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九十四章

  自谢岍愤怒之下让人打掉谢峦在外几乎所有地下营生作以谢峦越线之后的警告,谢峦便被慌张下的蔡小娘强行送出汴都,送到谢峦娘舅名下某个田庄里躲风头,美其名曰到外面散心。

  奉谢峦命而完成任务的众贼徒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仅在犯案时几度甩掉跟踪的“尾巴”,还在撤退路上多次成功躲避官差和谢家人,终是一路躲躲藏藏费劲又曲折地才回到田庄。

  为首之人拿着从死者身上取下的信物交差,把耳坠递给谢峦说:“没找到公子要的戒指,却然按照您的吩咐叫她死的绝不轻松,只是那女子嘴硬,什么都没问出来。”

  “嗯,知道了。”带几分落拓的谢峦粗衣布履仍旧公子派头十足点头,倨傲扫眼那带着血迹的耳坠,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对女人东西从不上眼,可那股熟悉感就跟蜘蛛网一样漫上来,细细绵绵缠绕到心头,这让谢峦忍不住再次打量那耳坠。

  须臾,谢四爷一把推开跪在面前的人风似的冲了出去。

  他冲开所有人阻拦回到谢相府时,谢岍也正好从相反方向的城门入城赶来谢相府。

  大都督提刀闯内宅,不知哪个没轻重的下人不认得相府二将军真容,被那杀气重重的人吓得尖声喊了句“有刺客”!谢昶正好在家中,整个相府瞬间进入一等防御状态。

  盔甲俱全的重兵把谢昶所在书房围得水泄不通,府上仆婢到处奔走逃窜,结果护卫们半天找不见刺客半点身影。

  谢漪刚点人出去查看府中各院,内宅女管家跌跌撞撞跑来求救:“四公子前脚刚回来,二将军后脚提刀带兵闯进识墨阁,要杀人啊!”

  内宅都是女眷和孩子,遇事尖叫呼喊啼哭不休,谢昶带人赶过来时竟遭奉命戍守院外的禁卫阻拦,谢相护卫登时拔刀与之相对。

  数十禁卫对抗百余相府亲卫而半步不退,针锋相对中禁卫身上那股豁出去跟你拼命的劲头隐隐有几分祁东军的悍横,这他妈一看就知道是谢重佛带出来的兵!

  里头人听见外面有救兵,慌乱中散了发髻的蔡小娘声嘶力竭朝外面喊:“二郎救命啊!谢重佛杀人了,她要杀死我们儿子她要杀了我啊,二郎你快来!啊——”

  蔡小娘骤没了声音,里面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谢相登时眼前一黑,抬手握住禁卫的刀刃就往里冲。

  原本不让任何人进院的禁卫竟然没有拦,撤了刀轻轻松松放谢相进去,谢相护卫们反而不敢贸然进内宅参与进谢家内宅家事,万幸亲卫长谢五谢漪跟着她爹进去了。

  进门就看见谢岍的佩刀好好待在刀鞘里,连带着刀鞘一起被插在地上,周围铺地青砖都被插碎好几块,可见谢二有多生气。

  回廊下谢岍和谢峦打在一处,谢峦一脚踹过来,谢岍顺方向躲避,廊下美人靠被踹稀碎的同时谢岍屈起胳膊一肘狠击正中谢峦脖颈,谢峦踉跄旁撤,同时反手勾住谢岍脖子,另只拳头直冲谢岍腹部……

  两个都是人高马大,又都是在怒头上,整个状态都是谁也没比谁好欺负。

  打得鼻青脸肿自不必说,院子里搭的花台子和秋千架全被砸倒,立在正对门处的小假山也不知被谁撞翻砸进它背后小鱼池里,池水溅满地,池里好几条小红锦鲤都被砸溅出来,因脱离水中而在地上疯狂摆尾和翕动两腮。

  鱼快要干死了,打架的两个也快把对方揍死了,蔡小娘昏倒在屋门口,那罗老妇趴在她主子身上哭得昏天黑地,凄厉哭声在那边的搏命打斗中冲得人脑壳疼,谢昶一时也顾不上蔡小娘,随手抄起跟桌子腿冲过来拦老二和老四的架。

  谢峦没留神脚下,不慎直接从回廊台阶上摔下,扯着谢岍双双扑倒在地,谢大相公手举桌腿冲过来,对着地上扭打在一处的人实在不知该冲着谁下手。

  随后跑过来的谢五多看了两眼谢岍出手,拳脚凶狠却然没上杀招,不然都贴得这样近了谢峦哪里会不断胳膊断腿断脖子,反观谢峦,从禁卫军里学来的下三滥阴狠招数简直招招冲着要命去。

  就在谢岍一脚踹开谢峦翻身而起、谢昶手中桌腿朝谢岍方向偏过来的同时,谢漪纵身扑上去拦住老二,大声说:“咱爹来了,停手,咱爹来了!”

  谢岍象征性挣扎两下,并没有拿实去力气反抗挣扎,孰料对面谢峦打红眼,顺手抄起个什么东西直扑过来,他爹眼瞅着老四手中石块朝老二脑袋招呼过来,舍不得下手而直接将身扑上来阻拦,同时高呼:“来人!”

  守在外面的谢相亲卫们得令一拥而入,禁卫军在这种关头还做到抢先半步把谢岍连带着谢漪一并围护起来,诚然,上年纪的谢相动作晚半步,谢峦手中石块只是被推偏些许,谢岍不及躲避,被石块砸中右侧眉骨,鲜血顿时流满脸。

  谢相吓坏了,生怕老二反手来撕了老四,疯狂让亲卫拿下谢峦,谁知谢岍没有动,只是像被人抽去所有力气一样,屈腿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直笑得谢昶内心深处阵阵泛酸,可怎么办,天底下从来没有真正的一碗水端平,更没有真正对子女一视同仁的父母,老四是他心头宝,再烂泥扶不上墙也是他揣在怀里架在脖上抓屎接尿一点点带大的啊!

  被死死按到地上的谢峦手脚不得动弹,绝望的愤怒和疯狂终于化作滔天悲恸,呜咽着抽泣起来,边哭边冲谢岍和谢昶喊:“你还我,你们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身后的谢岍还在笑,眼前的谢峦又在哭。

  谢昶没有回头,只是沉重得看着地上近乎发疯的四儿子,心里涌出股浓浓的无力感,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到头来得失难量……

  毕凤之死终究还是被谢相府大事化小,外面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天谢岍带禁卫进谢相府后,这座深宅大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相府对外称四夫人暴病而亡,毕家除当官的毕父外其他兄弟们都由毕母带着乌泱泱赶来汴都哭毕凤。

  小辈人病殁照规矩不得大操办,相府只在谢峦院里设了简单小灵堂,还有几天才下葬,毕家人全是早好多日赶来,毕母嚷嚷着女儿命苦之类的废话,甚至扑到棺木上哭厥过去好几次。

  弄得跟当真好伤心似的。

  这日,老五谢漪抱着胳膊看几会儿毕家兄弟在谢相面前那副讨前程的嘴脸,转头她把对谢相的护卫事叮嘱给另一位亲卫长,独自出了相府。

  她烦闷的很,想出去散散心。

  “站住。”离相府不远一条逼仄的后巷口,落拓男子吊着左胳膊靠在墙上,胡子拉碴眸底猩红,是谢峦。

  谢漪活动活动有些站久后有些僵硬的脖颈,停在几步远外疏冷看过来:“何事。”

  不用多说,谢五和谢四关系也不算好。

  谢峦和家里所有兄弟姊妹都不亲近,因为老四是父亲除带养嫡长谢斛外唯二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在其他人面前有着几乎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不屑与他们亲近。

  此刻的谢峦胡子拉碴,完全没了往日清介倨傲的世家贵公子模样,低着头翻眼看过来时目光显得尤其阴鸷,嗓子粗似锯子锯过:“那日傍晚,姚氏那贱人来找过你。”

  谢漪纠正说:“她是来找谢相和你娘,为你娘子报失踪。”

  “但是你拦住她了!”谢峦放下抱在身前的右胳膊,露出藏在吊布下削铁如泥的匕首。

  谢漪仿若没看见那把通身泛冰冷铁光的森寒匕首,不冷不热说:“二嫂不能死在相府。”

  “都是借口!”谢峦咬起后槽牙:“姚氏女可是谢二的人,谁他妈敢动她?!”

  谢漪无情戳穿这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说:“你娘敢动她,还有你,你也敢,你甚至敢对老二的警告熟视无睹,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但凡有点顾忌,你媳妇也不会死那么惨。”

  似火山即将猛烈爆发的谢峦骤然僵硬在原地,拿着匕首的手隐约发抖,接着连嘴角也开始在抽动,前言不对后语:“胡说八道,你他妈胡说八道!我媳妇是因为你们才死的,我、我娘怎么可能害姚氏,她没有理由!”

  “有,”谢漪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说:“为了她儿子,以及她自己以后能继续安享富贵荣华,她做的事比你知道的更多。”

  谢峦稍愣,忽然暴躁地在原地转半个圈,又转半个圈,猛然间一脚踹飞墙边堆放的破竹筐断木板,匕首用力挥起,发出划破虚空的蜂鸣,直指住谢漪:“你和老二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毕凤的死你也有份!”

  “有没有份你心里最清楚,”谢漪长年跟在父亲谢昶身边护卫,把谢相临危不乱的稳气学走不少,只拿出来三两层来便足够应付谢峦这只无脑疯狗:“你怪老二,怪我,甚至怪父亲,难道你自己没错?”

  “没有!”谢峦低吼出声,猩红眼眶湿润起来:“我有何错?!她是我发妻,我难道会害她?!你休想转移责任,你得给她偿命!”

  “呵,她是你发妻,”谢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极尽讽刺:“你娘逼她三伏天在日头底下跪碎瓦片,从早跪到晚时,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发妻?

  她数九天不到卯时就被你娘安排站在识墨阁院子里等候问安,风吹雪淋冻得没了知觉时,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发妻?

  她被夺取所有财物净身赶出相府时,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发妻?”

  “你瞎说!”谢峦挥舞匕首,破音嘶吼:“谁家儿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别人都没事就她娇气么!你只是在推脱害死她的责任!”

  “醒醒吧谢峦,”谢漪说:“最不济你可以去问问老六,看他小娘是如何对待他媳妇的,别再被你娘骗了,真正把你逼到这一步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娘。”

  说完,谢漪冲相府方向招手,十来个相府仆从打扮的青年恍若凭空出现,严严实实堵在巷子口。

  “四公子悲伤过甚,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了,请四公子回去歇息吧。”谢漪说罢背过身去。

  青年们一拥而上,并未有激烈抗争,谢峦变调的嘶哑呼喊很快彻底消失。

  从谢相府到定国公府,谢漪不知自己具体走了多长时间,她到时内御卫大统领刚从谢岍家出来。

  大统领与她对视一眼,主动颔首算是打招呼,她回以颔首,多看了眼大统领那匹栓在旁边的白马。

  那应该是匹战马,膘肥体壮非常漂亮,蹄子踏起来时像只玉狮子。

  经门房通禀,谢漪由谢岍亲兵带到国公府的外书房,谢岍脑袋上包扎严实,歪脖坐在书桌后写东西,大都督眉骨被砸裂,缝针后包扎起来了,一只眼没法用,只能用虽然也受伤但好歹还能视物的另只眼看过来。

  谢岍言语简单:“坐,有事?”

  谢漪坐到窗边交椅里,沉默须臾,问:“二嫂呢?”

  “厨房做饭,”谢岍从装订好的本子上抬起笔头,小楷写起来费精神,她写得专注而小心,和人说话时怕写错干脆停下笔:“吃没,中午一块。”

  “好。”谢漪点头,抬眼看过来时恰好与老二视线相撞。

  片刻,谢漪低下头去,声音沉闷:“杀母之仇,不可不报。”

  正是她一人势单力薄无法扳倒蔡小娘,所以才会和老二结盟。

  “蔡氏死有余辜,”谢岍干脆放下笔,语气态度皆平和说:“说实话,你比我更狠。”

  趁毕凤死于谢峦之手的机会,谢漪借谢峦的出离愤怒在他面前揭开蔡小娘真面目,母子必定反目成仇,届时只要稍加帮助,谢峦甚至会亲自动手要蔡小娘恶有恶报。

  谢岍在打仗方面计谋即便再阴鸷,也从不曾用过这样狠辣的手段害人亦或报仇,谢漪此计但成,除蔡害去峦灾,谢家内宅的天起码能清朗几日,也仅仅是几日而已,蔡小娘值钱但也没有那么值钱,没了她,谢相还有张小娘王小娘,谢相想要多少妾就有多少妾。

  权利助长欲望,欲望滋养贪念,贪念之下,没有人畜之分。走一个蔡小娘还会有张王李赵其他小娘,除非谢昶从此洁身自好忠于发妻一人,或者能请动谢相府真正的女主人丁夫人出山清理内宅,这两者都不可能,所以相府内宅永远不会安宁。

  谢漪只是要报蔡小娘当年害死她娘的仇,仅此而已,至于来日相府内宅还会闹成哪个样子,她丝毫不关心。

  谢漪说:“听说二嫂嫂近日也不舒服。”

  “心病,”谢岍说:“谁想到那日毕凤会施下那般障眼法,以自己冒充七娘去,七娘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人家,那日从相府送别回来,她就开始不舒服,大夫说气血淤阻,到底还是有了心病。”

  谢漪说:“难免,二嫂是良善之人,所以才把人命看得那样重要。”

  毕竟在有的人看来,人命何其微贱,甚不如猫狗机灵鸟来的金贵。

  “人都打听清楚没?”谢岍问。

  谢漪说:“打听清楚了,你府上人第一次奉命去相府报信,把消息拦截下来的正是蔡氏,你府上人拿的你信物,他们赖不掉。”

  说完,谢漪表达自己的私人想法说:“蔡氏死定了,再翻找那些证据,会否有些多此一举?”

  谢岍否定,平和说:“蔡小娘所作所为本该伏法,不过谢相定不会让家丑外扬,我要的不是蔡氏罪有应得,是整个蔡氏为此付出代价,还有毕家,他家那几个儿子孙子查的如何?”

  谢漪忽然觉得她的复仇格局还是小了,谢二报复的才能称之为报复,遂将几日来所得情况如实禀报。

  毕家入汴才三日,毕家哥儿几个已经干了有几件事,原来是吃喝嫖赌没有不碰的,吸干毕凤的血换来和谢相府沾点亲带点故,便似拿了免死金牌直在汴都横行霸道,受害之人被谢相府派人出面解决,大家敢怒而不敢言、无法言。

  说完毕家人,谢漪说:“听闻已抓获杀害毕凤的嫌疑人。”

  “嗯,三营抓回来的,”谢岍说话平和中似又多些许轻柔,原来是被打到青紫的嘴角因说话多而被牵扯疼,说话只能更加轻柔:“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也不会放过。”

  祁东军祖传护短,祖传睚眦必报。

  话还没说完,虚掩的屋门被推开,是姚佩云,她不知谢漪在此,瞬间有几分打扰的歉意,与谢岍目光对上后她温和地笑起来,说:“饭好了,吃饭?”

  生活环境造就谢漪察言观色的好本领,只从姚佩云见到她先是微微歉意,后因看见谢二而眼角眉梢不自觉浮上温柔笑意的前后变化,谢漪已经大概知道老二非要蔡氏和毕氏双双付出代价的原因。

  好人受尽磨难苦难而坏人福寿绵长么?没有这样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