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一山难容双绝艳【完结】>第68章 携手相将(叁)

  北漠广袤辽阔,毫无边际,到处都是黄茫茫的风沙,即使秦红药已在北漠生活了二十余年,在黄沙中行走还是要分外小心。她又不断在想萧白玉背着失去意识的自己,是怎么穿过这片荒漠寻到城镇的,那该是靠着多么惊人的毅力和绝不放弃的信念。

  或许……还有着要保护自己到最后一口气的爱意。萧白玉是毋庸置疑的爱她,也是这份爱同江湖的错杂纠纷缠绕编织成一口巨大的网,她们两人都深陷其中,没人能拉对方一把,只能相拥相携的越陷越深。

  行走过半日后见萧白玉依然沉沉的昏迷着,秦红药打量了一下天色,因顾忌着她的身体马车尽量保持平缓,缓缓踱步而行,眼看着夜色将近她们连荒漠的一半都未走到,无人敢在深夜中的北漠行走,到时狂风一起黄沙掩面,是决计分不出东南西北的。于是她中途偏转了马头,向修罗教在荒漠中安扎的营寨走去。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人不得不心悦诚服,在极度干燥的塞外荒漠之中,竟有一片天然的绿洲,周遭沙丘巨石林立,成了一道天然的避风港,将狂风黄沙一并拦下。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地脉灵泉,硬是在沙漠中破土而出,渐渐化成一洼清澈的湖泊,修罗教发现这丛荒漠泉水后便在四周种下数棵常青树,如此几年过去,在地埋灵泉的滋润下长出了成片的绿洲。

  这里也成了荒漠中唯一一处可以立营扎寨的安身之处,有手下不分昼夜的把守,即使有不速之客误打误撞寻到这片绿洲,也会在饥渴疲惫交加时被护卫乱刀砍死,尸首则会被丢弃在荒漠中成为野兽的盘中之餐。看守在绿洲附近的修罗教弟子远远就看到了马车向此处而来,众人持起兵刃仔细检阅着马车,直到看见来人的容貌才面色一凛,纷纷跪倒在地。

  “修罗教弟子拜见护法大人!”众人齐声喝道,身着修罗教特有的素黑衣袍,各自都深深埋下头去,恭敬万分。

  秦红药扫视了一圈跪下的几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是哪位法王的手下,应该是鬼堂弟子罢?”

  修罗教教主护法下又分鬼魅魍魉四大堂,每间分堂都由一位法王执手,众人不敢抬头,其中一人似是他们的头目,沉着肯定的答道:“正是,我们几人受鬼尊法王之命,特来驻守绿洲,敢问护法前来有何吩咐。”

  姜流霜掀开车帘瞧了一圈,与秦红药对视一眼,悠悠的点了点头,秦红药便也低低一笑,喉咙中发出的轻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众人心中一紧,刚要伸手握紧兵刃,又听她淡然自若道:“都起来吧,我只是找个落脚处休息一晚,你们尽管去巡视,不必招呼我。”

  “是,属下明白,请护法大人好好休息。”众人依序退下,让开了进入绿洲的唯一小路,小路两边沙丘拥挤,葱郁的树木密不透风,刚一走进就好像忽然换了个季节,满眼都是茂密的绿色。绿洲中央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面静止不动,却并无多少脏污,随着地脉灵泉的涌动湖水相当清澈,湖边燃着篝火,熊熊火焰眨眼间驱散冬夜的寒冷,篝火上还竖着铁架,串有熏鸡腊肉等食物。

  秦红药将昏睡的萧白玉抱到篝火旁,自怀中摸出一颗雪白光亮的药丸,手指轻柔的分开她的双唇,将药丸掰成几半一口一口送了进去。

  姜流霜挑了挑眉问道:“生生造化丹?修罗教仅剩的那一枚么,你偷出来的?”

  秦红药给了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要不是为了这枚生生造化丹,她们至于拖到午后才出发么,本打算花一天走出荒漠,夜色来临时至少也是进了中原。她一边喂药一边道:“一会儿她醒来后你少说两句,嘴巴实在空了你就多吃点肉,人家都给我们备好晚饭了呢。”

  姜流霜拿下一串腊肉嗅了嗅,她讥讽的勾起唇角,偏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咬下一口慢慢咀嚼了起来,提高音量道:“你手下还真是孝顺,味道不错,你也来尝尝。”

  秦红药懒得理她,让萧白玉靠在自己怀里,静静的等待她醒来。生生造化丹融在她口中,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浅薄的呼吸声踏实了不少,这枚药丸应是能支撑她身体活动十日有余,只要在十日内寻到寒玉蟾蜍膏,身体能完全恢复不说,功力可能还要更上一层楼。

  不多时萧白玉眼睫就微微扇动起来,那蒙着雾霭的目光第一个望见的就是秦红药,昏迷前她每一句话都如此清晰的印刻在脑海里,生的希望随之腾起,却无法喜悦起来。秦红药对这些事知道的越清楚,就越证明她根本不是个旁观者,她亲身参与了所有的事,当真相水落石出之时,她们又该如何互相面对。

  她并非不能理解秦红药的用心良苦,许是和自己一般心情,不管自身如何危难痛苦,都想要对方活下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生机的流失,没有哪一种爱情不是自私的。

  没人先移开目光,眼神仿佛化成了有型的触碰,一寸寸掠过彼此的脸庞,将对方每一分神情都看的一清二楚。秦红药那种好像随时都会缠绕上来的视线,深情的让萧白玉挪不开双眸,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用这么深情的目光望着她了。

  她动了动身体,经脉中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是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呼吸时胸口也不再有憋闷困难之感,不知秦红药又为她做了什么,能让她虚弱的身体如此舒适。萧白玉好不容易移开目光,望了望夜色笼罩下的这片绿洲,湖面荡漾着月光,微风带着树木的清香,美不胜收。

  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么,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白玉倒是听说过沙漠中会有如此奇景出现,明明是广阔一片的黄沙,却忽然会出现湖泊树木,甚至还有熙攘人群,但那些景象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碎。她望了半晌,身体暖洋洋的,好像真的坐在篝火旁被烘烤一般,她试探的伸出手去,想要接近眼前跳跃的火苗。

  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拉了下来,秦红药还以为她腹中饥饿要去拿火架上的烤肉,便从包裹中翻出早已备好的干粮喂到她嘴边道:“你现在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先忍一忍。”

  意识到秦红药也能看见眼前这一切,萧白玉眨了眨眼,虽说身体有了力气,但刚醒来口中干涩,吃不下任何东西,便摇了摇头迟疑道:“这些都是真的么,这是哪里?”

  秦红药这才明白原来她是想确认眼前之物是幻是真,忍俊不禁的弯起双眸,配合的放下干粮,拿出一壶清水递给她,看着她没有拒绝的接去饮水,才笑着解释道:“还在沙漠里,这是北漠里唯一一片绿洲,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萧白玉自然还记得夜间的沙漠有多么可怕,只是没想到寸草不生的荒漠中竟有如此桃源之地,清水顺着干咳的喉咙滋润着全身,脑海清明了起来,昏睡许久的四肢都有些酸困。她刚想起身四处走走,秦红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两人亲密的靠在一起,秦红药丢下一句话:“我带她走动一下,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姜流霜不紧不慢的吃着腊肉,间隙中呸出一声,满脸嫌弃与不耐:“赶紧走,看见你就来气,就知道把脏累活丢给我。”

  秦红药笑出声,也不再回嘴,牵着萧白玉的手绕着湖泊缓缓走动,知她现在已能靠双腿自己行走,便不再去搀扶着她,两人双手交握,步入树林中一拐一扭,篝火很快就被掩进了身后的树木中。萧白玉虽丧失了功力,但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声,没几句就转成了高声的叫骂,还有刀剑出鞘的哐啷脆响,许是打起来了。

  秦红药却对杂声视若罔闻,不慌不忙的牵着她踱步,速度极慢,单纯让她活动久睡的身体,一边道:“这伙人算有点本事,还能找到这片绿洲,大概想在这里守株待兔,又或是想走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我,总之匆忙的换上修罗教的衣衫,其中有一个人甚至连刀都佩戴反了。”

  秦红药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第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蹊跷之处,便用修罗教的暗语试了一试,他们果然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就连后面的火架上的烤肉都被人涂了剧毒。那毒姜流霜一闻便知,在她面前使毒无异于班门弄斧,暗自服下解药后就大模大样的吃了起来,活像是修罗教亏待她没给她吃过肉一般。

  这些人真是穷追不舍,都出了塞外依然不肯放弃,还一头扎进大漠来,就只好让他们有去无回了。那些人对姜流霜来说还不在话下,她只要动一动手指,她那些宝贝们就会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上,把那些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虽说秦红药也是见血无数,但对那些多腿的爬虫还是心理上有些不适,便留给姜流霜一人去处理。

  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冷冷的俯视着如同地狱一般的残酷屠杀,在树林中隐约听到有人猛然发出惨叫声。萧白玉顿住脚步,语气分不出是警告还是劝导:“我现在失去武功,你若是带这样的我回中原,追杀我的人就会这样源源不断杀之不竭,兴许不但救不了我,还要搭上你们的命。”

  秦红药回眸一笑,张扬而肆意:“正好,我还怕他们不敢来,我不仅要把这些追杀你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还要向那位盟主大人登门问罪。我不会杀他,要把他骨头一段一段打碎,让他也尝尝功力尽失动弹不得的滋味,或者让流霜的毒物好好伺候他一番也未尝不可。”

  狠辣惊人的话语自她口中流淌而出,更衬着惨白的月色黯然无光,萧白玉不为所动,脸上露出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讥讽的表情:“口气还不小,你可还记得自己被他打伤了两次,一次比一次狼狈,若不是我救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么。”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秦红药能听到萧白玉听不见的声响,有细小的毒物凶猛迅捷爬动的细细索索声,把她带离那处也是不想让她看到那惨烈的景象。秦红药听到她带刺的话不怒反笑,双眸闪出盈盈的光亮,刹那间泄出的风华几乎要压过这片绿洲的美景:“所以白玉要养好身体,等功力恢复后再助我一臂之力,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必想,有我在。”

  萧白玉偏头不去看她明媚的笑意,刻意揭开两人掩盖不说的伤疤,提醒她也警醒着自己道:“你莫要忘了,一旦我恢复功力,第一个要杀的就是……”

  “就是我,你说过很多次,我没那么健忘。”秦红药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去,笑意不曾淡去,她目光穿过夜色直直的落在萧白玉身上,她能想到恢复功力之后的事,就足以证明她振作了起来。有时都会被她气魄所折服,明明经历了那些常人不敢想象的苦难,落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中,却还能为了寻找害死师父的仇人而勇敢的活下来,去面对那些不能承受之重。

  很多时候,活下去都比死要更艰难,她爱的白玉是如此坚韧而强大。

  秦红药拉着她走到绿洲的入口小路上,指了指方向道:“你瞧,只要从这里一路向东就能走出荒漠,途中还有各种巨石可以参照,之后我会一一告诉你,免得你下次来北漠杀我时又认不得路。”

  “何必那么麻烦,我现在一刀捅死你成不成。”萧白玉心中烦躁不已,她看不得秦红药事事都为她着想的模样,偏偏每一句都不离杀这个字眼。

  秦红药却收起笑意,认真道:“那不成,我说过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但你若是想杀我,必须真刀实枪的打败我,否则那只是我施舍与你的胜利,根本不算是报仇。”

  她轻巧的一句话忽的抚平了萧白玉心中的褶皱,秦红药说的不错,若是她毫不反抗的任打任杀,那算得上什么报仇。若自己也这般甘愿沦落到毫无功力,由着别人追杀却无法还手,即便死了又能安心么,那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她死了就停止,还是会不断辱骂唾弃着九华派,她之前怎么会傻到想以死谢罪。

  心头蓦然便敞亮万分,她不曾做过任何违背良心之事,也不曾危害过江湖中一丝安宁,她问心无愧。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她,即使九华派的众人也不站在她这里,那又如何,她既然无愧,就无需任何人的支持与信任,只要坚定自己的一颗心就好。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应该堂堂正正的站在金铁衣面前,当着全天下的面,揭穿他小人面目,恢复她九华派的一身清名。

  萧白玉看着秦红药,似是想要得到什么承诺般问她:“你说等我恢复原样就将一切都告诉我,对么。”

  秦红药毫不迟疑的点头,又听她问道:“那些事都与你有关是么。”

  这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秦红药再一次点头,没有丝毫遮掩。萧白玉得到了她果断的肯定,先是仰头自常青树的枝丫间望了望头顶明月,绿洲之上的夜空干净清澈,甚至能看见透明的轻云如扯散了的丝絮一般,又轻轻地吐了口气,风中有湖泊的水气和草木的淡香,微凉的吹拂而过。

  如此鲜活而美丽的世间,有一个自己倾心也深爱自己的人,萧白玉终于露出一抹淡笑,似妥协又似感慨:“你我真是天生的敌手。”

  “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秦红药也是笑,谁能想到命运如此捉摸不透,以为对方是难得一见的敌手,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现种种契合之处,不禁让人心生遐想,这般的人若是能携手相将该是多么美妙的经历。而她们当真表明心意打算相依相守时,却又发现再没有人比她们有着更渊源的仇恨过往,还有什么比这更捉弄人的。

  “我不后悔认识了你,也不后悔爱上你,纵使日后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个了结,我也不会忘了同你走过的这些日子。”萧白玉顿了顿,一颗心剖白的坦坦荡荡,失去了一身武功,走火入魔了一遭,却像是抛去了身上的枷锁,既然迟早都会真相大白有个了断,何不肆意妄为一次,这样谁死在谁的手中都不会再有遗憾。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知道你也不会。”她当真将秦红药看的透彻,两人在对方面前都像一本摊开的书册,被彼此细细翻阅,每一行每一字都了如指掌。秦红药肯坦白告诉她自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她们两人最大的共同点,都是不会被爱意私情蒙蔽了双眼,可以舍命去爱,可以抵死纠缠,但都不会放弃自己坚守的信念。

  秦红药没有反驳,她答应告诉萧白玉一切真相,同时也是想从她口中得知修罗教这些年一直再寻找的事物,九华婆婆死后,知道那个秘密的只剩阎泣刀。的确,她可以因为爱任对方予取予求,却不会去打着爱的名义做出伤害亲近之人的事来,不会因为爱人就抛弃了自己的哥哥,没有谁是在不求回报的付出,所有付出都有着另一份索取。

  两人爱的清晰而明朗,即使肝肠寸断时也会咬牙吞下眼泪,没有人怨天怨地,没有人痛哭流涕,她们默默相对而笑,只愿在彼此眼中留下的是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秦红药看着她,她眼中神色终于灵动起来,许是走出了压抑已久的阴影,她嘴角含笑目光也不再逃避,像是完全活了过来。

  萧白玉向她靠近了几步,眸色褪去疏离,重又温润了起来,轻声道谢:“红药,多谢你没有放弃我。”

  秦红药握紧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在淡淡的月色下相拥而立,一身黑裙同白衣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黑白相融心意相织,话音带着深藏的柔情散在空中:“我不会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我。在那一天来临之前,白玉便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罢,我从未同人做过夫妻,还请白玉多多指教。”

  萧白玉被夫妻一词勾的抬起头来,她怔怔的看着秦红药的面容,还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听到这两个字,寻常百姓家司空见惯的相处在她们看来却遥不可及。她探手摸了摸秦红药的脸颊,心中竟是有了期盼的欢喜,同眼前这个人,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哪怕只有一两月……不,只有一日也是令人心满意足,不枉此生。

  秦红药偏头蹭了蹭她的掌心,感受到她手心蕴出的淡淡温度,一如她这个人,不温不火,却不知不觉中侵入人心。

  惨叫声渐渐停歇,再不闻一丝响动,想来姜流霜已经处理好那副烂摊子,秦红药怕她又受凉,即使此处并不寒冷,还是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欲要拉着她往回走。萧白玉双足却顿在原地,迟迟不动,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也不许她走,秦红药疑惑的瞧了她一眼,无声的询问着。

  萧白玉久久的注视着绿洲外漫无边际的荒漠,这里极度陌生,却是秦红药生活许久的地方,一时控制不住的想要在此处留下些痕迹。她目光自荒漠又转回脚尖,再抬头时眸中游曳过淡淡的波光,美的惊心动魄,她声音轻而柔:“红药,我们在这里拜堂吧。”

  微风将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吹进耳中,眼前白光乍现,秦红药透过重重树影凝视着她的面庞,凝视着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好像她们之间再无纷乱的江湖,再无血海的深仇,甚至连树叶哗哗作响声都渐渐远去,天地之间唯有这片绿洲,唯有她们二人。

  她们之间的静默足够久,久到任何人都能开口说后悔,但却无人出声,无人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深深的望进彼此的眼眸中,看清那一份真切的情义。

  秦红药不言语,只牵了她的手走到湖边,天高水清,周遭树木环绕,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沉默的注视着她们,月光柔和起来,映在湖面上有清凉的光芒。两人并肩而立,秦红药撩起裙摆,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了下来,她望了望远处的夜空,缓缓笑道:“我尚未跪过任何人,这第一次便是跪天地,跪白玉,何其有幸。”

  萧白玉贴着她的肩膀跪下,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笑了笑轻声道:“那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允,我是跪过师父的。”

  “这有什么公不公允之说,便当我们已是拜过了高堂便是,白玉来,我们要拜堂了。”秦红药尾音很轻,似是怕叨扰到谁的美梦,又似担心眼前这一切才是真的海市蜃楼。萧白玉用力握上她的手,十指相扣,结成一座巢,默默告诉她,不必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两人相视而笑,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似是成为了她们的宾客,风声树叶声也似是成为了道贺声,在夜色的幽雅静谧中,秦红药勉强定下激烈跳动的心神,深吸一口气,开口悠长的念道:“一拜天地——”

  这一拜应是用上了一生所有的恭敬祈祷,郑重万分,身子深深俯下,额头叩在湖边潮湿的泥土上,交握的双手撑住地面,相信此生再不会如此诚恳的叩头祈福。秦红药唇畔浮起笑意,衷心道:“这一拜先谢苍天,让我在万千人中遇见白玉,至白首不弃不忘,愿白玉能抛却纠缠永保清明。”

  微风掠过湖面,水声悠扬清澈,似乎所有风波仇恨都被湖水湮灭,月亮收敛了颜色,静静的藏在云丝中甘愿做一份陪衬。两人直起身,又再度深深拜下,萧白玉感受着两人相握的双手,掌心的曲线好像都纠缠在一起,再无法分离,她合起双眼,一字字念到:“再拜厚土,许我同红药一处安稳,永生不移情不离魂,愿红药将前路明畅百岁无忧。”

  一拜天,暂且放下过往的仇恨,一拜地,权且忘却将来的冲突,两拜过后,便只有珍贵而鲜活的当下,短暂却难忘的时光,幸福喜悦又明知前方是痛苦深渊的她们。

  两人膝盖转动,相对而跪,秦红药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黑裙,先是不满的皱了皱眉,随即便想到这是她拜堂的时候,绝不应蹙眉,又翩然笑道:“我应是换一身红裙才对,我还未见过白玉穿红衣,你现在就这般好看,穿上红衣还不知要迷死多少人去。”

  萧白玉抚了抚她的眉眼,秦红药不施粉黛都眼含春水,口若含丹,唯有那弯刀一般细长的眉威严满满,绷起脸来煞气极重,一旦柔下双眉微微笑起时,却是百媚丛生,惹的人一看再看。秦红药任由她抚摸过去,透过指间缝隙的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深情专注的目光直直撞入心底,只觉她眼中似是流淌着天上的银河,月亮所有的光芒都比不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光。

  “你穿什么都是给我看,而我再好看也只有你一人看得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说出情话竟是如此直抒胸臆,非但不觉狎昵,到让人心神巨震,直盯着她的薄唇,恨不得再让她说五遍十遍,深深刻在脑海里才好。

  爱恨都被双膝跪入尘泥,两人静默的相望,秦红药并不催促她,只待她微凉的指间划过面庞,最后四只手两两交握,萧白玉抿了抿唇,将秦红药唇畔的笑意小心珍藏起来,才轻轻点了点头。

  “夫妻对拜——”声音悠长绕梁而起,在空阔的湖边阵阵传远,在尾音不绝之时两人互相拜下,一向挺立的脊背只为对方折腰,这一拜久久未起,皇天厚土都再为她们做见证,见证这一段隐秘而深切的爱情,见证两人明知会分开此时却依然死死相守的决绝心意。

  这小小的一片绿洲已是她们最后一处静谧,秦红药直起身,将她的手牵引至心口,交叠的覆在她手背上,心脏在两人手心下缓慢而坚定的跳动着,每一下都似在证明亲口许下的承诺。萧白玉低眸轻轻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她,两人相携的站起身来,景色还是来时的样子,却又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不知是谁先主动,双唇自然而然的贴合在一起,萧白玉身子虚弱,气息不如她长久,秦红药也体贴的分分合合,唇瓣相连,藕断丝连,喘气声清晰的回荡在唇间。只是没人能忍得住心头悸动,初初分开只够喘一口气,又紧紧的黏住,舌尖毫无顾忌的互相探索舔舐,尝遍彼此口中的每一分滋味。

  你看,我们已对彼此的唇舌如此熟悉,谁还能否认我们不是一对夫妻。

  你听,纠缠的水声飘散在空气中,声声都在诉说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依赖与我。

  缠绵渐渐火热起来,再顾不得有没有喘息的时间,舌尖相碰相缠,津液交换,索取与被索取都密不可分。来不及溢出的轻喘声都被一并吞入口中,声音顺着耳骨被吃了下去,比听在耳中更是有刮心之感。秦红药受不住心头被这般轻刮,手不自觉的抚上她腰身,掌心异常的火烫烧出她浑身一抖,忽地按住了在自己腰间不安分的掌心。

  被这么一阻,秦红药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萧白玉剧烈的喘息了几口,脑中都因缺氧有了阵阵眩晕之感,她之前仗着内力雄厚气息充足久吻不松,还没发现接吻竟是件体力活。好在秦红药放在她腰侧的手坚定的撑住了她,不然她很有可能双腿一软直坐下去。

  秦红药撑在她腰间轻缓的抚摸两下,低笑几声道:“我是很想继续,但我们该回去了,我可不想流霜等不及了冲过来打断我们。”

  话音未落就听到姜流霜远远的在另一头叫道:“谁闲的没事干去看你们亲热,我还怕长针眼!”

  萧白玉这才一惊,她是失去功力听不到远处的声音,却忘记在场之人都是内力高深百尺之内任何声响都逃不过她们耳朵。一想到方才拜堂的喁喁私语都被人听了去,薄红自脖颈处逐渐泛上,干脆想一头栽进湖里算了,秦红药可不会让她跳湖,硬是拉着她往回走。

  姜流霜自篝火旁凉凉的瞥了一眼走出树林的两人,她周遭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但一具尸首都瞧不见,想来连同骨头都做了那些毒物的美食。她似笑非笑道:“你们还真是好兴致,在这种鬼地方拜堂成亲,你们谁是夫谁是妻啊?”

  秦红药一点都不脸红,大咧咧的在篝火旁坐下,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听白玉的,她说谁是就谁是。”

  萧白玉立刻就感觉姜流霜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脸色僵硬到极致,窘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白净的面上都是红晕一片。秦红药举起水囊凑到嘴边,借着饮水的动作藏住嘴角的偷笑,余光不停瞥着她的神情,真是难得见到白玉这般困窘羞涩的模样。

  姜流霜若有所思的撑着下巴道:“想一想你家白玉给你脖子上留下的痕迹,那种激烈程度,我看你就是被她吃定了永远翻不了身罢。”

  “咳咳……你乱说什么,咳……”秦红药狠呛了几口水,又想说话又想咳嗽,面上一时涨的通红。姜流霜来回打量了一下两人,啧啧道:“你们就像两颗番茄一样,一个比一个红。”

  萧白玉红晕本已冲上脑门,但一听此话羞意退的很快,抬起头瞧了一眼秦红药,那眼神的意味很明显,分明是在质问她是什么痕迹,又是谁留下的。秦红药被她一眼逼得咳嗽都忘了,憋着一口气就开始解释:“白玉你别多想,是你亲口吻下的,之前你走火入魔压着我……不不,是我引诱你压着我,然后……”

  没等她说完,萧白玉直接站起身一头扎进了树林中,秦红药慌忙站起身追了过去,两人拉拉扯扯的身影被树影遮去,只听一个人边咳嗽边解释,越说越乱,直到最后另一人终于忍不住堵住了她的唇,声音才忽然停了下来。

  姜流霜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中带着隐约的羡慕,半晌后笑声终是沉寂了下来,转成一声无奈而悠悠的叹息。

  时光往往就是如此神奇,当独坐床边守着昏迷未醒的心上人时,一夜就会变得极其漫长而难熬,活生生像枯坐了一旬。但当两人相携漫步或对坐谈天时,一夜只如一眨眼,短到一个交睫天色就会亮起,晨曦柔柔洒下,催促着几人启程上路。

  萧白玉身体因生生造化丹的滋润好了许多,骏马也能撒开了蹄子飞奔,只再用了几个时辰便走出了荒漠,摸到了塞外的边关处。进了边关没走几步,就瞧见了那座北定桥。桥面还是那日激战后的破损,桥头的两座石狮只剩孤单一只,冻结的河面依旧凝固,只是不见了当时的那具尸体,许是他的手下事后又来收尸了罢。

  马蹄刚踏上拱桥一端时并未发现什么,至走到桥正中央最高处时,才发现北定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人,肩头衣衫都结了厚厚一层霜,看来是在此等候多时了。秦红药眯细双眸,透过一层白霜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点苍派掌门年墨。

  秦红药在他面前停下了马车,一双眸如淬了毒的利刃扫视着他,年墨一眼认出了面前的女子,那玄黑的裙和凌厉的眉眼,叫人见过一面便再难忘却。他抬起头又低下,踌躇了半晌才小声问道:“我听闻这里是萧掌门最后出现的地方,你可知……她可是和你在一起?”

  “是又如何。”秦红药摸了摸腰间的黄巢剑,她可还没忘了当初萧白玉为了保这个人如何同自己针锋相对,甚至在为师父守丧三月间都不惜破了规矩大打出手。若是年墨当真能为了阎泣刀或是别的什么要对萧白玉拔刀相向,那便让他连萧白玉的面也见不着就死在自己剑下。

  萧白玉好不容易能走出众叛亲离的阴影,秦红药不能让任何人再影响到她的心绪,尤其是被她一再救过的人,若也听信谣言转头对付她,那对她的打击就不是一点半点了。现在她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同自己在一起,一步步恢复功力就好,剩余的一切障碍自己都会为她扫清。

  年墨看出了秦红药明显的敌意,瞥了眼她身后的轿子,萧掌门应是在那里面。眼神刚飘过去,就听到轿中有人轻咳几声道:“年掌门,请恕白玉身体不适不能出面相见。”

  听到萧白玉的声音,他并不十分惊讶,或许早就心中有数,这几天间江湖上已传遍,俱是说九华派掌门与修罗教护法交情匪浅,只是今日亲眼一见,还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迥然不同的人是如何有交情的。

  他偏头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不会有谁的耳目埋伏在附近,才终于将手中紧抱的包裹塞进秦红药手中,垂头道:“我听闻萧掌门受了重伤,这些是我点苍派的独门药方,希望对萧掌门有所帮助……”

  他声音渐微弱,许是心虚也许是满怀歉意,萧白玉明明一再帮他,但当她陷入困难时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忽然他双拳握紧,抬头拔高嗓音道:“不管他们说萧掌门怎样,年墨心中有数,萧掌门始终是对我有大恩大德,我点苍派大门永远为萧掌门敞开。”

  秦红药不冷不热的看着他,暗想这个还算有些良心,萧白玉听到这番话应是会更觉踏实。半晌后,才听到轿中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点苍派与北定桥一个南一个北,年墨能在此几乎是跨过了整片中原,也不知他费了多少时日来此,又花了多久等候,她压住话音的微抖回道:“多谢年掌门挂念,还请年掌门自己也保重身体。”

  年墨静静对车轿行了一礼,转身跨上马匹绝尘而去,秦红药将他给予的包裹摊在腿上,随手拨了一拨,确认没有藏匿的暗器毒物之类,便交给了姜流霜,叫她检查看看都有什么能给萧白玉补补身体。

  姜流霜咦了一声,嗤嗤的憋不出笑,秦红药在外面看不到她手中事物,只听她同萧白玉说道:“你这位朋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堆方子中居然还夹着一份房中秘药……你知道是什么吗?”

  萧白玉刚溢出一个“不”字,忽地便收住了声音,她念头转了几圈,隐约明白这是做什么的。姜流霜见她紧紧抿住的唇,火上浇油道:“对,这就是帮助你们有夫妻之实,行周公之礼的好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