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被惊醒后赶紧将电话按了接听然后起身要去门外接,可铃声并未停止。她起身恍了一下,才发现岑晚谣的手机也在响。

  两人正愣着,电话里传来贺秉文焦急的声音。

  贺秉文:“你和岑晚谣在家吗?”

  程幼宁:“嗯,在。”

  贺秉文:“你们在干嘛?没看手机吗?”

  程幼宁莫名其妙,“就,在睡觉啊?”

  贺秉文:“靠,服了你俩了。我现在跟你长话短说,孙伊婷已经开车去接你了,你收拾一下赶紧跟她走。”

  程幼宁:“怎么了,你这兵荒马乱的。”

  贺秉文:“你把公放打开,实验室出了点问题,有个大学生自称在我们这里参加了数据收集实验后,感染了性病,说是我们的实验消毒和管理不到位。”

  程幼宁偏头看向岑晚谣。

  岑晚谣:”不可能,没有哪个医院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有实验记录都是可追溯的,让他们查。”

  贺秉文:“汪教授那边也是这么说的,但现在问题关键不仅仅是这个。程幼宁你必须马上从岑晚谣的家里转移出去。”

  程幼宁:“为什么?”

  岑晚谣:“因为我们的关系。”

  贺秉文:“对,你俩不仅是同性伴侣,理论上她也算得上是你的研究指导老师,身份性取向年龄差都放在那里,要是被网友扒出来给你扣一个学术不端的黑锅就麻烦了。”

  贺秉文话音未落,门铃声就开始狂轰滥炸。

  岑晚谣点开无线可视,门外是跑得满头大汗的孙伊婷。

  孙伊婷一进门就要程幼宁快跟她走。

  程幼宁:“我走了你怎么办?”

  贺秉文:“我会给她派保镖。”

  岑晚谣:“这里好歹也是高级公寓,安保系统完善。”

  孙伊婷:“行李什么都不用带,我回头再来拿,人先走。媒体那群狗都疯得很,别磨叽了。”

  程幼宁胡乱套了衣服和帽子墨镜在慌乱中和岑晚谣吻别。

  孙伊婷:“别特么亲了又不是演电视剧,快走!”

  程幼宁在孙伊婷的掩护下一路狂奔进车,直到车开出小区才缓了口气。

  贺秉文直接拉了群开起视频会议。

  程幼宁:“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贺秉文:“是个小B崽子下午1点14分在V播上发了一条九宫格,说自己是个21岁的男大学生,在我们这里参加了实验,一周后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说感染了淋病,然后声称自己洁身自好唯一的感染途径只能是我们。”

  岑晚谣:“能确认对象吗?”

  贺秉文:“人家一个大学生,是弱势群体,媒体只会扒我们。”

  岑晚谣:“汪叙,符合条件的有几位?”

  汪叙:“按照他声称的感染发病时间来算,差不多可能的有大概4个人。”

  岑晚谣:“抓紧时间回访。”

  程幼宁:“有哪怕一丁点可能是我们的责任吗?”

  汪叙、岑晚谣:“绝不可能。”

  汪叙:“我们在收集数据时使用的器具都是一次性的,使用后立刻按照医疗废弃物标准化处理。对于被试者,实验前三天需要按照要求体检,实验前我们更要做检测,这种低级错误是不可能发生的。”

  程幼宁:“那么就说明,这个人肯定是在接受实验过后才感染的。可是这么短的时间,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我怎么觉得这么刻意?”

  贺秉文:“谁看了不说是,这要是巧合,我都觉得邪了门了。”

  程幼宁:“既然这样就尽管配合调查,总能把事情解释清楚。”

  岑晚谣:“解释不清楚了,对方是普通大学生,我们是三甲医院,再怎么解释总会有人要说是我们仗势欺人,就算当事人亲自出面澄清,也会认为是受我们胁迫,洗不干净了。”

  程幼宁的心一下子跟着岑晚谣的声音沉了下去,她仿佛能看到她说出这句话时垂下的眉眼。

  岑晚谣:“贺秉文,实验申请我在芬兰那边也做了,有许可,你明白的。汪叙,你带上主研发团队,一周后撤离,去芬兰继续做。程幼宁,你带着唐孟霄和纪哲函,一起走。”

  贺秉文:“这个人既然已经捅了篓子,就已经违背了实验协议,那么泄漏实验内容就根本不算什么了,我们必须抢时间。”

  程幼宁:“那你呢?”

  岑晚谣:“我是临床项目经理,事情出在我头上,必须由我来收烂摊子。”

  程幼宁:“我、”

  岑晚谣叹了口气,“没事的,我可以的,你也一定可以,对吗。”

  程幼宁只觉呼吸滞塞,她知道今天事情,岑晚谣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可她从没想过,会留她独自一人再经历一次,将愈合的伤口撕裂来展示,一次又一次。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留下来,保护她。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她所要庇佑的不止是她。

  从爱上岑晚谣的那一刻起,她就期盼自己成长、成熟、能更有担当、能承担更多、能更有作为,却在这一刻明白,责任比担当要更沉重。

  程幼宁:“好,我答应你,但是,保持联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知道。”

  贺秉文:“保镖已经过去了,放心。”

  岑晚谣:“嗯。”

  程幼宁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她从谢芸身上承袭了一些书卷气,并不怎么关注社交媒体,对于网络暴力这样的词语,在她的脑海里不过是个浅薄的概念,她只隐隐觉得事情会发酵,但不知道会是怎样骇人而刺骨的过程。

  距离男大学生爆料后的第一个小时,窜上V博头条的就是“S市三甲医院违规实验致使男大学生感染”和“S市的三甲医院侵占公共医疗资源”。

  话题下的网友分为几拨,有指责三甲医院竟然实验违规,是否用人失当,德不配位,但随着一名叫“流年烟火”的网友爆料说“自己也是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这项实验并不是医院科室内部研究项目,而是医生与外部机构的合作项目”,话题逐渐偏移到“医生利用职权私自盈利”“医院是否拿了回扣侵占公共医疗资源”上。

  程幼宁看了有些哑然,他们的实验内容涉及性科学,虽然课题敏感但并不是什么高风险高难度的实验内容,想要租借实验室根本不难。当初之所以选择与市二院合作,一是合作项目多少能让岑晚谣工作时间调整灵活一些,二是三甲医院多少能增加信任,比起去某些机构参加那方面的实验,更能给被试者信赖感,没想到眼下正落在了别人话头里。

  扪心自问他们并没有因为这项研究侵占医疗资源,他们的设备和绝大多数研究人员都是自掏腰包在养,研究场地也是出了费用的,等成果一出,市二院基本什么都没做就能拿个合作方。

  而岑晚谣也并没有为此少加班,减少的手术台数也都是三级以下的,也能给其他医生多一些锻炼机会,手术台数减少带来的降薪她是一毛钱都没多拿,休息日遇到的紧急手术也一台都没丢。

  若他们知道她的家境,还会这样说吗?岑叔叔就算要给她开个医院,又哪会是什么难事。

  而更令她难过的不是无知的网友,是市二医院的官V,只一句轻飘飘的“会详细调查后给出答复”,多么冷漠的一句话。

  市二院之所以愿意和他们合作,最大的原因不过就是他们用的器械很多都是和鸿远合作的,再加上岑晚谣是神外的主心骨,他们需要她留下来做手术,来保全科室盛名。

  他们会向她曾经的那家医院一样,将她推出来吗?会让她再经历一场无妄之灾吗?

  孙伊婷将她放下来立马就掉头回去拿行李,纪哲函在楼上收拾,只留她一个人呆坐在客厅宽敞得过分的沙发上翻看话题下面的评论。

  网友-小小兰花:这也太离谱了,好歹是个三甲,这种低级错误也能有?

  网友-一壶桂花茶:这男的也是活该,正经学生谁去参加那种实验。

  网友-吃柿子的狮子头:碰瓷的吧?这种病很容易传染的,怎么可能就他一个人,这么倒霉?

  网友-老马不吃枣(回复):必然不止一个啊,肯定都拿钱封口了呗说不定还得倒打一耙,说人家学生自己不检点,带了病进来。

  网友-吃柿子的狮子头(回复):实验前不检查的?

  网友-老马不吃枣(回复):检查了就不会出事故了啊,还叫什么违规。

  网友-莫吃吃(回复):我靠,这不得告死?才21岁,以后怎么讨老婆。

  网友-fa12434(回复):医院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大不了就是开除当事医生然后出个道歉声明,人家可是三甲医院,没点门路关系能评上?

  网友-小豆逗小豆(回复):这医生肯定也是关系户啊,不然能让他光明正大搞不正经实验?

  网友-想喝奶茶吃火锅的胖秃头:这种害人医院就应该倒闭,医生直接枪毙,害人一辈子。

  网友-一湖涟漪:希望那个医生和涉事人员自己也用一用实验器具,得一得病,再抓几个女的送给男大学生当老婆。

  网友-一偶尔狂拽:等着看戏,就看医院怎么推卸泼脏水吧。

  越看越气,程幼宁气到骂了几句将手机扔到一边。

  纪哲函下楼时正好看见程幼宁头埋在抱枕里当鸵鸟。

  纪哲函:“您要是没事,上来帮我收一下书吧,都要带走的。”

  程幼宁正好需要发散,就跟着他上了楼。

  不过一两月,纪哲函的书又多了不少,程幼宁按照他的指示搬起一堆,丢进纸箱里,发出“咚”得一声响。

  纪哲函被吓了一跳,“都是很贵很有用的书,请您善待它们。”

  没想到几本书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程幼宁自己也吓了一跳。

  程幼宁将书捡起来重新堆叠好,“抱歉。”

  程幼宁突然想到,那一个小时内发酵出的几千条评论里,有多少是真心为那位青年的境遇忧心,想要探求真相的,又有多少不过是借机发散自己在生活里的不快,为自己死气沉沉的生活添些乐趣的。

  这和她因为懊恼平白拿这些书来出气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当时才没有片刻在意过,这些书会是纪哲函多在意的宝藏。

  程幼宁:“抱歉。”

  纪哲函将收好的箱子封上,“道歉只要一次就够了。”

  程幼宁想,刚才那句是对你,这句是对你的书。

  纪哲函:“你相信岑医生吗?”

  程幼宁:“相信,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纪哲函:“那就好,事情再难搞,也是要讲道理的。”

  程幼宁从没有这么期盼过,这个世界是公平和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