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二十五章

  又一日时间过去后,在大柳营保护下彻底休整过来的中军特使队伍重新整装出发,奔向目的地那驻守在大雪山下肃里镇的肃里营,谢岍亲自带兵把队伍送出望春地界。

  拐回来时营长心血来潮到之前发生过不明劫匪抢劫的几条道上溜达,最后快到午饭时干脆稍微绕远去来了五溪城的甘吾营。

  正巧遇见地界两边的邻居杀虎口些平团与留春城第三五九团两部团副都在甘吾营厅,谢岍进门瞧见这阵仗,张口就是句:“几位都在呢,这级别值得端一锅啊。”

  那可不,要是有敌人欲乱西大原,只需此时使细作来此,一包毒//药就能撂倒边防四城守备军里两团副两正营四个人,四处核心级人物统共就那八//九个,仗没开打西大原的防御就崩溃一半。

  一见谢岍进来,坐在交椅里的二位团副双双起身抱拳问谢营好,谢岍点头回应着走过来。

  这种上级主动问礼下级的情况在祁东军并不罕见,大柳营与甘吾营虽都是加强营级别,但编制、装备及驻扎防守行军任务与团级相同甚至高于许多标准团,谢岍和于冉冉的仕途被性别钉死在营级,实际上她俩地位权柄要高于正常编制的团级。于是就出现了两位女营长无论走到哪儿基本都是受他人抱拳行礼的。

  听到谢岍胡言的于冉冉正在往沙盘上做标注,手里捏个小旗子看过来一眼,沉静地转回头继续插//着旗说:“你当我营厅是菜场。”

  “那不然,老子闲的没事找事么。”谢岍顺杆爬不怕得罪人的本事真不是三年五载练出来的,这能耐几乎是胎生,手朝外一招,只见卸了刀的谢岍亲兵在甘吾营守厅卒陪同下,押进来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

  沙盘前两位团副和于冉冉纷纷投来目光,神色各异,两位团副两脸迷茫,最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仍能沉静稳定的于营长单侧眼尾快不可察地抽眯了一下。

  “……”瞧清楚地上所跪之人相貌后于冉冉暗暗松口气,险些以为是谢二这个爱捅马蜂窝的家伙又把她精心布置下去的钉子给顺手拔了——谢二这种操作毕竟有前车之鉴,于营长说话口吻淡定如常:“这是怎么个事。”

  到哪儿都不眼生的谢岍过来给自己倒碗糙茶喝,边喝边把抓获此人的过程简单告诉在场几位。

  当是时谢岍带兵从那条路上经过,等待前方商队车辆交汇时,谢岍无意间和不远处人群里一个怀抱小包袱的中年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和确凿证据,只是觉得这男人不对劲,谢岍当机立断就把人给抓了。

  找个四野空旷八面通风的没人地儿把人扒光了往树上一绑,老实男人喊着冤枉吓到哆嗦直哭,谢岍也不多说其他,点个小火堆在旁取暖歇息,让这相貌老实敦厚的瘦小男人多感受两刻钟西大原的冬风吹鸡鸡到底他妈的有多爽后,男人知道啥撂啥全给招了。

  说是有人花钱雇他把那条路多走几遍,记录下多久遇见趟甲胄巡逻以及巡逻队装备和人数规格,仅此而已,雇主他不认识,也没见过具体相貌,只描述出来个轮廓,但是他头前收的定钱已经报出来了,谢岍虽然嚣张到敢不顾祁东军规路上看谁不对劲不凭证据就抓人审讯,但她还没胆大妄为到带兵在人家甘吾营的五溪地界上大摇大摆搜家。

  对,这个跟谢岍对视一眼就被抓的倒霉蛋是五溪人。

  多亏三清爷爷保佑,让谢岍这傻有傻福的憨批货遇到的大多都是心胸宽阔容人容事的同袍,于冉冉既没有觉着被抢了风头下面子,也没有记恨谢岍在自己地盘上嚣张跋扈,她二话没说点人来按照谢营长的意思去跟这件事,然后又亲自审问了那被抓的倒霉蛋。

  果然是那帮劫匪的触角再次伸出来,嘿,主动撞刀尖上的猎物那还能轻易给他放跑么,于冉冉召集来营中几位重要部下,关上门和其他三部人物将此事计划部署,谢岍顺道在甘吾蹭了中晚两顿饭,向晚十分才鼓着肚皮心满意足带兵离开。

  祁东疆域收复后而被彻底划归祁东管辖的西大原特点之一就是地广人稀,若诉诸战事则必旷日持久,然而当时西大原情况之乱复杂无比,不仅有暂退过燕勒山的外患虎视眈眈,西大原内部也是天灾人祸,患事百出百业俱废民不聊生,朝廷根本派不来能治理的官员。

  为此祁东军大帅谢斛主张以军镇代文治,把战备力量一流的大柳营、甘吾营、些平团和第三五九团分别派到望春、五溪、杀虎口和留春这四座挨着燕勒山的最乱的城池,在重要的边防线上呈大弧形相望驻守。

  四部军力对内平患对外防御,效果肉眼可见,尤其今年以来旧茶马道往来之繁大有昔年盛况,远在汴都的朝廷赚了钱进口袋那是对此颇为欣慰,时不时就下道召令对西大原褒奖犒劳一番,西大原似乎从此就天下太平了。

  可只有谢斛和其他三城将领心里最清楚,西大原迟早要和北边的东厥鞑靼等部落你死我活地大干一场,而这期间的所有擦//枪//走//火,实不过都是欲盖弥彰的小心试探。

  没人知道这一仗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拉开怎样惊心动魄的帷幕,但谢岍已经从西大原冰冷刺骨的狂风里嗅到了熟悉的烽火狼烟味。

  再说了,精兵强将整天窝城里头抓几个杀人放火滋事生乱的细鬼算什么事,要干就干大的,把当年从祁东败退后流窜到西大原之北,而今经过十载养精蓄锐就想再犯强悍的东厥残部给他彻底从历史上抹干净!

  四城驻军借着“加强戍卫,平安过年”的由头悄无声息进入战备状态时,望春城一个名叫姚佩云的小老百姓风寒症状同步加重起来,而其家属赶上当差忙碌无暇分身,一时竟连照顾都照顾不上,最后还是蒋思生家的纳福嫂过来帮忙照顾了几些时间。

  直到冬月廿五这日,天高地远晴朗无风,是大原上一个及其难得的好天气,排职轮休的谢岍找来小帮手柳万,俩人一大早就叮铃当啷爬上滑下地修缮屋顶瓦片,被风寒干趴下好几天的姚佩云经过几日休养,也终于能爬起来给干活的人烧碗热水喝,出屋后发现外头特别暖和,她干脆拉把椅子坐西边的杂物间外晒太阳。

  正对面的马房屋门开着,谢岍的马大约也是许久没见这位主人,嘴里正嚼着草料呢就迈着与其健壮身躯严重不符的端庄小碎步哒哒哒跑过来,咧着笑的嘴角还夹着根草杆子,它碰碰姚佩云头受伤见愈的地方,闻闻姚佩云胳膊,最后又来蹭她脸颊,两只前蹄在地上倒来倒去哎呦那叫一个撒娇得劲。

  蹲在正屋房顶的谢岍听见欢快的马蹄声,回头就看见了了那位“猛女”正在卖力撒娇,于是喊它:“了了?”

  随主征战名为了了的将军坐骑此刻压根没功夫搭理那个蹲在屋顶上还不认真修补瓦片的大马猴,甩着漂亮尾巴就着姚佩云手不紧不慢吃她才咬没几口的胡萝卜,优雅端庄。

  可是这匹战马它和谢岍好像啊!想到这里,姚佩云忍着笑略显嘚瑟地抬头往这边屋顶上瞅,给营长打下手的小柳万哈哈得出结论说:“了了喜欢七娘姐胜过营长!”

  “……”重新低下头补瓦片的人哼哼着找补说:“它分明是最喜欢胡萝卜。”

  想来除非谢岍自报师承,否则没人知道她那些总能让人出其不意的手艺到底从哪里所学,修补瓦片么,泥瓦匠的活,谢岍会干,只是干活不如内行手熟,速度慢了些,老师傅带着帮手一个上午就能修好的屋顶,谢岍领着小柳万捣捣鼓鼓直干到下午才结束。

  中午时姚佩云用大骨汤煮来手擀面,小柳万坐在屋檐下敞开肚皮狂干三大碗,顺便还从谢岍手里抢走四五瓣大蒜,被谢岍追着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姚佩云表示无法理解,这主从两个北方人竟然会为几瓣佐面条吃的大蒜你争我抢。

  让姚佩云更没想到的事情在后面,下午,谢岍把几个屋顶的瓦片全部修缮好后,从西屋搬出来张及腰高的小方桌子摆在正屋门口四五步远处搞神秘。

  在厨屋瞎忙活的姚佩云听见她进屋来翻找红烛和米粮,好奇地跟着出来看,嚯,粗布盖桌面,红烛两边摆,香炉置中间,桌上另放笔墨纸砚木剑还有小铜磬,做法事哦。

  挑着厚重门帘的姚佩云顽笑说:“十岁下山哦重佛师兄,还记得符篆怎么画么?”

  桌子前的谢岍轻轻一笑,符篆提笔即成不带丝毫犹豫,将红烛点上道声七娘避避,木剑挑符口颂经文,五谷敬神符通语,脚迈八卦步,手结五行印,道袍在身,功力深厚。

  姚佩云服了,抱起乾坤礼由衷感叹:“福生无量天尊。”

  最后小磬铛一声层层回响于院中,安宅事毕,谢道长让小柳万再爬上屋顶把个折叠成三件形状的黄纸符篆压到随便瓦片底下,收拾着东西说:“祖师爷保佑,这些可都是养家糊口的本事,跪了多少年天师爷爷才学会的,忘掉自己叫啥都不会忘这些手艺,倘哪日咱家落魄了,媳妇放心,相公我单凭这点本事也能让你衣食无忧嘞。”

  “说你胖你就喘,给个杆子你就爬,你可真不谦虚。”姚佩云笑着过来帮忙抬桌子,对这个贫嘴滑舌的谢岍感到乐呵,她生病时没有得到这家伙陪伴的遗憾尽数消散在轻松惬意的氛围中。

  小柳万压好符后也跟着过来收拾,不吝在姚佩云面前夸赞自家营长,说:“七娘姐您不知道,我们营长可厉害了,她不光是做法事厉害,卜卦也贼拉准,以前帅帐每次擢拔底下官将,大家就都会让营长卜一卦,只要营长说稳的,之后准升官!”

  小柳万入营就被安排在营厅当差,整日里进进出出净跟全营没人不怕的营长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是再害怕营长也终究是百炼成了钢,用姚丰收的话来说那就是,你别看柳万年纪小,他可是全营几千号兄弟里唯一一个敢直着脖子挨营长骂的娃娃。

  不信你看他都敢仗着他七娘姐撑腰而跟谢岍抢大蒜吃。

  不仅如此,柳万傍晚从他营长家离开时,既吃了晚饭又打包带走些零食,还从他营长钱袋子里得了市价泥瓦匠小工的整日酬劳——四十钱,而且,最重要的而且,在他走之前,七娘姐还帮他把扯破口子好久的外袍手肘给缝补上了,缝补的可好看了呢。

  自那年家破人亡,父母和姐姐被可恶的十八部秃子屠杀,至今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小柳万缝补衣裳,小柳万揣着四十个钱回军寨,一路上被晚起的风沙吹打红脸颊和眼眶,一路上都没能回忆起自己阿娘和姐姐的模样。

  这厢里,风寒好差不多的姚佩云在厨屋准备明天出摊的小菜,某个不知道在做啥的傻大个在旁边走来走去,而且一直盯着自己看。

  又一会儿,姚佩云忍不住问:“老看我做什么?”

  “哦,”谢岍故意逗她说:“我观施主好福气,将来定是富贵荣华儿孙满堂,不信来贫道给你卜一挂?”

  “去去去,”姚佩云失笑地指指桌边那个小小的陶瓷空坛子,说:“没事做的话,就帮忙把这口小坛子装满红萝卜丁咸菜,墙角左起第二口咸菜瓮就是,谢谢。”

  无事可干故意里转外转试图引媳妇多看两眼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喜滋滋抱着小陶罐蹲墙角装咸菜,背对这边说:“商量一下跟哪边过年呗?就咱家里和祁东两个地方,当然,在祁东那边你哥也是没法一起过年的。”

  若非有四城悄然备战,按照之前的计划谢岍回祁东述职时,是会直接在祁东过除夕的,她舍不得留姚佩云一个人在望春过除夕,故而想把她一起带去祁东,正好介绍给哥嫂认识,可现在这情况……战火虽不可能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燃烧起来,但身在将位的人又岂能松懈那颗谨备心。

  今年到底能否过个平稳年庆,那就要看接下来半个月里,外头那帮尚未落网的劫匪是什么动静了。

  姚佩云咽咽还是隐约有些干疼的嗓子,说:“都怎么过可有具体说法?去祁东,是和你家人一起过年吧。”

  “也不能算是和家人一起过年吧,”谢岍说:“我娘在山里侍奉三清不问红尘,谢相么,人家有自己的妻儿老小过团团圆圆,我年底回祁东述职,要是凑巧大哥没到汴都拜天子,还在祁东,我顶多就是回大帅府吃顿饭,倘哥嫂不在,我就跟军里同袍一起点个篝火,热闹热闹这年也算是过了。”

  过年是深深烙印在国人骨子里数千年之传承,是家庭的团圆更是亲情的维系,而谢岍这宽心大肺的家伙,或者说是九边戍卫的将士,生生死死后的一年之庆不过是寄托在营帐前的那道篝火中。

  姚佩云说:“我知道你军里繁忙,到时候看具体情况吧,我都可以,谢岍。”

  “嗯?”谢岍抱着装满的咸菜罐子转回来,“咋了?”

  迎上那双黑白分明而眸光清亮的眼睛,姚佩云微微笑起来,说:“无论留在望春还是一起去祁东,我都可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