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一山难容双绝艳【完结】>第69章 携手相将(肆)

  自北定桥至成都七鼎山一路倒是相当安稳,江湖传言萧白玉在北定桥一战后便失去踪影,许是杀手都闻讯追她进了北漠,也或许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想不到她竟还敢大摇大摆的走进中原。秦红药初时还全神戒备,剑不离身,两三日的平静后也是微微放松下来,只是绝不会让萧白玉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在夜幕来临之前又回到了成都附近一带辽阔而起伏的陵地,秦红药停了马车举目远眺,那日路上遇见姜潭月被领去医庐时并未注意走法,现在还当真认不得路了,她回头掀开车帘,先瞧了眼闭目养神的萧白玉,脸色还不错,也并未入睡,才放心唤道:“我们快到了,流霜你来指路。”

  姜流霜钻出马车,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却迟迟未牵引骏马前行,目光沉沉的望着夕阳西下时晕上一层深红的丘陵谷地。阔别八年又再度回来这里,一路上都不曾有太多顾忌,可当真看到了记忆中的景色,蓦然便有几分的近乡情怯,不知那间医庐是否还是自己脑海中的模样,也不知当年轮廓稚嫩的女孩如今会是怎样亭亭玉立。

  “我看潭月那小姑娘挺想你的,你不用害怕什么啊。”秦红药见她久久出神,她脸上虽没什么表情,隐隐的忧虑却都写在眉间,一瞧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是么。”姜流霜下意识便接了一句,转瞬又回过神来,她掩饰性的一扯缰绳,恼怒道:“你知道什么,还潭月,你和她很熟吗?”

  秦红药哈哈的笑出声,转身钻进了马车,丢她一人在外边发火。姜流霜扯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最终在渐渐落下的夕阳中深吸了一口气,冷下一张脸牵着马匹踏上回家的路。

  萧白玉未曾睁眼,熟悉的香味窜入鼻中,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秦红药却躲了一下,先解下腰间的黄巢剑放在位上,同阎泣刀排在一处,手才轻轻搁在她的毯子上,柔声道:“我身上寒气重,先缓一缓再碰你。”

  不消她说,她一坐进轿中就扑面一股冷风袭来,风中有清澈而寒冷的味道,萧白玉抬眼找到了她的手,不顾她的躲避,牢牢的握进掌心,牵着她的双手一起放进毯中。秦红药一向体热,手指总是温热的,但现下从指尖到掌心都是冰冷一片,面上也被冷风吹得微红,萧白玉责备道:“你怎么不运功御寒,中原虽比不上北漠那么冷,但终究是冬天了。”

  几乎冻僵的手指被萧白玉体温熨烫过的毯子包裹,暖意渐渐淌遍全身,秦红药还是担心凉到她,稍稍一暖便把手抽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脖肩不以为意道:“我倒不觉得多冷,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敌人来,不大想把功力耗在这种地方。”

  萧白玉蹙起眉,直接倾身靠了过去,双手一展毯子严严实实的围住了两人,她身上寒气当真很重,脸颊碰到她肩头的衣衫都是微微一抖。秦红药往后一缩,脊背却顶在了轿壁上,没有再躲闪的空隙,被她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任性的。”秦红药有几分无奈,还是运起内力流转过身体,将体内的寒意逼出,皮肤逐渐有了温度,也不再会冰到身旁的人。萧白玉的身体可是受不了一点凉意,之前被夜风轻轻一吹就病重到那种地步,再不敢拿她身体开玩笑。

  也不知道萧白玉是不是看准了这一点,说不听的时候干脆不说,反正总有各种办法让秦红药听话。萧白玉仔细给两人围好毯子,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庞,回暖的温度触摸起来相当舒适,才满意的在她肩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合起眼:“你现在发现也不晚。”

  真是败给她了,秦红药假装苦笑一下,又转成了心情极好的笑颜,确认自己身体完全暖了过来,才回抱住萧白玉的身体,将她腰部往上托了托,让她完全靠在自己怀里,偏头看了一眼她翘起的嘴角,打趣道:“比起轿厢是不是靠在我身上比较舒服?”

  听到她这种得意的语气就想打击她,萧白玉眼也不抬幽幽道:“你为什么要和木头去比,木头搁在水里还能浮起来,你能吗?”

  显然是不能的,旱鸭子这等事居然也能被她拿来嘲讽,秦红药暗暗咬牙,发誓自己一定要学会游水,只是冬日里下水就算没病脑子也得冻出病来,她堵了一口气道:“那来年夏天你教我游水,再教不会就是你的责任了。”

  只是这话一出口秦红药就知道不妙,她们明明说好这段时间不谈过去不讲以后,只享受现在普通而平凡的生活,来年夏天时她们两人有没有命活着还不知道,何谈其它。果然怀中之人也是一僵,半晌都没有回应,秦红药敛去笑意,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无言的安慰着她。

  感觉她僵住的身子又渐渐放松下来,秦红药才默叹一口气,两人便相拥的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再没有言语。这样的亲密幸福都是偷来的,能有一刻便是一刻,又怎能再去奢求更多,能在暗潮涌动的血腥江湖中偷到这片刻的喘息,已是万幸。

  夜幕中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医庐的影子,姜流霜欲要放缓缰绳,又忍不住紧了几分,催促着骏马再快些。可骏马再走几步,却忽然被人勒住了身子,急停下来,她皱紧眉头,似是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她看了半晌,猛地跳下马车,身子跃到医庐前,紧盯着木门上横竖贴着的封条。

  轿厢中的两人也下了马车,萧白玉被秦红药里一层外一层裹了个严实,相比较起来两人简直不是身处同一个季节。萧白玉目力弱了许多,在夜色中看不清医庐的模样,但也察觉出医庐似是破败了许多,大门紧闭,屋旁的花园也是杂草丛生,几乎遮盖了生长的药草,门庭冷落不见一人,四周冷清而脏乱。

  秦红药心里一沉,她看的清楚,木门被钉死,封上了官府的木条,俨然一副被抄了家的样子。她走近仔细瞧了瞧封条上写的日子,是三日前发生的事,忽然间钉死的木门被人一掌拍开,姜流霜身影一闪钻进漆黑一片的医庐内,满地都是瓦罐瓷器的碎片,几乎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被人打碎,屏风也被撕破推到在地,所有的橱柜抽屉都被人翻开,满屋疮痍。

  片刻后姜流霜才走出来,一张俏脸沉的仿佛能滴水,她心里急切万分,握紧的双手都因用力过度微微颤抖,她声音冷过冬日里吹来的风:“黄寒玉不见了,这是我们姜家传家之宝,从不会挪动,他们一定是出了大事。”

  这种事一看便知,还用得着打破封条么,不过秦红药也不愿再去刺激她,看见这一幕想来也是乱了她的思绪。现在要紧的是应先找周边的百姓问个清楚,他们姜家这么大的名声出了事定是人尽皆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静谧的夜色忽然喧闹起来,不远处火把陡然竖起,掺杂着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十几人向这边涌来,团团包围住她们三人。

  来人俱是身穿官兵服,随从各自手持火把,镣铐,枷锁,沉重的铁器与硬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领头之人似捕头模样,一手撑胯一手握上腰刀,方方正正的面容却偏生小鼻小眼,面上腾起得志的意满之色,还未看清楚被包围人的模样,就迫不及待的大吼道:“姜家果然还有同伙!大胆逆贼竟敢自投罗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秦红药上前一步挡住了萧白玉,也挡住了姜流霜微微抬起的右手,示意她先莫要冲动,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伙人,见他们走动时脚下沉重,气息也不匀称,便知不过是群莽夫,不足为惧,遂刻意柔下声音道:“这位官爷,我家妹子病重,特来求医仙诊治,实在不知什么同伙逆贼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眉头微蹙,露出些许慌张之色,当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火把照亮四周,官兵们看到被包围的不过是三个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纷纷对望一眼,粗野的放声大笑起来,其中一人大声嘲笑道:“哈哈哈,什么医仙,不过是个毒死当今太子的逆贼罢了,你还敢来请他诊治,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人儿,不如先给大爷们来点乐子再去找死吧!”如此荒诞不经的话一出,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捕头也是咳嗽几声,勉强板起脸色训斥道:“你们就算不是姜家同伙,也犯了私自撕毁官府封条的大罪,我们爷们在这里守了三日,总是要有点收获,先把她们押回成都监牢再说。”

  “对对,冬日里在这鬼地方守了三日,把她们抓去给洛王爷交差便是,说不准王爷他一高兴,还把这小娘子赏给我们兄弟,那真是赚大了!”

  秦红药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弯成爪,面上却还是一片慌乱无助,嗫声道:“可我这妹子的确撑不了太久啊,敢问官爷们那医仙一家可也被关在成都监牢?”

  捕头丝毫不把她们放在心上,边挥手让随从把她们捆了去,边随口答道:“不错啊,十日后便押送洛阳问斩,你们莫要着急,怎么都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的。”

  “这样啊,真是多谢官爷了呢。”秦红药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轻轻一笑,刚举起镣铐准备锁住她的官兵一怔,眼中满满映入的都是女子妩媚的笑意,他还未来得及表露恍惚的赞叹,面容却瞬间凝固,脖颈处不知何时已横亘着五条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还尚未滴落,她身子便瞬间窜了出去,五指成爪下了狠手,招招都是一爪毙命。

  十几人的最后一眼都是模糊的黑色残影,甚至看不清秦红药的身影怎样穿梭在人群间,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的动作全部死死冻结,毫无知觉的手一松,沉重的铁器咣咣落地。萧白玉琢磨了一下,淡淡的声音随风送来:“红药,留一个。”

  秦红药身子一顿,五指堪堪停在捕头的喉口处,那捕头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茫然的看着忽然一动不动的随从们,还有眼前这个明明方才还一脸慌乱,现下却笑的这般阴狠的女子,看一眼都忍不住浑身发抖。但很快,他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肩头猛地一下剧痛,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便晕倒在地。

  秦红药随意拍了拍手,结果十几条人命的手指竟白净如初滴血不染,她回头唤道:“流霜,交给你了。”

  姜流霜沉默的抬了抬右手,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转眼间便连成一片,有大群细小的物事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毒物灵巧的爬上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口器一张露出小而闪的寒光,一口一口极快的吞噬着尸体的血肉。她走近晕倒在地上的捕头,刚刚俯下身,紫儿便从她袖口间窜出,顺着衣衫爬上了他的胸口,尖牙钻破他的皮肉,一口咬在他心头上,毒素瞬间窜遍他的心脉。

  秦红药径直走到萧白玉身边,伸手覆盖住她的双眼,在她耳边小声笑道:“白玉还是别看了,我怕你看了以后几天都吃不下饭。”

  萧白玉没有躲闪,只是她这动作有些欲盖弥彰,这回离得近,就算眼睛看不到耳中还是能听到那些毒物啃噬的声音,略微一想那个画面,心中的确有些发麻的凉意涌上。好在秦红药温暖的手心覆在眼上,两人衣角摩擦,听到的更多还是她盈盈的笑声,不得不承认是舒服了许多。

  “刚杀过人的手不要来碰我的脸。”萧白玉确实有点嫌弃,即使不见血迹,但那血腥味还是掩盖不了。只是相比较起来还是她的手更让自己想触碰,只好一边嫌弃一边忍着被她捂住双眼。

  秦红药看不见她的双眸,但瞧见她嘴角似乎含着笑意,也知她不是真的厌恶,便更不肯放手,似是哄骗小孩般道:“不怕,我刚刚拍过手了,干净得很。”

  萧白玉抿了抿唇,因她的温柔心里软到极致,总是向前一步保护自己的她,这双手即使染了再多血腥,回到自己身边时永远是干净而温暖,她的所有柔情只会给自己一人。耳中细索声渐渐小了下去,刚想着是不是已经被吃的渣都不剩,捂在眼上的手就放了下去,双眸眨了一眨才适应夜色的黑暗,面前果然空落了一片,毒物同尸体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捕头直挺挺的站在姜流霜身边,眼神呆滞毫无表情。

  之前让秦红药留一个活口,也是想着她们若想了解事情真相,必定是要上成都监牢走一遭,亲口询问姜家几人。监牢最好还是不要硬闯,威胁一个官兵将她们带进去才是最好的法子,只是没想到姜流霜的本事这般怪异,那捕头好似都丧失了心智,一举一动都在听她的命令。

  秦红药看出她的疑惑,边俯身捡起三副枷锁,边解释道:“那是流霜的看家本事,她那条蛇——就是紫儿,吃了不知多少天下至毒之物,被它咬上一口,就会变成这般的傀儡模样。”

  姜流霜接过一副枷锁,借着秦红药帮忙把自己锁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坐进马车,她现在全身心都放在了监牢中的几人身上,连说话的本能都已忘却。从这些人寥寥几句中得知姜家竟医死了当今太子,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们姜家几代传承下来的医术,不说起死回生也是药到病除,怎可能会医死别人,若姜家的药方没有问题,那定是有人暗地捣鬼陷害。

  似乎是什么洛王爷命他们在此守着捉拿同党,也不知姜家是怎么惹到朝廷的人,若能平反便是最好,但若是那人位高权重定要姜家死,那只好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劫狱了,大不了……便把他们都带回北漠。

  秦红药掂了掂手中枷锁,略有些沉重,便不舍得让萧白玉抗在肩上,自己把手伸进枷锁的孔洞中,抬眼示意她来帮一下。萧白玉也是头一次见这玩意,摸索着寻到下面的锁洞,入锁时清脆的咯噔一声,她打量了一下铐着枷锁的秦红药,心中忽然有些异样,好像这一锁就能将这个人永远锁在身边,这般被禁锢住,便也再翻不起浪来。

  秦红药见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约莫猜到她心中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越是亲密的相处,彼此就越是了解,发现了不少可能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趣事。这世上多少人都喜新厌旧,可有谁知道秦红药期望的却是能同这个人白头到老,已经无关乎色相,纯粹被她这个人所吸引,每过一天都能发现新的事物,永不腻味。

  这般想着嘴角不知不觉露出笑意,萧白玉忽的伸手拨乱她额前发丝,把她一张脸都掩在发下,皱眉道:“莫要笑,被押进大牢的人哪有你这么高兴地,再狼狈一点好了。”

  “喂!”这可真够蓬头垢面的,秦红药哪能受得了自己这般模样,奈何双手又被枷锁铐着,想理一理乱发都做不到,但现在也的确不是什么顾忌颜面的时候,一是姜家犯了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救是个问题,二是黄寒玉尚不知所踪,唯有处理好姜家这回事才能得知下落,也就由着自己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去了。

  秦红药在地上散乱的铁器中踢了几脚,勾起一副较轻的手铐递给她,瞧着她自己把自己铐起来,两人才重坐进马车。被夺了心神的捕头坐在车架上,随着姜流霜动一动手指,他僵硬的牵起缰绳,马头一转哒哒的奔向成都。

  这般被送进大牢倒是简单,只是黄巢剑同阎泣刀成了问题,定是不能再佩戴在身上,也不能再藏在马车中。好在萧白玉只是戴了手铐,还算活动自如,便将刀剑用衣带捆在一起,再绑在秦红药左臂上,衣袖垂下也是勉强能藏住一对兵刃。

  上一次来成都时还是两人隔阂深重之时,犹记得萧白玉为了冲破穴道在孟湘的帮衬下吃了一肚子的辛辣食物,可是好好辗转反侧了一整天。现下再进成都已是三更天,酒楼商铺已都闭上了门,路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打更巡逻之人再不见其它,有守卫欲要上来盘问,但一见马车上坐着的是本城捕头,俱是恭敬一礼后便放行,一路毫无阻拦的来到成都大牢前。

  门口守卫持枪而站,捕头勒停了马车,跳下车一板一眼道:“本捕头捉拿了姜家同伙,你们将她们三人押进大牢,本捕头先行一步去禀报洛王爷。”

  守卫领了吩咐,一掀车帘将三人赶下马车,三人在路上时都拨乱了头发,夜色中乍一看都是脏乱一片,守卫一眼也不想多看,持枪押着三人走进大牢。有一人余光瞥见了捕头转身离去的背影,但明显不是向洛王府而去,疑惑的出声唤了一句,但他却是头也不回的直向城外走去,漆黑的夜幕中谁也没注意到一条细蛇从他裤腿下爬出,又眨眼没入到被押送的一名犯人身上。

  姜家犯了如此重罪,也被格外重视关在了大牢最底一层,守卫扳动把手,沉重的牢门嘎吱嘎吱的升了上去,一眼便望见姜潭月坐靠在牢房一角,只穿了薄薄一件囚服,嘴唇被冻得青白,似是昏迷似是沉睡。大牢最底一层再没有其他人,姜流霜双手忽地一挣,枷锁猛然碎裂,硬木猝然爆裂,溅了一空。

  她甚至没有回头管那两个守卫,一掌拍开了牢房的门锁,身影一闪已蹲在姜潭月身边,双手轻轻把她扶了起来。守卫一惊,刚要大喝出声,另一人的枷锁也被挣开,秦红药下手极快,让他们两人一声都发不出来便是眼前一黑,一个活口也没留。

  她掂起萧白玉的手铐,手指覆在坚硬的铁面上,功力一运便将手铐融成铁水,一扯就彻底脱落。两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踏进牢房,只是远远的望着牢中两人,给她们留出些许空隙。

  一触才知姜潭月身体到底有多冷,想也知道,她本就不是武林中人,在这又阴又冷的地方还只穿一件囚衣,估摸是被冻晕过去了。姜流霜解开自己外衫,紧紧的裹在她身上,又摸出药丸塞进她口中,她牙关因为寒冷咬的死紧,手指用力才撬开她齿尖,手指都印上了深深的齿痕。

  药丸在她口中融化,姜流霜一手覆在她背心处,运转功力为她祛除寒意,如此几番后她青白的嘴唇终于有了些许血色,睫毛开始微微颤抖,即将转醒。在她睁眼前一瞬姜流霜抽回了手,往后挪了几寸隔开了距离,眉头蹙的死紧,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姜潭月朦胧的视线中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她反复合眼又睁开,恍惚的目光黏在她脸上,之前将她冻晕过去的寒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流淌全身的温暖,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不然怎么会如此舒适,甚至还见到了以为再不会相见的人。

  她动了动手指,缓慢的抬起想要触碰眼前的人,伸到一半又畏惧的缩了回去,许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开口道:“堂姐?……莫非我已经冻死了么,我怎么会再见到堂姐……”

  时隔八年,彼此还是能一眼将对方认出,姜流霜瞧见了她的动作,硬是忍住握住她手的冲动,垂眸应了一声,但随即就发现这一声带着不同寻常的艰涩,近乎哽咽。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情绪起伏,可这突如其来的悸动让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勉强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道:“是我,伯父呢,你们又是怎么一回事,药方绝不会有问题才是。”

  姜潭月猛地睁大眼睛,确信了眼前这一幕实非虚幻,连呼吸都已停住,目光反复在她脸上徘徊,直到再无法忍耐时忽的扑了过去,双手死死环抱住她的纤腰。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衫,而堂姐只穿了一件内衬,想来是她的外衣,脸庞深深的埋进她的肩头,三日来的打击惶惑惊恐无助顿时倾泻而出。

  当话语都堵塞在胸口时只剩眼泪能表达感情,冰凉的泪珠一颗颗坠进脖中,姜潭月伏在她肩头低低呜咽,再怎么压抑都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仿佛是一头受伤的幼兽。姜流霜双手僵了半晌,还是轻轻环住了她,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轻拍着,她的呜咽声好似一直传进心底,化作一只有型的手,揉捏着心脏,叫她也跟着喘不过气来。

  秦红药看她们好像都忘记了自己还身在大牢中,随时都会有人进来查看,应是先问清真相要紧,刚准备上前提醒她们,手腕却被另一人握住,萧白玉默默向她摇了摇头,示意还是先别去打扰她们为好。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识得情这种滋味,萧白玉怎么看她们也不像普通的堂姐妹,她们肢体相接时有明显的挣扎推拒,又忍不住去依赖抚慰的意思,同她和秦红药很像。

  好在姜流霜还记得正事,用尽力气才能让自己先推开怀中之人,望着她朦胧的泪眼开口说道:“堂妹,别哭了,先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能救你们出来。”

  姜潭月抹了抹眼泪,粗糙的囚服刮的她脸颊一红,姜流霜看不下去,拿下她的胳膊,用自己的手指替她擦去泪渍。她缓了一缓,情绪将将稳定了下来,但依然拽着面前之人的衣角不肯松手,姜流霜也不催促她,鲜少见的极有耐心等待着她开口。

  “堂姐,我和爹爹真的没有害死太子,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日前突然就有人闯进医庐,说奉王爷命令捉拿姜家,还说,还说我开的药方有问题……”姜潭月鼻尖一动,似是想到三日前突发的噩耗,胸口又是一酸,眼看又要落下泪来。

  萧白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我们都相信潭月不会害死人,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你不用怕,照实说就好。”

  “玉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咦,还有秦姐姐……”姜潭月受惊一般的抬起头,一直被堂姐占得满满当当的视线终于出现了其他人,她模模糊糊的想起秦红药的确对自己说过堂姐身在北漠,那她们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总算看见我们,我们都在这里快立成雕像了。”秦红药打趣道,她一句话搅动了牢房内沉重的气氛,让姜潭月破涕为笑,她又不想让两位姐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赶紧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秦红药看她一副哭成小花猫的样子,揶揄道:“用不着紧张,你看你玉姐姐和我也是一头乱发,比你的样子还要花上几分呢。”

  萧白玉瞪了她一眼,但瞧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的确半点风采都不再有,想来在她眼中自己也是这幅模样,四人互相看看,都是好似逃难的艰苦难民,那还分得出护法掌门怪医医仙的身份。姜潭月扑哧一笑,总算是停住了眼泪,这么多人都在她身边,尤其是堂姐也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好像瞬间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姜潭月也有了精神,坐直身子继续道:“太子来成都巡视民情,暂住洛王府,五日前忽然病倒,便请了我同爹爹去府上诊治。但那只是普通风寒,我开了一副方子,按理来说三四帖药就可痊愈,爹爹也说我的方子没有问题,但三日前却忽闻太子死讯,洛王爷下令抄家,我们就被捉到这里来,爹爹也被他们关在了另一处。”

  姜流霜听着她井井有条的叙述,看她短暂的发泄情绪后又很快冷静镇定下来,心中自豪而悲凉,这就是自己的堂妹,身陷囹圄还能如此理智,却又知这八年的分别中她定是遇到了种种困难,才能磨炼出这样一番心智。而且听她这么一说,太子的死定是同这位洛王爷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他就是真正凶手。

  秦红药却忽然蹙起眉,沉思了片刻偏头向身边的人问道:“白玉,洛王爷这个词很耳熟啊,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哪里碰到过这个词?”

  萧白玉点头道:“我记得初见潭月的时候,同她争抢月色睡莲的那伙人就说他们是洛王爷派来的。”

  姜潭月接话道:“正是,那伙人硬要抢夺睡莲花,还是两位姐姐出手才保了下来,我也曾担心洛王爷是否会因为那件事来找麻烦,但却一直安然无事,我猜……他可能按捺到今日终于忍不住,便将太子的死因落在姜家头上。”

  被她们一说,秦红药也是想起那日情形,还记得当时她随口说出自己是修罗教中人,让他们那位王爷去北漠寻仇,她似是想通了什么道:“我倒觉得那段安然无事的日子里他是去找修罗教的麻烦了,只是无功而返不得不找你出气。”

  这般一想就都说得通了,姜流霜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塞进姜潭月手中,嘱咐道:“你若是觉得冷就服一颗,能暂时御寒,我要去洛王府走一遭,看看那狗屁王爷到底在搞什么鬼。”

  姜潭月急忙拉住她手腕不准她走,连声道:“堂姐不可,洛王爷是朝廷中人,洛王府又守卫森严,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难不成你想十日后被问斩么!我千里迢迢从北漠来这不是为了给你收尸的!”姜流霜控制不住的拔高音量,想要甩开她的手,可看到她哀切的面容又狠不下心,手僵硬的抬在半空不知是收是放。姜潭月冷不防被她吼了一嗓子,眸中水气一闪而过,却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头道:“就算我要死了,也不愿堂姐同我一样身陷险境。”

  “你!……”姜流霜被她一句话堵得骂都骂不出,恨恨的盯了她半晌,她早知这个堂妹从小就固执,认定的事怎么都肯放,当初刚随父亲来到姜家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堂妹,不管自己怎么冷脸相对,她都会上来拉住自己的手,奶声奶气的唤一声堂姐。

  包括在自己离家远走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固执的握着自己手腕,挣都挣不开,强硬的掰开一根手指马上又握了上来。只是当时父亲死后,她不甘埋没父亲传下的毒术,硬是要证明自己用毒也能医人,又察觉到自己心里那隐隐的禁密之情眼看就要破土而出,再不能留在姜家,咬死牙关也要离开。

  谁能想到八年后,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被她这般握住手腕,还是同样的挣脱不开。

  萧白玉看了看僵持两人,同秦红药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心有灵犀,便开口道:“除了硬闯洛王府外还有一个法子,我们可以先去检查一下太子尸身,潭月,你知道太子尸身现在何处么?”

  姜潭月闻言抬起头,眼中又燃起希冀,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太子尸身就在城外的地陵中,那处地陵是城中一位达官显贵为自己身后事所造,太子暂时安放在那处,十日后会同我们一起运送回京。”

  秦红药挑眉问道:“太子的尸身怎么会如此不当回事,不应该立刻送往京城葬在帝陵中么?”

  姜潭月也是一知半解的答道:“我也不知,只是当今皇帝病重,应是没工夫理这些事,都是他弟弟谦王下的命令。”

  再怎么病重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得了么,那可是当今太子啊,皇帝一旦病重驾崩不就是太子继位么,现在太子也命丧黄泉,那这皇位又会落在何人手中。秦红药隐隐感觉这天下当真要大变,难怪近几年来不论江湖闹得多么腥风血雨,她们修罗教灭了一个又一个的帮派,朝廷都始终一言不发,原来是在争权夺位自顾不暇。

  不过即使朝廷争得再怎么凶狠,应是不会波及武林中人,现下要紧的也是查清太子真正死因,为姜家平反,给萧白玉合成寒玉蟾蜍膏恢复功力才是正事。只是现在开口询问黄寒玉的下落似乎不合情理,她秦红药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姜潭月当初怎么说也是倾力相助过她们,待助姜家脱离险境再谈此事也未尝不可。

  秦红药挽起萧白玉的胳膊,信心满满的许了承诺:“潭月你放心,有我和白玉在,你堂姐肯定不会有事的,等出了这大牢你们再叙旧也不迟。”

  姜流霜一眼瞪过去,为这个不听话的堂妹憋着的火气都发在她身上:“我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保护,你好好看着你家白玉就行了。”

  姜潭月见她们这般总算放下几分心,目光得了空在秦红药和萧白玉之间来回了几轮,轻轻咦了一声又露出纯净的笑颜:“秦姐姐,你总算和玉姐姐在一起了么,我还为你们担心了好久呢。”

  姜流霜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显然是一脸由衷的喜悦,看向两位姐姐的目光竟是熟悉的羡慕之情。

  秦红药也是一愣,忽的想起当初因这个小姑娘一句话理清心中情义时,姜潭月曾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似是忧虑似是担心,又带着些遇到知音的满足感,当时只以为她是在惊诧这等荒唐之事,现在看来她分明是对这种感情一清二楚。她看了看面前这对堂姐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抬手拦住萧白玉的肩头,笑道:“不错,潭月你也要多多努力啊。”

  萧白玉在她臂弯中又化作一颗番茄,还好发丝凌乱旁人也看不出她的表情,她伸手在秦红药腰间一扭,立刻便听到她倒抽一口冷气,偏头瞧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唇角也是悄然展开,好似蝶翅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