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烟从没想过,还能和玉子重逢。

  她偶尔会觉得,既然玉子已经有了爱她的家人,生活也回到正轨,那她这个“Z城旧友”就不该再去打扰。

  毕竟Z城那段时间,再怎么天真快乐,也是悲大过乐、苦大于甜。

  如今她们站在工作室里,相互看着彼此,熟悉又陌生。

  齐堇玉拉着她到工位去,摇头晃脑,压低声音夸奖:“七九,你变得好漂亮。”

  荀烟噘嘴:“一直就挺漂亮的。”

  “哈哈哈,”齐堇玉失笑,捏捏荀烟的手臂,又感慨,“变高了,滋润了。以前瘦得和个豆芽菜似的。现在变成漂亮学妹咯。”

  “学妹?”荀烟忽然想起李徽的话,“玉子,你也是A大学生?”

  齐堇玉说:“是的。不过我不是主校区,我是附属的,学的工业艺术,将来要么进展子,要么进厂子。”

  她摆出个苦瓜脸,“七九,你知道的,我被找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年纪,我再怎么插班,也是一两年后就要高考了!”

  “苍天啊!!你应该知道我的水平的,我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接受过,你问我九乘九等于几我都要手指掰好几分钟,你问我杜甫哪个朝代的,我会和你说清朝——你让我去高考?我?高考?那不是成心整人嘛?”

  荀烟忍俊不禁:“那你怎么办?”

  “我妈给我找了个职校的老师,给我苦补专业知识,我去走了职招的路子,”齐堇玉说,“这不,我也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说起来我也进了A大,还能在暑期找到个正经剧组去实习,当道具组后勤——”

  齐堇玉说着,向荀烟展示自己工位上许多珐琅彩色工艺品,有花朵,有青盘,有铜镜,有方形盒子。

  她笑嘻嘻:“我做得又快又好,李徽老师看了都呱呱夸奖我!”

  荀烟赞同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挺好的。”

  “那当然!”齐堇玉超开心地笑了,“对了,你呢?你这几年怎么过的?”

  想到什么似的,她揶揄地撞撞荀烟肩膀,“听说……你和一个超级漂亮的富婆姐姐走了?”

  荀烟移开视线,面颊却倏然红彤彤的,“她……她对我很好,她让我住在她的别墅里,供我去国际高中读书,带我参加舞会和晚宴,又支持我走艺考的路子,去A大读书……”

  齐堇玉惊叫:“这可不是一般的好——是宇宙无敌超级好啊!苍天,国际高中,这得花多少钱呀……”

  荀烟‘嗯’了一下,“宋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

  “嘴上说很好有什么用,”齐堇玉歪歪扭扭地靠在她身上,笑嘻嘻,“七九,我觉得你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荀烟慌忙推开她:“你别乱说!”

  “……咦?”

  齐堇玉观察她面色,忽而一挑眉,“不对劲哦,七九妹妹,”她摸着自己的下巴,啧啧几声,“你是不是……”

  不远处,李徽鼓掌几声,打断了齐堇玉的话。

  “好了好了,别闲聊了!”她点了齐堇玉的将,“堇玉,你去教小荀一下珐琅工艺!不求做成专家,只求拍摄的时候不出岔子……”

  “现在就要教?!”齐堇玉大惊。

  “不然你以为呢?拍摄统共就三个月时间,很短的!”

  电影《荆棘鸟》是一个潮湿的小镇故事,还有工业艺术的暗线。主角姜屿是一个烧珐琅的婆婆的养女,经常做一些珐琅小坠。

  齐堇玉于是说:“好吧好吧……”

  拍摄前的准备工作很快提上日程。

  荀烟与安伽沟通了电影拍摄的事情,得到对方大力支持。

  “二小姐也会为你骄傲的!”安伽说,“她前几天忙,都没怎么回来,今天该要回家了。”

  荀烟点头,“好,那我就在这里等宋小姐,正好我也有礼物要给她。”

  那日,荀烟抱着一个纸盒子,在宋家别墅的花房里,从中午坐到傍晚。

  直至天边晚霞浓墨重彩,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行驶到喷泉旁边。

  荀烟忙不迭跑过去。“宋小姐!”

  “荀烟?”宋汀雪不疾不徐从车上下来,面有倦意,“怎么了。”

  荀烟递上纸盒子,兴冲冲说:“我有礼物要送给您!”

  宋汀雪的视线在盒子上一荡,没接,只说:“是什么?”

  “您拆了就知道了呀!”

  宋汀雪:“你拆给我看吧。”

  “好。”

  荀烟于是照办。

  拆开纸盒子,里面是一个水晶球,晶莹剔透,婴儿拳头大小。

  水晶球里雪絮纷纷,中间一朵白色的蔷薇花。

  借着余晖最后一点光亮,蔷薇花在水晶球心闪烁,熠熠生辉。

  “宋小姐,您还记得离开Z城的那天,清晨,我送您的水晶蔷薇吗?我这些天在剧组学工艺,用珐琅又烧了一支白色蔷薇花……这可比糖纸厉害多啦!”

  她双手捧着水晶球,献宝似的,仰起脸,“送给您!”

  宋汀雪这才伸手,掂起水晶球,垂眼观赏了几番。

  片刻后,她把水晶球交给司机,“放车后座去,”她说,“把那盒难闻得要死的熏香给替了。”

  司机点头应声。

  荀烟再问:“您缺熏香吗?那我也可以再用珐琅烧一只熏香盒子……”

  “不用。”宋汀雪摇头,“多此一举。”

  她轻搭着荀烟肩膀,“洗过了吗?”

  这话没头没尾,荀烟稍稍愣住。

  “什么?”

  宋汀雪没解释。

  在旁人视线的死角处,宋汀雪的手撩开荀烟衣领,顺着她的脊背向下摸,摸到一片湿淋淋的汗。

  “洗澡吧,”宋汀雪说,“去浴室等我。”

  也许工作压力大,在别的方面更需要排解。宋小姐的要求愈发频繁。

  在阿吱的房间里,在宋汀雪的主卧,在阳台秋千,在浴室。

  在花房的画架下。

  在任何地方。只要宋汀雪想,而荀烟愿意。

  荀烟从来不会拒绝宋汀雪。

  平心而论,宋汀雪是一个很好的床丨伴。

  足够温柔也有技巧。偶尔会拿捏荀烟的慾望,但都不会逼急;洶湧时会安抚,事后都帮她清理。

  即便荀烟从来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也许宋汀雪只看到她的身体。

  可荀烟给了宋汀雪自己的一切。身体,爱意与灵魂。全部的信任。

  荀烟看着她,多想亲吻她。

  露台月色稀疏,宋汀雪靠在竹藤秋千上,抬手把玩荀烟的头发。

  荀烟披着一条薄毯子,依偎在她腰侧,身上稍有痕迹。

  “荀烟……”

  不知道想起什么,宋汀雪忽而有些无奈地出声,“你社团的那些同学,是不是也叫你‘小烟’?”

  “啊,是呀,”荀烟说,“她们都这么叫我。”

  “我还以为,这个称呼只有我在叫。”

  “诶?”

  荀烟有些没反应过来。“宋小姐……什么意思?”

  宋汀雪的手向下去,轻轻一掐,留在那儿。“我再给你取个新的名字吧……”她沉默片刻,再说,“小栀。好吗?”

  “……什么?”

  小吱?阿吱?

  荀烟立刻想到那只离世的雪貂。

  宋汀雪却说:“荀烟,你送我水晶球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尚在Z城的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回来吗?因为你的生命力。”

  初夏的月色里,宋汀雪的声音也如这夜风一样清明。“泥泞里生长的野栀子花,明明身负千斤重,却还是向阳而生。”

  “我很喜欢那样的你。所以把你带在身边。”

  “七九,荀烟,小烟,小栀……”宋汀雪低垂下眼,捧起荀烟面颊,指腹揉搓在她唇角。

  却从未吻下去。

  咫尺间,宋汀雪轻轻呓语,“我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