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九十三章

  世上何来完美之人,又何来完美情爱完美家庭,人尽向往之好背后不定有何种言语难尽,常人谓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岍虽擅长念经,诚没想到谢峦会亲自登门来。

  这逊球来喊他媳妇回家。

  鉴于谢岍对现在的谢峦和对这货小时候挂两桶鼻涕往自己身上贴一样讨厌,姚佩云被迫成为谢峦的主招待人。

  她把人请在前厅坐,转头又喊望舒奉香茶,望舒奉茶走到门口时,被靠在门框上看热闹的谢岍拦了一下,叨咕说只让给谢峦沏普通茶,他不配喝她家的香茶。

  坐厅里自然能听见那没事找事的小气话,姚佩云哭笑不得地拧过来一眼,谢岍摸摸鼻子表示自己理不直气也壮。

  谢峦努力忽视她二人间的无声交流,他对姚佩云始终有种矛盾地敌意,冷冷问:“毕凤呢?”

  他不敢拿正眼看她,目光虚虚落在堂桌后条屏下的天青色福禄寿三全瓷瓶上,那瓶里//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新鲜腊梅。

  相府四公子从未上心过花草,自幼听娘说那是没用的东西,今日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几枝花骨朵瞧着挺新鲜,这般//插//在屋里挺好看。

  他屋里原来也经常//插//有鲜花,衬得死气沉沉的屋里好歹有几分生机,只是他成天出来进去从没留意过,后来等他终于有空留意到这些的时候,鲜花已经枯败干秃,那个成天变着法给花瓶里//插//新鲜花的人也不在家。

  瓶里梅枝是今日一大早时,姚佩云拉着谢岍从外面摘回来的。

  她们回家路上路过家大宅院,青砖院墙外面有棵红梅树,日前大雪新停后白雪映红梅煞是好看,七娘心动不已,今天起个大早拉谢岍去偷偷摘人家几枝,她个头矮够不着,不然也用不着拉谢岍去。

  花枝刚摘好时还险些叫人家宅里出来扫地的下人发现,吓得她紧拽谢岍一路狂奔,跑回家后谢岍举着手里新鲜的梅枝红着脸颊认真告诉她,以后再遇见这种事,记得要往于冉冉家跑。

  她问为什么。

  谢岍说,要是被人追上了,对方也是盯着家门去找老于算账,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摘花的其实是定国公府啦。

  想到谢岍的这些话,姚佩云脸上浮起笑意浅浅,继续和谢峦说话:“你来的不巧,毕凤不久前才去铺里了。”

  望舒重新奉茶进来,谢峦拧着两条眉毛看热气腾腾的茶被放到手边茶几上,说:“你是饭铺做饭的,你不在,她一个人去干啥?”

  姚佩云说:“她也会掌大勺,你是他丈夫,这都不知道么?”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毕凤的爹娘奶嬷,谢峦觉得不可理喻,冷声说:“我准备带毕凤回去,你们不要再让她在这里住下去了。”

  听到此话,姚佩云抬眼往厅门口看过去。

  只见谢岍抱着胳膊像个守门神杵靠在门框上,收到自己眼神后也不吭声,姚佩云只好继续和谢峦沟通,说:“这个我们没权利决定,你要自己和毕凤商量。”

  谢峦露出几分不耐烦来,语气更差几分,比划着说:“你怎么听不明白,我让你赶毕凤走,她无处可去我自然能把她接回家,听懂了么?”

  “谢峦!”守门神眉头稍拧,压迫感兜头而来:“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在人屋檐下难免要低头,谢峦没搭理谢岍的呵斥,冷硬语气却然微有缓解,视线仍旧落在那几枝梅上,说:“反正就是这样。”

  姚佩云并未因谢峦的态度恶劣而生气,并非她有多么宽宏大量,只是她压根不在乎,所以谢峦就算再抓狂跳脚也影响不到她情绪。

  她如实说:“即便如此,毕凤手里目前也有点钱,我觉得你若还是这样态度,她哪怕再上外面租房子住客栈,也不会轻易跟你回家。”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谢峦鄙夷看过来一眼,说:“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做即可,其他不是你该操心,别以为有老二和我爹给你撑腰你就算根葱了,等——唉唉?老二……”

  谢岍再也听不下去他在这里猩猩狂吠,没等他说完就拎着这欠揍孩子的后衣领,把人连拖带拽一路提溜出家门。

  谢峦边挣扎边嚷嚷着让谢岍撒手,动静引得门前路人好奇探看,奉恩坊里无白丁,大家一看是谢相府上老二和老四闹矛盾,也都没人敢停步围观。

  谢岍甩手直接把人半扔出去扔下台阶,谢峦站稳身子就要反抗,被谢岍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当头一指:“怎么把你媳妇哄回家是他妈你的事,那些背地里的小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动你仅是看在耶老的份上,你若还敢不知好歹,在我媳妇身上打半点歪心思,谢重佛今日以天师道爷之名起誓,必要你蔡氏外族和毕氏妻族两家满门赔罪!”

  谢峦仰起脸握拳回瞪之,极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贱庶敢尔!!”

  这要搁在以前谢岍早就一巴掌上去教他怎么做人了,现在脾气正慢慢改,七娘常叮嘱她别冲动,所以能忍就忍了。

  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握成拳,谢岍微俯下身离谢峦更近几分,低声说:“抽空上家祠去将家谱翻出来好好看看,等你把家中关系梳理清楚再来与我谈论尊卑,老四。”

  谢峦气得咻咻喘气,谢岍更是好火大,转头就去喊自己的暗卫头子识垣过来。姚佩云问她要干啥,她说清理门户,让她不要管。

  然后姚佩云隔天就听铺子里食客说官府突袭地下赌坊,一下子端掉好几个,那些赌坊背后东家都是一个人,好像叫什么蔡四爷,官府没抓到人,说是这位蔡四爷已经连夜躲出城去了。

  毕凤隐约露出几分担忧色。

  待忙完午饭高峰,食客数量少下去,姚佩云得空追问了毕凤才知道,汴都哪有蔡四爷这号人物,那是谢峦在外暗用的化名。

  姚佩云拉她到后院僻静地,低声说:“要是担心,不妨回相府去看看,昨日他还到家里找你呢,坐下来好好聊聊也是妥的,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谢相答应四媳妇跟儿子和离,谢峦不点头,蔡小娘也又哭又闹不同意,事情由是暂时搁置下来。

  姚佩云看得出来,天下老谁不向自己儿?谢相搁置此事说到底也是在想着给儿子谋个挽回的机会。

  想来毕凤去见见谢峦也好,把该说的话都说开该解的心结解开,免得给日后留下纠缠牵扯,更免得疙瘩埋心里久埋成病。

  “我今日有些不太舒服,”毕凤声音放低,嘴边带了浅浅笑意说:“七娘姐,等会儿我先走一步,借你的小车坐坐吧?我穿的也有点冷。”

  “没问题,”姚佩云一时未作多想,说:“我外披在东小屋放,你穿上,现在让老李套车送你回去……”

  说着她要转身去堂里喊老李,忽然被毕凤抬手抱住。

  姚佩云愣,除谢岍外还真没人这样满怀抱过她,她有些羞赧,以为毕凤是身体难受,低柔问:“怎么了,是很不舒服么?不然回去路上看看大夫。”

  “没有。”毕凤有几分哽咽:“没有太难受。”

  姚佩云了然,轻拍拍她后背安慰说:“没事的,所有的坎啊难的都会过去,真的,姐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的。”

  毕凤低下头埋首姚佩云颈间,声音闷闷的,哽咽中又似带着笑意:“后来你遇见了二将军?”

  “是呀,”姚佩云说:“遇见她前,我的人生已经没了年轻,没了热情,只剩下枯燥无聊日复一日地做着谋生事,遇见她之后……”

  说到这里,姚佩云一时竟然想不到有什么词语能用来描述她现在的美好生活,于是说:“昨日晨我不是喊她去偷摘人家花枝么,不知道你早上出来时留意没,那些梅枝上有两朵花苞似是想放开了。”

  借用这个例子来表达生活里的生机,不知毕凤能否理解。

  “我看见了,”毕凤又把怀里人抱紧几分,说:“七娘姐,谢谢你,也谢谢二将军。”

  姚佩云说:“人都有需要别人拉一把扶一下的时候,不用说太多谢,要爱自己。”

  “嗯,”毕凤松开手,擦擦眼冲面前人笑:“我记下了,七娘姐,我先走了。”

  大雪后汴都连日阴沉不得放晴,此刻时间分明还早,天光竟已恍若擦黑,姚佩云帮毕凤整理整理衣裳褶皱,说:“去吧,记得穿上外披,老李送你。”

  小驴车哒哒离开没多久,姚佩云刚给位零客做好碗玉米面条送出来,发现排门外飘起雪花片子。

  “又下雪啦!”姚佩云停步轻叹。

  旁边食客往面里搲姚老板亲手做的辣椒油,说:“都下好一会儿了,照这势头下去,明个早起积雪定能没膝盖,汴都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雪了!”

  姚佩云和食客搭上两句闲话,看着外头大雪纷飞天色晚,她心里无端有点不安。

  却是直到关铺门回到家发现老李和毕凤都没在,姚佩云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敢终于落到具体情况里,她让庆记去找谢岍,自己带着望舒重沿老李驾车常走的行车路往铺子方向找。

  结果两边都没有结果,庆记回来说禁卫衙署告诉他大都督去了凤山大营,姚佩云也没找到毕凤和老李,连老李的小驴车都没看见。

  庆记再奉命跑去相府找谢大相公禀报毕凤不见之事,末了又往凤山大营去找谢岍,姚佩云没敢报官,涉及谢相府女眷,她知道报官了官府也只会听相府吩咐办事,她更怕报官反会害毕凤。

  又找一遍无果,等候不来谢相府消息,姚佩云带着望舒亲自登门,被谢家老五谢漪谢留婴在门外拦住。

  “二嫂不要管下去了,”谢五把人带到偏僻处,压低声音说:“里面牵扯太多,倘一招不慎,反而会束缚住老二手脚。”

  姚佩云从谢岍嘴里多少了解过他们谢家的那些明争暗斗事,可毕凤,毕凤是无辜的,她也被谢岍算在计谋里了么?

  不安地原地转两圈,姚佩云拉住谢五手腕,说:“能保证毕凤平安?她是个好女子,她不该被牵扯进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中去。”

  看着这样天真的二嫂嫂,谢五忍不住摇头:“这座相府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老二把你保护的太好,今次见见血脉相残优胜劣汰兴许也是好事。”

  “你在说什么?”姚佩云有些惧怕地收回手,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可是尾音在发颤:“你们谢家大宅里如何如何其实与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来告诉谢老伯,你们家老四媳妇不见了,麻烦你转告一声,让他、让他赶紧派人去找,我,我先走了,告辞!”

  望着定国公府主仆二人慌张离开的背影,谢五心里在想,老二要是知道七娘姐被她吓成这样,肯定会把她按在地上狠揍的,但没办法。

  老二俩人不争不抢不害人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怎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二太过优秀,谢家内宅总有人想要害她,谢家外院也总有人想除她。

  女国公凭一己之力挡太多人路,冲撞太多人利益,甚至包括谢五自己,而若非有利可图,她谢五也可能不会插手拦姚七娘这一道。

  谢相府女眷丢了的事肯定不会给人知道去,不然即便来日找回毕凤来,外间流言蜚语也能活生生逼死她。

  人们总喜欢看圣人藏污贞女不洁的热闹,并通过指点这些来突出自己道德高尚品行高洁,一个曾被歹人掳走女子不论是否出阁最好的结局似乎就是死。

  父母为保名节会抛弃她,男人为护名声也会找其他借口休弃她,而她即便有幸得家人理解护持,拦不住的指指点点也会在防不胜防的时候一击即中扼住被害人最致命的弱点。

  很少会有人觉得一切的错其实都在加害人身上,而即便有,这样的微弱声音也会很快被湮没在其他所谓主流的声音里。

  毕凤失踪后的第三日下午,一个猎户吓疯一样跑到当地衙门报案,说在凤山附近一座偏僻废弃的庙里发现个尸体。

  那破庙在禁卫军练兵场的山头和三营九门辖区交界处,吓惨的猎户在跑去报案的路上惊动两处巡逻,由是,谢岍和郁孤城纷纷带人出营,最后竟和闻讯而来的本地县太爷一起来到案发现场。

  谢家人还在暗中找毕凤,这几日来但凡附近发现女性尸体谢家人都会过去看一眼,不过眼前这个死状太过惨些,脸更是被刻意毁掉,已然辨不出半点本相。

  县衙仵作简单勘验后说,死者生前曾被迫和多人发生关系,牙齿都被打碎,肋骨尽断,从开始受伤到死亡中间经历一个昼夜的折磨,毙命伤是在头上,被砸碎了颅骨。

  在场别说衙门众人受不了这副惨状,连久经沙场的谢岍和郁孤城看了都有些反胃不适,甚至鸡皮疙瘩起浑身,后背直往上攒冷气。

  县太爷半侧着身子躲在旁,边听仵作报话,边和二位女将军嘀咕:“说实话,下官干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难不成是有采花贼来汴都啦?没有听说啊,这实在太惨了,太惨了……”

  待仵作报说死者有陈旧性的轻微跛脚时,自进来就眉心紧拧一言不发的谢岍顿时寒毛倒立,推开随从风一样卷离现场,部分禁卫军不由分说随后而去。

  逼仄破庙登时宽敞起来,待外面奔马踏起的雪泥渐渐落下,县太爷遮着口鼻满脸疑惑问郁孤城:“谢大都督怎么了?”

  “案子,”郁孤城不忍再把视线落回死者处,嗓音低哑说:“破了。”

  “啊?”县太爷满头雾水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