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替岑晚谣拭去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将僵直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安抚着石头般绷紧的脊背,“晚宝不怕,我在。”

  岑晚谣在怀里呜咽了几声,慢慢安静下来。

  自从回国以后,她们的频率高到离奇,岑晚谣甚至不再在意第二天是否有工作,总是缠着她。起初程幼宁只以为是小别胜新婚,后来才发现,若不是累到极致,岑晚谣总要在半夜惊醒。

  鸿远和市二医院对李毅、常绍刚、罗鸿远三人的诉讼还在继续,但律师向他们透过底,涉事金额不大,情节也算不上多严重,更是谈不上有什么伤亡,最多也就判个三年。

  岑晚谣每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程幼宁无法一一得知,但想必不会太舒心。

  程幼宁看到警方通告的时候只觉得无奈又可笑,当初被诬陷时,若不是有岑家撑腰,岑晚谣怕是连身份证号都要被挂出来晒在网上,如今轮到真犯了罪的这三人,蓝底白字上不过是李某、常某某和罗某某。

  犯罪者的个人权利需要被保护,受害者的一切却可沦为谈资,真是可笑。

  程幼宁想把这三人的照片和名字撒到网络的每一个角落,可她若真的做了,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对于被害者来说,最好的方式依旧是被遗忘。

  精神类的药物大多有些生理性的副作用,岑晚谣若是不想断送职业生涯,只能硬扛。关于这三个月来的夜晚,她没对程幼宁说过只言半句,但如今看来,只怕是更加难熬。

  程幼宁越想越难过,只好将岑晚谣搂得更紧一些。

  好在接下来她的工作不会那么繁忙,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着她,她能陪她忘记六年前的痛苦,就能陪她熬过这一次。

  睡得不好脾气就大,岑晚谣这几天早起的时候总是低血压,起床气大得很,程幼宁每每喊她起床时都胆战心惊的。

  程幼宁拉开窗帘让晨光照进卧室,岑晚谣被晃了一脸,哼了一哼将头迈进被子里。

  程幼宁轻轻拍了拍那隆起的被窝,“阿谣,醒一醒,起来吃早饭了。”

  岑晚谣闷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程幼宁只好又拍了拍被窝,“阿谣,已经8点半了,早餐凉了就不好吃了。

  岑晚谣一把拉下被窝来,“你烦不烦啊,我今天是夜班,一大清早喊我干嘛。”,说完又躲回被窝里去。

  程幼宁叹了口气,转身将早餐放进保温饭盒里温着,然后脱了衣服躺回床上去。

  岑晚谣只是蜷成一团,将背拱起来不理她。

  程幼宁凑过去将岑晚谣搂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晚宝宝,不生气了好不好,现在一直睡,下午就会睡不着了,如果晚上有事,又会难受的。”

  岑晚谣一听更气了,转过身就是一脚,“就你乌鸦嘴,今晚要是有急诊,我跟你没完!”

  程幼宁揉揉被踹疼的小腿,“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要不你起来揍我一顿?”

  岑晚谣把自己转过去不说话,这一折腾其实已经清醒了大半。

  程幼宁帮她捂了一夜的手脚,这会儿却又凉了,程幼宁将自己热乎乎的腿贴着她脚心,岑晚谣舒服地哼了一声。

  程幼宁:“暖了一夜,怎么还这么冰,这才九月。”

  岑晚谣声音闷闷的,“谁叫你起那么早,吵死了。”

  程幼宁赶忙贴过去哄,“是我不好,吵到你了,我得去准备早餐嘛。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豆腐脑,现在去买的话,鸡汤的都没有了,你又不要吃甜豆花。”

  岑晚谣一听转过身来,“你真去买了?那家不是要开车去,早上人还多。”

  程幼宁赶紧眨巴眨巴眼,“买了呀!保温桶里热着呢!还买了水晶虾饺,晚宝宝要不要起来吃呀。”

  岑晚谣这会儿已经醒得差不多,也没那么难受了,就轻轻点了点头,顺着程幼宁的拉扯坐了起来,程幼宁一路屁颠儿的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和刷牙杯拿过来递给她,“你先洗漱,我这就去准备早饭。”

  没有人可以对热乎乎的早饭生气,岑晚谣喝下第一口豆腐脑时就那么想了,她喝了几口又吃了两只虾饺才抬起头来,“那什么,我早上,不是故意的。”

  起床气的岑晚谣态度很臭,但不气了以后一定会道歉。

  程幼宁本就没有介意这件事,喝了一大口甜豆花,“没事儿,我知道,没睡好嘛,低血压,就会有起床气。你这算什么,我小时候天天都起床气,我爸都躲着我,然后一起来我就找着跟我妈吵架,我妈都烦死了。”

  岑晚谣抬起头,眼里是有些歉疚的,“对不起。”

  程幼宁一听瞬间就把碗放下了。

  岑晚谣第一次道歉是例行道歉,每次发完小脾气,她都会好好道歉,然后下次一定不改,但这声道歉听语气却像是认真的。

  程幼宁:“阿谣,你为什么要道歉?”

  岑晚谣咬了咬嘴唇,“因为无缘无故发脾气……”

  程幼宁:“可你不是无缘无故,你没睡好,早上不舒服,发脾气,这很正常。”

  岑晚谣听完却觉得更歉疚了,“可你没有错,明明一大早跑出去买早饭,哄我起床,我还这样那样的……”

  程幼宁想凑过去摸摸她头,又一想自己刚抓了虾饺,只好手悬了半空又放下,“你不舒服不开心,我哄你不是应该的吗?自己老婆不哄留给别人哄?以后不许道歉。你以为你生气多吓人呐?小嘴一撅,小手一摆的,可爱死了都!”

  岑晚谣被哄得又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垂下头接着吃。

  程幼宁:“不过问题还是你最近睡不好,要不还是再休息一阵?”

  岑晚谣咬着虾饺摇了摇头,“前段时间休太多假了,科里副高以上的医生本来就紧缺,新上来的两个经验都不够,最老道的杨主任年纪也大了,年初还有个跳槽的,忙不过来。我休息的那段时间,有两个病人分给了其他的医生,效果都不是很理想,如果我主刀的话,肯定能做得更漂亮些。”

  程幼宁感慨道:“我还以为三甲医院大家都挤破了头的卷,没想到也会缺人才。”

  岑晚谣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程幼宁的甜豆花尝了尝,豆子特有的腥气让她皱起了眉头,“哪个行业都一样,越是高精尖的技术,越缺人才,光卷也没用,天赋、勤奋、经验、机遇一个都不能少,还得防止人才流失。我们国家的医疗领域还有特殊性,往往资源和技术最好的都是公立医院,公立医院政策透明,能吃水的地方就少,收入也就这样。三甲正高级的医生,如果去国外的私立医院,不但能更轻松,收入也会翻倍,这就是一大人才流失了。再就是向汪叙那样的,脱离临床,走科研和教育体系,也会轻松一些,至少不用三班倒,也没急诊,也不怕医闹,要是能做出点不错的项目,收入就高多了。”

  程幼宁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这样明明有放在家的海外资源,也有经验有技术的天天蹲医院开刀,岂不是圣母心了?”

  岑晚谣被她差劲的比喻噎到,“别说得那么恶心,我能这样说白了也是因为我没什么后顾之忧,首先我那点工资对我来说就是零花钱,所以我想不干就能不干了,也不用在意升职加薪,也不怕职场被穿小鞋。光这一点,就比大家少了多少烦恼。”

  程幼宁叹了口气,“所以说万千烦恼的源头只为一个字,穷。”

  岑晚谣:“正因为这样,也没法指责别人出国或者不下临床,你看我们科室的赵医生,跟我一样都是副高,家里两个男孩儿,双胞胎,马上要高考了,成绩都还可以,马上要上大学,再过几年结婚成家都需要用钱。他跟他爱人本身家境又都一般,听说家里老人还高血压糖尿病的,就指着升到正高能多挣点手术费呢。”

  程幼宁:“孩子都要上大学了还是副级,这么看 还是你厉害。”

  岑晚谣:“大部分学医都是这样的,我升得快也是因为家庭条件好,教育基础好就能跳级,再加上我还没毕业家里就安排了在国外的一流医院跟着一流的医生实习,经验也是这么攒下来的。”

  程幼宁恍然大悟,岑晚谣是传说中的外挂用户。

  程幼宁:“你小时候肯定经常遭人嫉妒。”

  岑晚谣斜了她一眼,“想多了,学校里家庭条件都差不多,你别看贺秉文现在这样,他家以前比我家家底还要厚实些。”

  程幼宁有些唏嘘,更有些佩服贺秉文,毕竟想飞上高枝儿的大有人在,肯为爱跌落尘泥的却真的不多。

  程幼宁:“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何林许有些好奇了,你之前住院的事还没谢谢人家。”

  程幼宁刚一说完,心虚地咯噔一跳,瞥了眼岑晚谣脸色,说到底两人还是有些宿怨的。

  岑晚谣倒是面色不改,吃饱了靠在椅子上消食,“以后总能见到的,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多少做事有些不择手段,我不怎么喜欢。”

  程幼宁见她吃完了,将餐具什么都放进洗碗机里,“贺秉文说他做事和孙小婷有些像。”

  岑晚谣想了想,“这么说倒也还真是,孙衣婷算是扮猪吃老虎,何林许就是只假装白莲花的黑狐狸。”

  程幼宁:“所以到时候去和谈合作的时候,我打算让贺秉文带上他俩。”

  岑晚谣:“倒是不错,说实话,鸿远这几年的新业务基本上都是何林许谈下来的,给他股份本来也不亏,要不是他得罪了岑老头,应该早就持股了。”

  岑晚谣看了看程幼宁,“我们之间的恩怨都是年轻时的一些琐碎事,现在也算不上什么了,上次半夜紧急,他也忙前忙后的。你以后见了他,还是要客客气气的,他也确实是个可用之才,千万别因为我心生嫌隙。”

  程幼宁轻笑了一声,拨开岑晚谣额前碎发吻了一吻,“知道了,怎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程幼宁刚吃完早饭,这个吻烫乎乎的,让人心里发痒。岑晚谣正想蹭一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程幼宁,你擦嘴了吗?”

  程小狗一愣,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