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要孙伊婷去请纪哲函时,就知道这是个划算买卖,但她没想过会这么划算。

  程幼宁接到纪哲函电话说初稿的效果图画完了,一脚油门就开去了松栀别院,接过手稿过了一遍,就开始给贺秉文打电话,要他过来一趟。

  纪哲函心里原本是很有底的,但看着程幼宁一脸凝重的样子,心里突然又没底了。

  岑晚谣拿起桌上的手稿看了一遍,觉得每一款都好看极了,“这还不够好吗?”

  程幼宁愣了愣,叹了口气,“好,何止是好,是太好了。”

  孙伊婷:“那您干嘛垮着个脸,贺老师都要吓哭了。”

  贺秉文:“我没要哭。”

  程幼宁:“你们没觉得款式太多了吗?”

  一旁的三个人草草又翻一遍,除了原定的三组对比色,贺秉文还新构思了面向同性和单身人群的男女各三款,算下来,男女各6款,共计12款,对于首发产品来说,是个不小的数量,即使工艺上只做简单印花,那也不是东莞批发的手机壳,想印多少印多少。

  贺秉文:“我做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想做出最好的效果来。”

  程幼宁放松了表情安慰他,“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我当时是想着构思虽好,也不是都能做成,可以从中选款,但没想到你做得太好了,现在无论哪款,要我放弃都很可惜。况且我也没想到这个系列做出来整体效果这么抢眼,现在只要想办法怎么说服工艺和市场部就好了。”

  贺秉文这些天已经被各部门催得脑壳生疼,一听说设计初稿来了,手里杂活一扔就飞了过来。

  贺秉文一进门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进门就上楼要看稿子,开门见稿子拍了三列摊在地上,整个人一愣,回头就问了一句“这么多?”

  程幼宁没回话,示意他先看。

  贺秉文蹲下去,挨个捡起来看,每看一张,脸就冷一分,直到最后一张进了怀里,脸拉得都要掉到地上。

  贺秉文:“你先别说,让我想想。”

  程幼宁见他看完,刚要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贺秉文将手里的稿子又顺了一遍,一口气叹得老长。

  贺秉文:“你们这是要搞死我。”

  程幼宁笑了,“贺经理这话说的,这不是我们设计师效率高吗,我随口一句,人家瞬间就能落地。”

  贺秉文:“落地落地,你们这是要上天,就我落地。”

  贺秉文想了想,将三组男女款对比色挑出来,“首发这六款行吗?”

  程幼宁笑着摇摇头,“贺经理,你知道这样不行的。”

  贺秉文当然知道,这种做法太容易被人挑刺说与设计理念相悖了。

  程幼宁:“12款,一款都少不了,不过数量方面可以商量。”

  贺秉文:“首发拼的就是市场,不跑量还玩什么?”

  程幼宁:“话也不能这么说,论销量谁都比不过袜子十元三双,你能记得牌子,或者你会在意十元三双的袜子的品牌吗?”

  贺秉文:“道理明白,但是一下发这么多款,要是赔就是赔的裤衩子都没啊。还有,我们起点一下挑得这么高,到了第二代第三代,用户的期待值只会越来越高,要是做不出超过初代的东西,立马就垮了。”

  纪哲函:“贺经理放心,我做的东西,从来都只有更好的。”

  贺秉文苦着脸来回叹气,“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去协商,一天天的,你们都有要求,就指望我个老妈子,工艺那边知道你们光机子就搞出来12款,还要算这看着就玄乎的蕾丝套,非得掐死我。”

  纪哲函:“我的蕾丝套不玄乎,材料我可以自己去选,纺织我也可以去谈。”

  岑晚谣拉住纪哲函,“别管他,他拿的工资比你多。”

  贺秉文蹲得腿麻了,只好站起来,两眼直瞅程幼宁,“程总呀,非得这样?”

  程幼宁一脸笑嘻嘻,“贺经理,加油,早点让我们成功,走上人生颠覆,您就早点解脱。”

  贺秉文:“解不解脱的我不敢盼,我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贺老师,工程图纸要多久?”

  纪哲函:“最多一周。”

  贺秉文:“行,等您图纸。”

  孙伊婷:“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

  程幼宁:“说。”

  孙伊婷:“你看他们卖车的,不是经常出概念车,有的只是图纸,有的就限购那么几台。”

  贺秉文:“人家一台的利润就够你吃好几年,我们就是生产些小玩意儿。”

  孙伊婷:“但我们的噱头也是高科技啊,我们也可以先出概念图和设计论文,生产的话,每台机子只生产1000件成品,直接走直播间营销,然后开预定链接。这样抢到了成品的肯定还会带一段时间话题,我们也可以请人做买手宣传。”

  贺秉文:“想法很新颖,但是成人用品开不了直播。”

  孙伊婷一愣,“为什么?”

  程幼宁:“不为什么,规章制度。”

  孙伊婷:“不就是个电动小玩意儿,有那么唬人?”

  贺秉文:“就算直播间可以上,也不是谁都愿意带这个货。”

  程幼宁:“线上确实有违规风险,但是孙小婷的想法不错,我记得国内每年也有成人用品展的,我们或许可以宣传一波。首发的目的在于市场宣传,不在盈利,就是炒,也得想办法把品牌炒热了。”

  贺秉文想,盈啥利,这不天天亏着么。

  贺秉文:“我再联系各部门想想办法,纪老师你就安心做图纸,顺便再给个材料表。”

  纪哲函:“好。”

  程幼宁有些慨叹,大家费尽心思做得再怎么风花雪月,在大众眼里,或许还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当时她为了学习数字医疗软件开发,查阅了许多文献资料,无论是机械臂还是电子腿,都是一派叫好,个个都是人类未来之光。等她的产品和论文面世,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嘲讽,只怕谢女士和程老头也要骂她不知廉耻,将这些闺房羞事搬到台面上来。

  人类虚情假意,不光是须臾奉承、口是心非,就连快乐也要分个低俗与高雅,好没意思。

  岑晚谣见程幼宁表情冷了,以为她是为产品的事情担心,只抬手揉了揉她头,叫她不要着急,一步步来。

  程幼宁一面回应着没事,一面在心里觉得,到现在为止事情每一步都在按照计划走,简直可以说是异常顺利,以至于她总有些不安,她并非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也许是杞人忧天,但她总隐隐觉得风暴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着她。

  这个夏天比往常来得要猛烈,毫不讲究循序渐进,一连好多天都是高温预警,随便出趟门都像是遭了天罚。程幼宁原本不算太怕热,但也耐不住38℃的高温烤的人脑子生疼。

  程幼宁从教学楼一出来,只觉得全身像是着了火,生生吓得她后退了几步。

  孙伊婷这几天都陪着纪哲函在厂房那边跟模,她只好自己开车来学校。

  程幼宁硬着头皮走进地下车库,车库里虽然闷,但好歹不想外面太阳烤得人像是要脱几层皮。

  一打开车门,就是皮革被烘热了的味道,直让人想呕。程幼宁将前后门都打开通风,又开了空调散热,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坐进车里。

  她今天心情不算太好,覃女士一直催她的实验进度。

  产品模具生产出来了两套,外观工艺上没什么问题,但防水等级测试和环境适应性测试结果一直不太理想。轻量化所导致的模块过热问题一直得不到很好的解决,不仅如此,防水等级测试结果的不理想使得程幼宁更加追求无线充电的实现,而无线充电功能又会进一步给散热带来负担,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死循环。

  高温使人愈发烦躁。

  程幼宁吹了会冷气缓了缓,才将车开出车库。

  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又赶上午高峰堵的人快吐了。

  好容易捱到了家,岑晚谣做了一桌丰盛饭菜,她却没什么胃口。

  岑晚谣伸手探探她额头和后颈,“中暑了?”

  程幼宁有些蔫蔫的,“没,就是热得发昏,我洗个澡睡一会再起来吃。”

  岑晚谣见她脸色确实不好,只叫人先喝了杯西瓜汁去洗澡,将菜都装了一部分起来,自己先吃了午饭。

  程幼宁洗完出来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想回房小睡一下。

  岑晚谣收拾完也进了卧室陪她,程幼宁已经睡着了,只穿着一条白色睡裙,后腰露着一大片。

  岑晚谣将她衣服拉好,又扯了薄毯给她盖了被子。也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小狗今天格外烦躁,睡着了还是皱着眉,岑晚谣伸出指尖在那眉心揉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岑晚谣其实很享受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哪怕不作为也没什么,不如说她年少时见了太多岑景钦和宋疏棠奔波劳累的生活,到头来人还是只有活着这一件事最重要。

  当初还没和程幼宁在一起时,她也想过,孩子年纪小,要是贪玩她就宠着,谁知道这个比她还要上进,一天天比她还要忙。眼看着下半年又要进入考核季,今年正好是她升上副高级的第五年,按理来说是可以参加正高考核了的,但她又有些犹豫。原本她升职的目的就在于能做更高难度的手术,但只要她留在市二院,副高和正高对她而言其实区别并没有那么大。职称越高,责任和必须尽的义务也就越大。她有些贪恋现在的状态,等到程幼宁这边再稳定一些也不是不行。

  但她也恐慌,她不太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

  程幼宁做事从不小打小闹,一件件都很认真,对自己和员工都很严格,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是强有力的领导人。

  但对于恋人来说,似乎有些不够温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家长惆怅孩子不够努力没前景怎么办,有些家长却在为难孩子太努力没时间享受生活怎么办。

  岑晚谣想起自己这个年纪,也是卷得吓人,本来就比同龄人读书早,又跳了几次级,同期生看她的眼神总有些敬而远之的恐惧,所以当初她才会那么依赖唐佳明,只有在唐佳明身边,她才不那么像个异类。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自责,如果她再平庸一些,程幼宁是不是会过得平凡一些,不用拼命去追逐什么。但她又想,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又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深爱呢。

  思来想去,她竟然不知不觉有些困了,和怀里的小狗抱成一团睡到了一起。

  两人是被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