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二十六章

  做事贵在坚持,做生意亦然,姚佩云起早贪黑出摊挣钱本心是好,她的方法亦诚适用于所有普通地方出摊买卖,可这里是望春城,是西大原,是东厥残部贼心不死,鞑靼秃子伺机而动,各种势力虎视眈眈的西大原。

  进入腊月,鹅毛大雪再次把西大原银装素裹起来时,旧茶马道各中转城镇自最东边的鸿蒙北岩城开始向西依次关闭,郁孤城在北岩发出闭市文,羽令如飞,短短几日时间里望春城便也不再有商队出入,取而代之的是大柳营精兵强将把守内外,望春城停市戒严了。

  这对土生土长的望春人来说是习以为常,他们十几年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现在比以前条件好了,以前乱是真乱,现在停市戒严只是外来商队不再流动,城里百姓日子照常过。

  只是没了那些过路商队出入往来后,望春城几乎一下子空一半。

  这是历史条件造成的情况,望春城前身只是茶马道上一个中转歇脚的边陲小镇,后来才因百业俱兴而在朝廷规划下逐步发展成城池,西大原以牧民居多,定居望春的当地人口本来就少,一大部分还是当年由朝廷下命迁居来的汉人,后来又经历西大原被十八部占领,周民遭受大规模屠杀,至而今,人口凋敝之果非谢岍等食朝廷俸禄之人三五载呕心沥血励精图治能解决。

  大雪连日满天飘,两人距离五步远看不清彼此是谁,这天,压根没法出摊而清闲在家的姚佩云,炖了只老母鸡去探望斜对面生病的张婆婆,谢岍本也是凑热闹要同往的,走到张婆婆家门口时被亲兵丁俊跑来说了几句话,两人烧毛鸡似的就跑了。

  当然,按照丁俊当时的熊瞎子造型,若非离开时他主动给自己说“七娘再会”这几个字,姚佩云还真没认出来浑身上下穿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就是丁俊。

  张婆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前天傍晚上茅司时不慎滑跌崴伤腿脚,儿媳妇要来把她接去自己家方便照顾,张婆婆不愿意挪窝,嫌去儿子家里养病不自在,也不想给子孙们多添麻烦,婆媳二人出现争执,张婆婆的儿子在中间只和稀泥不作为最后不耐其烦干脆甩手不管,搞得婆媳俩关系有些僵硬,张太太被张婆婆这死犟死犟的小老太太气得干脆一天只来三次送饭,其他时候不管不问。

  为人妻为人母的张太太还有自己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顾,她的儿媳妇也才刚刚出月子,她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来精心管顾黄土埋到肩膀头的婆母。

  这件事里你能说是张婆婆蛮不讲理还是说张太太不孝顺啊,谁对谁错呢,没人对也没谁错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姚佩云进来时,光线昏暗的屋里不是太暖和,张婆婆盖着被子一个人坐靠在炕头,手边连口热水都没有,炕尾盖着盖子的溺桶散发着隐约恶臭,另边的灶台上清锅冷灶,这场景委实有些……有些凄凉。

  都说养儿防老,这防的什么球老。

  大半个时辰后,重新亮堂而暖和起来的屋子里,张婆婆端着碗小口小口喝鸡汤,往这边偷瞄好几眼后忍不住说:“可不敢让我家媳妇知道你来照顾婆婆这么多,不然她又要说我故意为难她,刻意让她背负不孝婆母的骂名了,她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嘿,你张婆婆我一生要强,还能让她给拿捏?”

  收拾整理过的屋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除非张太太压根没在乎过老太太的这个环境,不然谁都瞒不过,张婆婆这想法真的是,老小孩了。

  “那是一定的,我一定守口如瓶。”姚佩云守在低矮的小炉子前烧热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张婆婆的性格不知道在哪方面和谢岍有点像,让她只要一听张婆婆说话就想乐。

  “什么瓶啊口啊的,小年轻不要给婆婆掉书袋子,”张婆婆喝鸡汤喝得冰冷的身体热起来,说:“你家谢小道呢,怎么不来看我啊,小白眼狼,以前白天天喂她吃煮鸡蛋了。”

  在谢岍认识姚佩云之前,不记得具体从哪天开始了,好像是几年前有天早晨,刚搬来没多久的谢岍出门去上差,因为那些日子太过操劳疲惫,她走着走着突发头晕眼花,随意坐在了张婆婆家门口的小石墩上歇口气,被张婆婆遇见,从那之后,张婆婆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准时在家门口拦住要去上差的谢岍,然后往她嘴里塞一个煮鸡蛋。

  非亲非故的煮鸡蛋一投喂就是好几年,而今姚佩云给张婆婆炖老母鸡,甚至来给张婆婆收拾屋子,给她清洗溺桶,这些事情都是有因果可循的。

  姚佩云笑着说:“我两个本是一起来的,走到门口时她被营里人喊去了,说是要出城去打兔子还是打蛇什么的,我没听清楚。”

  “哦呦打兔子,你听她瞎咧咧,”张婆婆碎碎叨叨说:“这冰天雪地大风刮,城外那样空旷,一阵风来能轻松把人掀两百个跟头,她上哪里打兔子抓蛇,她应该是带兵出城了,不想让你担心,嘿,阿婆我可真是吃人嘴短,啥都说,也不知道回头谢小道会不会说我,算了,管她呢。”

  欸,吃人嘴短真要命。

  谢岍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理由,不光只是不想让姚佩云担心。

  边市闭急,既无朝廷文书又无相关衙署命令,旧茶马道一但暂停不知道要影响多少人捞银子,告状的折奏短短几日就已经在皇帝面前堆成山包,朝廷上下无不是在控诉以谢岍为首的祁东军三位女军的“累累罪行”,可是西北要稳,皇帝就不会让庙堂上的风吹一星半点到祁东。

  谢岍等诸边将既选择领下这份皇恩,那就绝对不会辜负天子信任,她无法确认周围是否真的安全可靠,从军十余年,随军二十载,她从没见过绝对安全的环境,所以许多话不能说。

  甘吾营于冉冉办事速度真不是吹出来的,那日谢岍不过是误打误撞抓住个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倒霉蛋,不多久于冉冉就顺藤摸瓜发现隐藏在更深处的东西,今次漫天风雪带兵出城,是四部联合今日动手,要彻底拔了那窝如蛇冬眠般即将蛰伏起来的劫匪,那是东厥伸来西大原的触角,不在这个时候给它斩草除根难不成还留着它过年。

  既是“剿匪”,谢岍自然没能连夜再赶回城里,她是在五日后天擦黑才回到家的。而且还给姚佩云带回来两样东西,一个是那次在谢岍营厅休息室见过的当时还未写完的诗集册子,另个是副质地上乘做工精美的玉手镯。

  实话实说,姚佩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玉手镯,晚上睡觉前,等谢岍也洗澡回来,她终于有空问手镯哪里弄的,这家伙东拉西扯都逃不过,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大嫂给你的。”

  汴都谢相府传书来,谢斛母亲病了,想趁过年让亲孙子孙女从祁东回家陪陪她,反正谢斛也要趁年底回汴都述职,干脆派人提前护送妻儿回汴都,队伍不路过望春附近,乃是取道与望春呈对角防御的留春,没想到意外遇见带兵在那附近活动的谢岍。

  时两支队伍行路间相遇,谢岍没下马,大帅夫人没下车,是军旅之人最熟悉的匆匆照面匆匆话别,最后将别时,大帅夫人一边用力把嚷嚷着要下车和小姑姑玩耍的儿女按回车里,边飞速从行李里翻找出来这副玉镯。

  “呐,”大帅夫人小半个身子钻出车窗,风轻云淡说:“听说佛狸交了位好朋友,不巧大嫂过年见不到,这是个见面礼,不值钱,你帮我带去送一下,让她不要嫌弃,就说多谢她照顾我家佛狸啦。”

  知情的帅府心腹丫鬟在旁暗暗腹诽,也不知道是谁听说二将军交朋友后激动得连夜让人去给大帅送口信,更不知道是谁花了那么长时间费心费力得来那副可作传家的玉镯,现今就这么几句话轻飘飘地送出去了。

  丫鬟心想,家里人当真都挺看重二将军的那位朋友,就是表达上有些太过风轻云淡,万一那位觉着咱们对她态度寻常就不珍惜镯子,那不就白白浪费了夫人满腔好意?

  “不嫌弃不嫌弃,大嫂给的肯定都是好东西,说不定都能直接传家呢,我先替七娘谢过大嫂了!”谢二将军也是个十世轮回都难得一见的大老粗,天价的玉镯兜包兜包直接随手揣进怀里,答应小公子和小姑娘开春带他们去草原跑马后即刻就催马而去。

  谢岍带人都跑的彻底没影儿了,大帅夫人还在车里高兴着,说:“原来那位姑娘名唤作七娘,七娘,七娘,唤起来真好听,我猜她定然是个会过日子的,不然怎么收得住佛狸那个野性子……”

  这样贵重的礼物,姚佩云拿在手里突然觉得有些惶恐,重新递回来说:“你先帮我保管起来吧,等回头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存放了你再给我。”

  “不敢收啊,是怕自己拿不出等价的好东西回赠?”谢岍一眼看出姚佩云的忧虑,把镯子往回推,没个正形说:“你要是这样想那可就是大错特错,我大嫂娘家姓赵,贼拉有钱,一副镯子不算什么,咱们不跟有钱人比钱,咱们要跟有钱人聊心意,话说你原本准备过年见面时,送她家俩娃娃什么礼物?”

  这种时候门第差别就会突显出来,大帅夫人能动用人力物力寻来副可以代表自己足够心意的玉镯赠送,姚佩云翻透自己老底也扒拉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作为回赠。

  见姚佩云低头纠结,谢岍开怀大笑地把人搂进怀里,说:“就知道你会纠结这个,早帮你准备好了,我和老姚一块搞了把小蒙弓,到时候送谢云芽那蛮横丫头,至于谢知方那傻小孩,我那里还有把襄宝的小匕首,大方送他好啦。”

  “……”姚佩云本想叹气,可心底分明一片暖意升腾,默了默,她说:“这些本该是我做的事,可是最后还要让你操心。”

  谢岍把那玉镯放到一旁抬手揉她的头,刚沐浴过没多久的发微湿而软,带着淡淡桂花香,有些漾人心神,于是就开始循序渐进的亲吻:

  “可是七娘,你已经把我照顾的很好了呀。”

  哎呀,后来就连姚佩云自己都没搞明白,原本正在一本正经和谢岍说话的她,究竟是怎么被那家伙胡搅蛮缠动手动脚给带跑偏,从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掉进另一场酣畅淋漓的云腾海涛中的。

  到后来谢岍就彻底明白了为何历来士兵打完仗都喜欢去抢人,甚至有时男女不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但凡是能全须全尾滚下来一遍的,仗打完了,庆祝劫后生也好,发泄余力也罢,这种人族最原始的方式因简单易得而被首选至今。

  一切不是没有道理的。

  外面的风雪声愈发凄厉,屋里的动静很晚才停,谢岍抱着已入睡梦的人,脑袋仍旧有些缺气儿般的晕眩发懵,骨子里绷紧的某根弦反而渐渐放松下去。

  联动大柳甘吾四部剿灭的那股劫匪其实一直在谢岍监控范围内,她本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等时机成熟再和于冉冉等将领通气,以剿灭这股劫匪为理由主动挑起清荡东厥鞑靼等部落的战争,西大原经过几年休养生息的确有了点反守为攻的底气,而谢岍么,有三分把握就敢打七分仗,最后还能赢得十分漂亮,没想到这回有人比他们这几个戍边将领还着急。

  今岁入冬后朝廷传出点风声,说是皇帝想从九边调回汴都几位将领以加强中央防御,候选人有西南开山军林少帅,西北祁东军谢岍,东北鸿蒙军郁孤城,以及东南边几位其他将领,要是谢岍和于冉冉能从西大原被调走,那西大原的情况可就要分两说了。

  谢斛的祁东军主力在祁东本土,他手再长也不方便伸到西大原,不然当初也不会派亲妹妹来镇守,西大原地理位置特殊,又是旧茶马道西大门,再好的账房也算不出这个地界上一天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翻来滚去,只要能弄走谢岍,只要谢岍一走,西大原没了五指山,大家发财的机会不就来了!

  要是谢岍一走,东厥鞑靼等部落再次入侵,西大原再打起来岂不是更好!军队拉出去每走一步路就都是花钱如流水,这里面的利益谁他妈不心动?!

  找寻常劫匪来滋事则压根入不了大柳甘吾些平和三五九任何一方的眼,谢岍也是万万没想到,为了能把守茶马道东大门的郁孤城和守西大门的她弄下马,那些人会下这样大的成本,那他娘的简直是血本。

  山坳里,埋伏到深夜的几方兵马终于和警惕谨备的“劫匪”杀做一团,刚刚交手就察觉不对的谢岍还没来得及迅速反应,在不远处的火光照映下,大柳营戚副将和三五九团两位正营将领被人先后一铁锤掀翻,眼瞅那如山石的大锤就要朝周军士兵可怜的小身板再砸下去,来不及有任何其他反应的谢岍拽上老姚就冲了下去。

  混战人群里出现个身高足有七尺余的男人,披着皮甲的身躯魁梧壮硕,手里两把铁锤加起来得有四百斤,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周军的剿杀局面在那家伙的蛮杀下瞬间发生微妙的扭转,眼见训练有素的“劫匪”就要从被偷袭的反应期里缓过神继而转守为攻,山坡上几个来看打架凑热闹的家伙还能继续作壁上观?

  与谢岍姚丰收一起冲出去的还有曾得勇冠三军之号的些平团团长,几人冲下去就和那魁梧到简直非人的大块头打做一处,风雪夜色模糊了所有人的脸庞,谢岍的破口大骂伴着兵器间大力撞出的火花与金属碰撞的声音,铿锵有力地乘风飘上这边山坡:

  “于冉冉,你他妈打听的什么消息,鞑靼这傻鬼怎么在!”

  呃……山坡上的于冉冉略感意外地挠了挠额角,她的确没打听到原来最近这帮假扮劫匪的秃子兵要接待的贵客是鞑靼部大汗最看好的儿子汗储鸿格尔,那现在怎么办,与鸿格尔形影不离的鞑靼第一勇士三鬼正在跟谢岍几个打得焦灼,鸿格尔肯定还在附近!

  “谢二,谢二!”于营长在满山坳的厮杀声中边打手势示意自己部下,边大声回话说:“局势大好,你再扛扛!”

  “……我——艹!”刚准备回话“我扛你妈”的谢二失口就是声国骂,几百斤的大铁锤卷着冷风冰碴从她脑门前“呼!”一声抡过,但凡躲慢半拍她谢岍的脑袋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上回给谢营长带来这样大人身威胁的是谁来着?不记得了,反正谢营长彻底被激怒,与姚丰收和些平团长互相配合,出手的杀招愈发凌厉凶悍……

  几天后,几部联合在祁东北部某处边线的枯林子里抓住鸿格尔后,那红发蓝眼睛秃脑门的狼狈家伙见到谢岍的第一句话竟是:“能跟我的勇士交手是你的荣幸,可惜了,你是个女人,不然你可以成为我很好的对手。”

  快被冻僵的姚丰收:“???”

  这就是鞑靼部落那色批老大汗干了他儿媳妇产下的缺根筋乱//伦玩意?还鞑靼汗未来继承人呢,这秃脑门的红鬼到底在想什么啊!

  快被冻僵的于冉冉:“……”

  红毛鬼这句话绝非激怒谢二这么简单,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说对手?鞑靼部落到底针对谢岍在谋划什么?不行我得想个办法保护这傻逼秃鬼,防止谢二那神经病半道抽风直接把人给揍死。

  “那个,谢二,”于营长鼓起勇气伸手拦了一下准备朝那傻逼走的谢岍,说:“你不要冲动,这处太冷,影响头脑,有话咱们回去说!”

  听了这话,被五花大绑箕坐在雪地里的鞑靼大汗继承人哈哈大笑起来,湿乱的红发打绺地贴在脸上,眼睛也是红的,口鼻都是刚刚被追上后揍出来的血,这副模样简直跟疯了一样,守在他周围的周兵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快被冻僵的谢岍抽抽鼻子抹把眉眼睫上挂起的冰霜,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上前几步,把号称鞑靼第一勇士的三鬼的头颅往鸿格尔这小鬼子的两腿间一扔,说:“去你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