

  看着无声的手机,荀烟眼角滑落一滴泪。

  一只冰冷的手从身后绕过来,轻飘飘挂断电话。

  那晚之后,荀烟的手机里录入了宋汀雪的指纹。

  荀烟丢掉了和路语冰的联系。不敢面对她,也害怕宋汀雪再做出什么过分的。

  可她不知道,那天后,宋汀雪居然在路语冰身边也安插了人员。

  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

  而再次看到路语冰的名字,是荆棘鸟剧组里有人传言,说她抑郁太重,试图轻生,好在被救了回来。

  “……宋小姐,这是真的吗?”

  看到消息,宋汀雪只哼了一声,“如果没有我的人去救路语冰,她会死掉。”

  “可是宋小姐,您不觉得吗?您的监视对她而言……”荀烟闭上眼睛,“也是一种心理负担。”

  “监视?我从来不做那么低级的工作。”宋汀雪依旧傲慢,“她抑郁是因为那些吸血的亲戚,还有乌烟瘴气的网络环境。”

  她摇晃酒杯,晶莹的颜色在夜光里沉淀。

  “小栀,是我救了她,明白吗?”

  “…………”

  荀烟没说话。

  宋汀雪又喃喃,“她大概要退圈了……这么严重的病症,之前怎么不离开呢?”

  荀烟:“因为,她很喜欢演戏。”

  宋汀雪轻蔑:“抑郁症怎么演得好戏?”

  荀烟不知道。

  身前,宋汀雪不疾不徐走近。

  她惬意笑着,红酒杯下移,杯口触到荀烟锁骨。

  好冷……

  荀烟一哆嗦,收紧胸膛。

  “用锁骨接住这杯红酒吧,小栀。”宋汀雪垂首,声音咬在荀烟耳朵,“当作顶撞的惩罚。”

  夜色如茫茫的雪,落下,触及肌肤,又倾泻开来。

  宋汀雪俯下身——到底在品尝酒,还是人?

  荀烟不知道。

  荀烟只看向窗外。

  摩天大楼,同样的夜景,同样的月光。

  残酷的情人,与她至死方休的折磨。

  作者有话说:

  BGM《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