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一山难容双绝艳【完结】>第74章 不得于飞兮(肆)

  萧白玉对着石壁怔了半晌,心想这般雄霸武林的神功功法竟被师父刻在九华山的山洞中,却从未在她的手书中见过,想来师父也不想把这非得自废武功才能修习的邪门功法流传于世。但自己却不偏不倚失了一身功力,又被陆坦之囚在此处,他本意让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阴错阳差下让自己见着这门功法,莫非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念至此,她又抬头遥望了一眼观音像,菩萨慈善的面容在一缕日光下熠熠生辉,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也明朗许多。不知从哪来的气力,萧白玉翻身跃起,重直跪在蒲团上,心下感慨万分,若不是自己跪在这里一夜,被日出的阳光晃了眼,也决计不可能注意漆黑的角落中细小的刻字,当真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着自己,便又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师父,也感谢天地。

  萧白玉拖着身体挪到石壁前,将功法先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参究体会,自第一句习起。她自生来就在九华山,初能言语时背诵的就是九华纯阳功的口诀,是以瑶光神功的口诀虽拗口难懂,于她来说却也不是难事。

  但修炼此类繁复神功时,定是要人在一旁照看护守,初习时免不了内息走错经脉紊乱之险,但她一是担心秦红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冲上山来,二是身处高峰之上,纵使什么都不做也是在等死,说不准还会被陆坦之当做把柄,威胁到秦红药的安全。便狠下心照着口诀功法修习,即使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同她跃进江中一个下场。

  她存了这个成固欣然,败亦无畏的念头,居然进展奇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熟背下神功口诀,然后在蒲团上盘腿而坐,将功法尽数参详领悟,便依法运起功来。

  三天三夜的时间飞一般的滑过,身体有着练功的底子,再按照功法尝试聚起内息时便容易很多,进展一日千里,不过静坐三日,气息流转之力却像是已有三年的功力。内力虽远远达不到之前的境界,也能将将抵抗饥饿干渴,三日不吃不喝下来身体并无太多不适,但想要凭借这股微弱的气息跃下山崖还只是痴人说梦。

  不过耳力倒是灵敏了许多,隐隐听到山壁上有人踩踏而来,气息粗重,萧白玉收了内息,故意歪坐在蒲团上,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果听几步后,陆坦之出现在山洞口,身体挡住了泄进来的日光,洞中再度陷入漆黑中,他缓缓走近,打量了一番歪躺在地上的萧白玉,虽看不见她脸色,想也知她定是饥寒交迫奄奄一息。

  陆坦之心里畅快,本还在九华山上布下天罗地网以防追兵,却不知是那些人不曾追上他还是根本想不到是他出手把人擒来,四天三夜过去竟无一人闯山。他笑呵呵地说道:“掌门师妹,现在是否肯老实说出阎泣刀的下落,再等几日被活活饿死了可就悔之晚矣。”

  他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得志之味,萧白玉也不抬头,免得让他看出自己面色其实并不差劲,只沉下嗓音道:“陆师兄有功夫盘问我,不如去问问你请来的杀手还快些。”

  毕竟四日不曾饮水,她嗓音的确沙哑难辨,无需假装声音已是粗粝,陆坦之瞥了她一眼,见她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便再不把她放在眼里,冷哼道:“还真是嘴硬,简直和师父一模一样。”

  萧白玉藏在袖中的手缩紧,尽力压抑住突生的怒火,她果然没猜错,陆坦之当年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美名其曰出山修行,只不过是心虚的先走一步。她不再回应,只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凄厉与怨恨,难怪师父当年被追杀的走投无路都不肯再回九华山,明明山上有更安全隐秘的地方让师父藏身,却被逼到惨死在荒海孤岛上。

  以自己现在浅薄的功力是必不可能打过他,只能吞下恨意死死压抑,被掩埋了十年的真相,一点点抽丝剥茧露出本来面目,才发现原来从小长大的师兄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萧白玉在心底冷笑,比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红药那坏的明目张胆的真小人倒还更坦荡些。

  陆坦之见她不应,也不冲动恼怒,自顾自道:“阎泣刀一定在修罗教那妖女手上吧,若我放出消息说你已落在我手上,不日便会集齐天下英雄声讨九华山叛徒,你猜她会不会来救你?”

  萧白玉心里一咯噔,他这般说法莫不是已看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小心地用眼角扫了他几眼,见他面上除了得意外并无别的意思,估摸只是把她们当成一伙,没往深处去想。也是,谁人能想到女子同女子间会有夫妻之情,没看过师父手书前,就算给她百倍的聪慧机敏,也决计想不到自己对秦红药的钦佩同情竟是出自隐约的爱意。

  只是一想到秦红药是否当真不知自己被擒在此处,才迟迟都未现身,若他放出消息,保不准她真的会自投罗网。但她一向机警,应是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她的信任本是相当肯定,但思绪到这里又自己怀疑起来。真的不会么……若是她遇了险,自己想必也会不管不顾的冲去罢。

  心中的镇定被动摇,她强自淡然道:“我同她不过是各取所需,阎泣刀的确在她手上,她得了刀又怎会再管我死活,应是早就回北漠逍遥去了。倒是陆师兄你真敢这么放出消息去,我想九华山弟子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你,你还坐得稳掌门之位么?”

  倘若陆坦之多一分心思,便会注意到她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但他一心一意都在阎泣刀和师父失传的刀法上,也对掌门之位觊觎已久,恨不得立刻让九华山上下承认他的掌门身份。她一句话又一针见血的指到他顾虑之处,他的确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好不容易趁着萧白玉出山几月笼络不少人心,成功只在一步之遥。

  本以为困上她几日,又饿又渴的处境足以让她神志模糊,再套她的话便轻而易举。谁知她同修罗教的关系竟如此浅薄,让他根本抓不住把柄,陆坦之再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也罢,不肯说就由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九华山还不是只会在他一人手中。

  陆坦之丢下几声冷笑,出了山洞踏壁而下,再不管她死活。他一走萧白玉便坐直了身子,不能急在这一时,再给她些许时间,让她功力提升到可以出洞就好,只希望秦红药能耐心等她,别当真一时冲动闯上九华山。她远远的望着忽然亮起的洞口,轻叹一声:“你千万不要有事……”

  “我怎么就有事了啊?”阔别几日的声音忽然窜进山洞,视野中空无一人,但分明是听见那人肆意骄纵的嗓音。萧白玉目光一呆,猛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洞口,甚至运上了体内微薄的气息,却差点刹不住力道一头栽下悬崖。

  “喂,你小心点。”秦红药一手盘着从上直垂下的绳索,双脚踩在山壁上借力,整个人都吊在半空中,见萧白玉有些收不住力道,都探出一手想要扶她,但距离还是差的有点远,这边手一松,那边撑在山壁上的身体都往下滑了几寸。

  萧白玉探出半个身子,有点费劲的偏头才看到她,只见她身子垂吊在半空,背上负了一个小包裹,顺着绳索往上看都寻不到尽头,也不知她从何处一路滑到山洞口的。纵使知道有绳索借力她这般吊下来也不大费力,但还是胆战心惊道:“你抓稳了,进来再说话。”

  秦红药运功抖了抖绳索,示意上面再放下来点,但麻绳晃了一晃紧绷起来,似是已到最长的极限。她目测了一下自己用洞口的距离,凭着一跃之力还是能跳进去,便扬了扬下巴道:“你让开一点,我要跳过去,别撞到你。”

  萧白玉往后挪了几步,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盯着她,双手紧张的抬起,欲要接住她。秦红药瞧她面色如常,身形不见虚弱,便也露出安心的笑意,一手挽住绳索,先向后退了几步,提起一口气,双脚猛踏几下,带动着身体沿着山壁大跑几步,待绳索崩到极致时忽的放手,一猫腰整个人钻进了山洞中,被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双手抱了个满怀。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萧白玉一直吊着的心终于随着怀中的人一并落稳,双手更是紧紧勒住她的腰背,深深呼吸着她的香气。秦红药在她怀中倒是有些奇怪,她不吃不喝应有四日,未见力气虚软,反倒更加强硬了些,不过感受到她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心口砰砰的剧烈跳动着,暂且把别的事放在一边,也反手抱紧她,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轻抚着。

  萧白玉埋在她肩头,声音沙哑而模糊:“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坦之没有发现你吧?”

  听到她嗓音粗哑,秦红药才稍微推开她,拉着她坐在蒲团上,一边解下背上包裹,掏出水囊和干粮递给她,一边道:“早就来了,听见你们在里面说话我就在岩石后藏了一会儿。”

  萧白玉拧开水囊的动作一顿,有点不敢去看她脸色,迟疑道:“那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啊。”秦红药一点头,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瞧着她,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在外边绞尽脑汁救你,你居然说我回北漠逍遥了,心都寒了啊。”

  萧白玉就知道这句话会被她拿来挑逗自己,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这话的意思,还偏要引自己说出些甜言蜜语才甘心。她的笑意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夺目,忍不住一只手盖在她脸上,遮去她直勾勾的目光,吞了几口清水才开口道:“我那只是……你又不是不懂!”

  秦红药也不避开她的手,反而仰起头在她掌心印下一吻,倒是她冰凉的手心被双唇一烫,自己缩了回去。萧白玉习惯性的干咽一口,却不想刚饮过水,原本干涩的喉中湿润起来,这一下吞咽声竟大到清晰可闻,但这个时候这种声音难保不会让人误会。

  果见秦红药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坏笑起来,细语道:“白玉,几日不见,你这是……饥渴了?”

  就知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萧白玉扶了扶额,目光往下一偏忽然顿住,这时她们盘腿而坐才发现秦红药的裙角居然破破烂烂的,有一道一道被划破的痕迹,她伸手欲要掀开裙角,却被人一手按住了。

  秦红药不着痕迹的挡下她的手,故意缩了缩双腿,像是一个要被轻薄的良家姑娘,玩笑道:“干什么呢,说你饥渴还真的上手啊,快点喝水吃饭,我还得想办法把你带出去呢。”

  她带着萧白玉在山崖上往返倒不是问题,绳索也足够牢固,沈绘也在上面接应她,但带着一人还得不声不响的离开九华山就有些困难了。尤其是陆坦之下了狠手,山上各处都有人把守,看起来不像是九华山弟子,倒像是别门别派的杀手刺客,全凭着沈绘绝顶轻功的带领下才一路摸到山顶。

  听得出来她是故意偏开话头,萧白玉就更加怀疑,非要掀起裙角看上一眼,并未听到九华山上有埙鸣声,按理来说她应是未同人打斗过,怎么裙摆会变得如此破烂。秦红药硬是压着她的手,不知道在掩藏躲闪着什么。

  但她一用力触感就格外鲜明,手背明显感觉到压着她的掌心有些凹凸不平,萧白玉一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手心翻了过来。目光只瞧见一瞬,她手就忽的一缩,连武功都用上,手腕灵巧地从她指间滑走,眼看就要藏进袖中,萧白玉手一探如电光闪过,又牢牢的将她手腕捉了回来。

  摊在眼下一看,她白嫩的掌心竟横亘着一条一条粗糙的伤痕,最长的一条几乎从指甲划到手腕,差一点就能割破她手腕命脉,其余更是许多零零星星的擦伤,五个指尖没一个完好的,俱是或多或少的破皮,有些地方都露出红肉来。

  萧白玉喉中一哽,又把她另一只手也拿起来看,果然也是一般惨象。只有蹙紧眉才能压住直冲眉心的酸涩,像是有粗石在胸口滚动,一阵阵沉闷的生疼,初见她时的喜悦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明明饮过水的嗓音又干哑了起来:“这是怎么弄得?”

  秦红药也不躲了,却像是没听到她问话一般,直直的盯了她半晌,反手试了试她的脉搏,隐隐感觉到经脉中似有内劲流过,倒是同她沉下的神情天差地别,又惊又喜道:“你功力恢复了么,不对,太浅了……莫非你是重新练过么?也不对啊,这内劲没有几年是出不来的。”

  她竟能抓住自己躲开的手腕,那一瞬的速度足够让秦红药惊讶,方才的疑问一并冒了出来,她力道大了不少,几日不吃不喝也不见虚弱之色。她体内确有内息流动,不再是先前空荡荡的脉象,但这内息着实算不上强,却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一会儿同你说这个,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弄得。”萧白玉不让她回避问题,想来裙摆下的擦伤应该更为严重,不然她也不会躲躲藏藏不让自己瞧见。

  秦红药摆摆手,不当一回事道:“皮肉伤而已,几天就能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白玉就是看不下去她总不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的样子,见她就要站起身来,身子忽的倾上去,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扑在地上。秦红药当然躲得开,但这一躲扑来的人恐怕要摔个不轻,迟疑了一下还是被她结结实实的压住了。

  萧白玉几乎是跨坐在她身上,双腿一分夹住她的腰,不让她轻易动弹,这才往后挪了挪,掀开她布满划痕的裙摆,小心褪去她腿上的裙衬,不出所料,腿上也是一道道或细或粗的划痕,好在隔着衣衫,并未有手掌那么严重。

  秦红药半撑着身体,很是无奈的被她压在地上,不得不说这场景像极了要硬来的姿势,连裤衬都被人扒了一半下来,不过看得出萧白玉落在她腿上的目光除了心疼还是心疼,要不是用力忍着,都有可能落下泪来。所以才不想让她看到,但怎么藏都躲不过她的注意,毕竟她的目光始终都凝在自己身上,连饮水进食时都不肯挪开。

  “没什么大事,都是试图攀上山洞时擦伤的,落脚的小坑不大好找,失手几次后便想着从山顶垂吊下来,这个法子倒是一次得手了。”秦红药说的轻松,她也注意到山壁上的确有几个凹洞,看起来似是一条上山的路,但她并不知下一个落脚处在哪里,只能踩上一个再找下一个,前几个还好,到更高的地方一时寻不到落脚处身子就要往下直坠。

  萧白玉垂下眸,眼中都已泛起波光,九华山本就险峻,当年师父为了此处的僻静幽闭,凿下的坑洞隐蔽而稀少,她自己想上来都要费很大功夫,更别提秦红药连路都不知道,只是一次次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她跃到半山腰却寻不到下一处坑洞,只能靠双手硬攀在山壁上,心口就是一阵揪痛。

  “你……失手了几次?”萧白玉明知答案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却忍不住去问,她这四日安然无恙的呆在山洞中时,秦红药到底为她受了多少苦。

  秦红药收起笑意,目光沉沉的注视着她,回想起这四日来的每分每秒,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她,一次次尝试徒手攀上绝壁,却又无可奈何的滑坠下去。半晌后,她面无表情的仰起头,干脆道:“八十三次而已。”

  手指咯嘣一声握成了拳,眼睫似乎都挂上了不能承受之重,直直往下坠,萧白玉掩饰性的俯下身去,冰凉混合着温热一同落在秦红药腿上的伤口上,唇瓣轻轻的吻在粗糙的划痕上,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