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一山难容双绝艳【完结】>第73章 不得于飞兮(叁)

  当客栈紧闭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时,来人直冲萧白玉而去,楚画最先破门而出,反手抱起琵琶,琴音噌然响起,声波阵阵传荡开来,逼近的刀锋生生被琴音弯折了一半。但一接手便知来人武功之高决计无法抵挡,她同沈绘都是在轻功上登峰造极,外家功夫却远远算不得高手,只得尽力运转内功,以乱心摄魂之术干扰来人心神,拼命为另两人拖延时间。

  但来人内力深厚,只微微一顿立即又挥刀出手,刀光劈开荡来的琴音,琵琶猝的几声脆响,三弦猛地崩裂,被割破的指尖汩汩淌下血来。这短短几瞬怎么也不够沈绘带着萧白玉窜出客栈,来人破了琴音,刀气顺势撞上她肩头,又连跨几步迈进房中,出手如电,连点上萧白玉的穴道,指头点在她空荡的经脉上也是一怔,压着嗓子喑哑的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当真失去了武功,不错不错!”

  沈绘只来得及闪身躲在帘后,她本在屋内,又无声无息,是以来人都没发现房中还有一人,他四下扫了几眼,不见阎泣刀的踪影,虽想多问几句,但知被他以调虎离山之计引走的两人随时都会回来,便横腰夹起萧白玉破窗而出,跃上早已准备在客栈门口的汗血宝马,飞也似的奔出成都。

  沈绘先去扶倒在地上的楚画,却被她一把推开,她虚弱的目光凌然而不可抗拒,沈绘明白她的意思,只期盼姜流霜能眨眼就出现在面前,但寂静的客栈中还是空无一人。脚下踌躇了一下,沈绘咬着牙钻出窗户,轻功踏到极致,竟能堪堪追上汗血宝马的影子,她时不时的甩出暗器嵌在树干上,给身后之人留下记号。

  但她心里清楚,以她的轻功都追的如此困难,时不时就会让马尾消失在视线中,秦红药即使再追来恐怕又要费许多时间,到时放虎归山就更难救下萧白玉,即使前景并不乐观,她还是一口气都没松,硬是以轻功赶在骏马身后。

  来人尚未出声时萧白玉就认出了他,她被陆坦之卡在臂弯中动弹不得,幸而之前受了黄寒玉的浸润,已是根骨强健,在扑面而来的烈风中也能勉强睁开眼睛,隐隐辨认出是在往九华山的方向而去。她心下了然,陆坦之此行是做了万全准备,洛王爷本已决定放人,却又忽然变卦,定是他在背后出了主意,借这一遭引走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还备好万里挑一的好马,就是笃定以秦红药的功力都追不上他。

  陆坦之没有大张旗鼓的告知武林中人,群起围攻自己,只一人偷偷摸摸来劫了自己去,大约能猜到他心想何事。萧白玉确认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也微微放下心来,静心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陆坦之快马加鞭,一心只想着先回到九华山,这样即使修罗教的人再追来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心中还是琢磨了一下,若是不着急动手,暗暗集齐武林群雄再将她们捉个现行,萧白玉就坐实了勾结邪门歪道之名,九华派的掌门之位又舍他其谁。但他还是压不住贪婪之望,想得到的更多,萧白玉这条命还不是在他手上,什么时候杀都不迟。

  成都至九华山五六日的路程,汗血宝马仅仅用了两日,陆坦之一次也不曾停歇过,骏马肩上不断淌下深红的汗水,马身眼看着都掉了一圈膘。这般疾奔两日下来,马匹即使没有累死,也至少得修养一月才能再站起来,但他哪里管得了这些,在小路上一见到山脚的影子,便夹着萧白玉腾身而起,一脚狠踏在马背上,借力自后山迅猛窜上,避开众弟子耳目。

  汗血宝马长嘶一声,委顿倒地,马腿一抽一抽,血似的汗水流了一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陆坦之落下脚后也是气喘吁吁,他挟着萧白玉大步走进山洞,甩手将她丢在地上,忍耐已久的激动之情终于暴露无遗,双眼都泛起光来,大口喘气摩拳擦掌,哪里还看得出翩翩公子模样,他急声问道:“阎泣刀现在何处,你藏到哪去了,还有师父怎么都不肯教我的那套刀法,你一定也会对不对,快说!”

  萧白玉当然认得这个地方,三面悬崖一面山壁,于山峰顶部凿出的山洞,乃是师父闭关练功之所的观音峰百岁洞,洞中供奉观音像,地上还摆着打坐的蒲团。此处远离正殿,地势险峻杳无人踪,自师父失踪后也再无弟子来过这里。旁人也决计不可能自悬崖峭壁攀登而上,只有她同陆坦之知晓这后山还隐藏着一条暗道,说是暗道,也不过是九华婆婆在山壁上凿下数十处可以落脚的坑洼,被杂草藤蔓一掩,更是无去无回。

  就连陆坦之想攀上百岁洞都得耗尽气力,不消说无异于平民的萧白玉,就是看准把她压在此处便再无路可逃。萧白玉瞧了他一眼,盘腿坐好,面上平静无波道:“阎泣刀不在我手上,这一路上有多少杀手劫道,陆师兄你还不清楚么。”

  到现在她竟还能淡淡地唤一声师兄,陆坦之一愣,心中腾起火来,憎恶她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即使手无缚鸡之力的被自己擒来,她还是一片自若,一双眸清亮而不露惊慌,被她不温不火的目光扫上一眼,都好像地位互换,自己才是她眼中的囚徒,战战兢兢的等候着她的问罪。

  莫非这就是师父传位与她而不是自己的原因么,陆坦之脸上涨的通红,双拳紧握,双目赤红似是一头吃人的狼。不,不是这样的,她现在已经落到自己手中,要杀要剐都随自己心意,她不过是强装镇定,都是师父看走了眼,掌门之位从开始就应是属于自己,而不是这个武功尽失与废人无异的师妹!

  但她一路被自己挟持而来,也是清楚她身上并无可藏匿刀刃之处,阎泣刀当真不在她身上,许是被旁人趁火打劫,也许是落在修罗教手中。陆坦之咬牙切齿道:“那刀法呢,师父纵横武林全凭一套冥河十刀,呵呵,她怎么都不肯教我,就算……”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没有说下去,只阴阴的笑了几声。萧白玉心头一提,抓住了他话中的蛛丝马迹,但他还算谨慎,没有因着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就口无遮拦,便也不动声色反问道:“什么冥河十刀,师父传授刀法时从不偏私,从未单独教过你我,你既不会,我又能如何知晓。”

  陆坦之看出她是打算来个一问三不知,若说师父从未偏私,他是绝不相信的,否则他这个师妹怎么会从小便压他一头,不论是刀法还是内力,往往略胜他一筹。明明自己才是更用功练武的那一个,不论寒暑冬夏都日日从鸡鸣练至深夜,却怎么也赶不上她。

  但陆坦之也不恼了,气息慢慢稳定,心神也冷静了下来,他到底还没有真正当上掌门,隔着那一层纸也不好肆无忌惮的进出师父书房,待萧白玉一死,他光明正大的坐上掌门之位,九华派上下的武学还不都尽归他所有。

  只不过还不想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点有关阎泣刀的线索,他甩甩袖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想看看师妹能嘴硬多久,不吃不喝你能坚持几日呢,十日?半旬?哦我都忘了师妹现在是个废人,恐怕五日都撑不下去吧,若是你把阎泣刀的下落告诉我,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萧白玉倨傲的身形不摇不晃,嘴角轻轻一勾,竟露出同秦红药有几分相像的讥讽笑意:“陆师兄既如此想要习得师父刀法,何不一刀杀了我,就能堂堂正正的当上掌门,再没人阻止你。”

  她无需抬头都能知道陆坦之脸上定是僵住了,这一句话正好戳到了他的软肋,也是他现在最顾忌的一点。萧白玉越想心下越是了然,话尾都带上几分舒心之意:“陆师兄是怕自己坐不稳这掌门之位罢,九华派上下尊我为掌门已有十年,弟子们即使那日因你和金铁衣怀疑过我,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对么。”

  她声音清冷,这般朗声说来,在山洞中回荡的震人心魄,半点不似阶下囚。

  陆坦之刚刚挂起的温润笑容又有要破碎的倾向,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离开九华山十年的确有些失策,不仅没能在萧白玉之前找到师父遗体,还几乎是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任她在这十年中建立起不可磨灭的威严。但当时一半是心虚,一半是想不惊动师妹,自己先行寻到阎泣刀,凭着宝刀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但事实终不遂人愿。

  “你得意什么!就算那些人现在信你,你现在半死不活,难道九华派就要一直群龙无首么,他们还不是得推我为掌门。”陆坦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不急于这一刻,好好饿她几日挫挫她的锐气,到她奄奄一息之时还怕她不肯说实话么。

  陆坦之一走,山洞中紧绷的氛围骤然冷却了下来,萧白玉松了松肩膀,站起身走到崖边,扶着洞壁向脚下的深渊望了一眼。重重叠叠的云层遮住了她的视线,周遭山壁光秃一片,就算知道她毫无内力,陆坦之离去时还是劈断了山洞附近的藤蔓枯树,完全不给她留下一点落脚之处。

  她并非担心陆坦之会用各种法子折辱与她迫她开口,这悬崖虽深,后山却是靠着一条奔涌的大江,再不济也能纵身跃进江中,在九死中寻一生的希望。只是想到陆坦之做了这么多准备抓她过来,想来是还有后招,秦红药若是因救她心切一头扎进来该如何是好。

  悬崖山壁间刮来寒风,突来的猛然风势让萧白玉几乎站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蒲团上,即使已经经脉稳固根骨强健又如何,她还是没有丁点内力,连一阵山中强风都抵挡不住。她默默苦笑一下,到底还是太高看自己了,这样的她即使跳进崖下江中,那一丝生的希望怕也是极为渺茫。

  好在黄寒玉流转在体内的余温尚在,即使天色亮了又暗,在高山谷峰中也没有多少冷意,只是不同往日有内力支撑,不过十来个时辰未曾饮水,喉咙中就有了类似着火般的干渴。她失去武功后一直都被秦红药照顾的周到,还没体会到寻常人竟如此不耐饥渴,就连现在她唯一能做的都是干等着秦红药来救她。

  享受着秦红药的爱,还口口声声的要对她喊打喊杀,这样的自己未免也太可笑可悲了。若不是秦红药为她夺来黄寒玉疗伤,被这么夹着奔驰一路恐怕她连命都早没了,萧白玉回手探上背部,有些粘腻之感,伤口应是又裂开出血了,不过有紫儿那一口,她倒不觉得痛。

  萧白玉在漆黑的山洞中仰头望着高大的观音像,看不清雕像慈善的面容,却也知观音娘娘定是带着笑,慈悲而怜悯的俯视着她,一手砌玉瓷瓶,一手甘露扬枝,将圣水春露播撒世间。

  虽然九华山附近的百姓大都信佛,山脚小镇中也建了不少祠堂佛庙,再加上九华山腰上就有前代留下的古刹寺庙,这座山可以称得上是香火鼎盛,但她却从未拜过神佛。并非是生来就不信天地鬼神,只是在师父的教导下对神佛敬而远之,却不想师父竟选了供奉观音像的百岁洞做为闭关打坐之地,莫非在师父弥留的最后几年间,也遇上什么天意难违之事么。

  萧白玉忍着饥肠辘辘的苦楚翻身跪在蒲团上,恭敬的拜了三拜,思绪转了几圈,唯一能许下的愿望还是盼着秦红药平安无事。她未曾听见山中传来有敌入侵的埙鸣声,想来秦红药要么是没有追来,要么是暂时按兵不动,不管是那种对她来说都是好消息。

  她久久跪坐在蒲团上,出神的凝视着观音像,耳畔出现一丁点响动都会心头一跳,生怕是九华山的埙鸣声层层响起。萧白玉又是忽地一个回头,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夜晚的狂风刮过山洞口,发出利箭般的嗖嗖声,她从不知自己竟是个会一惊一乍的人,明明方才面对想取自己性命的人都能镇定自若。

  萧白玉摇了摇头,自嘲的垂下眼角,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坚持跪在蒲团上,放佛想让观音菩萨看到自己的诚意。直到天色将白,姗姗而来的日光一寸寸上升,日出时的曙光自云层中散出,一缕光芒穿进了山洞中。

  萧白玉忽然觉得有些晃眼,她下意识的眯细双眸,目光往旁边偏了偏,用余光去扫那一抹刺眼的光芒。原来是一缕日光打在观音像的玉石上,光滑洁白的玉石成了一面铜镜,不偏不倚的把阳光倒映了回来,本来正好飞进她眼中,她一偏头光束便直直的落在山壁上,照亮了那一块小小的漆黑角落。

  目光一晃又凝了回去,她看见被照亮的地方似乎刻着些许东西,但以她现在的目力却什么都看不清。双腿跪到酸麻无知觉,萧白玉撑着地面试图缓缓的站起来,饥饿到有些眩晕,刚撑起一半的身子都晃了几晃。跌跌撞撞的走向山洞一角,歪着身子让开照来的日光,仔细瞧了瞧刻满蚊头小字的山壁。

  粗略浏览几列后大概明了这都是师父闭关打坐后留下的心得,许是整个山洞中只有这处能被倒映回来的日光照亮,师父便在此处记下突发奇想的武学心得。萧白玉又看了几列,感受到师父当年的气息,在一天一夜的禁闭后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的确有几处心得恰好能解决她这十年来练功的疑惑,若她现在武功在身,再看上师父的心得,极有可能突破内功的瓶颈。只可惜她一身空荡,即使看到这么宝贵的武学心得都没有丝毫的用处。

  反正她被关在此处无事可做,也不再管有用无用,只管一列列看下来,遇到她同样深有感悟的地方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也会遇到些地方她尚有别的想法,欲要学师父一般刻下来,身边却没有任何尖锐之物,也只得作罢。

  直到最后几行,发现师父的口吻忽地有些无奈落寞,神功在前却不得不放手的满满遗憾可惜之情:“几百年间相传称霸武林的瑶光神功,琢磨了三十年才悟出修炼法门,却更无从下手,实在可惜可叹,将功法暂记与此聊表心意。”

  瑶光神功这四个字一映入眼帘,萧白玉猛地坐直了身子,双眸瞪大仔细又看了一遍。传闻瑶光神功蕴含天雷地火之威,练成后身体几近拥有伏魔金身,真气如雷电霹雳,据说此神功入门初基时就可凝烟穿纱,在武林中人尽皆知,却从未听说有一人练成过。

  师父竟悟出了瑶光神功的修炼法门,却不知为何放弃修炼此功,若是师父将瑶光神功练至大成,必定可以横扫千军,又怎会落到被别人追杀的地步。萧白玉满是不解的看下去,却见功法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此功修练至六七成时,因内力太过刚猛霸道,经脉再无法承受,必先废掉全身的功力,再度修炼时因体内已有了内力的底子,便可事半功倍破而后立。这般下来练成神功,才可收放自如,运功如意随心,无物可撼。

  欲用其利,先挫其锋,钝刀无刃,大巧不工!

  怪不得师父说无从下手,即使神功在前,又怎舍得毁掉一身的武功修为,从头开始修炼神功。还不能让毫无武学根基的人来修炼,那样第一步就会经脉爆裂身亡,非得一个内力高深之人毁掉全身功力,方可学习修炼此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