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坐在椅子上,看岑晚谣检查设备,关闭电源。

  这些日子里,除非夜班手术,岑晚谣每天都会等到这个时候来帮她锁门。

  她突然意识到,她熬的每一个夜里,岑晚谣也是没法好好休息的。

  岑晚谣检查完,唤程幼宁回家。

  程幼宁脚一落地,没等起身就感觉一阵心慌和眩晕。

  岑晚谣稳稳接住了她。

  是低血糖。

  岑晚谣摸出口袋里准备好的另一只葡萄糖,打开来一点点喂她喝了。

  真是奇怪,程幼宁在心里自嘲,明明撑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一说开了就立马矫情起来。

  岑晚谣搂着她给她顺气,伸手一摸后颈里都是冷汗。

  程幼宁缓了好一会儿,才咧嘴笑了笑。

  岑晚谣:“别笑了,丑死了。”

  岑晚谣从消毒柜里扯出毛巾给她擦了汗,又裹上毯子,然后在她面前轻轻蹲下。

  岑晚谣的后背并不宽阔结实,却很温暖柔软,每一步走得都很稳。

  程幼宁那么轻,搭在她臂弯里的腿纤细到硌人。

  岑晚谣:“程幼宁,我是真的很害怕,就像之前我生病的时候你说的那样。我已经见过太多无法挽回的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程幼宁:“我知道错了,再不会了。”

  岑晚谣:“这几天你都不要再去实验室,好好休息一下。你再这么卷下去,汪叙就要秃了,他已经跟我请求了很多次,你行行好等等他。”

  程幼宁轻轻笑了声答应下来。

  岑晚谣:“你要相信我们,哪怕真的有人跟我们撞了课题,我们也一定能做出更优方案来。”

  程幼宁:“嗯。”

  岑晚谣用保温饭盒带了一份小馄饨放在车上,怕程幼宁再低血糖,就直接在车里一勺一勺喂给她吃。

  她胃口还不大好,只吃下一小半。

  程幼宁在车上就有些晕,岑晚谣怕她撑不住,直接背进了浴室。

  岑晚谣抹沐浴液的时候,程幼宁突然有些嫌弃自己,干巴的像个空架子的身体真的很丑。

  岑晚谣却没再说什么,她今天是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程幼宁随时都会折了碎了。

  程幼宁这下是真的知道错了。

  岑晚谣:“也不知道这回又要多久才能养回来。”

  程幼宁过去也总闹小毛病,刚和彭渭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很在意。但慢慢的,就没那么在意了。刚开始程幼宁还会夸大一下自己的病情撒个娇,几次三番只能换来一句“吃点药”、“难受你就去看医生”,于是后来,她就不想撒娇了。也不是没有烧晕了的时候,但好像也死不了,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岑晚谣好像从没有因为自己生病觉得麻烦,起初她觉得或许这就是医生的本能和天性。但她也不是没住过院,没见过其他医生。记得有次做胃镜,全麻,她自己一个人去的。麻醉副作用太严重,不得不在医院输液缓解,醒来时输液管回血回了有半米多长。护士来的时候,语气也很轻柔,一边安慰一边帮她处理,但不会像岑晚谣捧着她这样小心翼翼,也不会像岑晚谣这样锁紧眉头双唇紧闭。

  程幼宁抬起手碰了碰那紧锁的眉间,“我保证以后都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岑晚谣:“你这样总是生病,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的问题了……”

  程幼宁:“怎么会,是我自己不注意,以后我不听话,你就打我屁股。我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外婆就打我屁股。”

  岑晚谣:“吊起来打。”

  程幼宁:“咦~~~岑医生好会玩哦~~~”

  岑晚谣哭笑不得,“好了,你也真是,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贫,再难受都歇不了你这张嘴。”

  程幼宁算是想开了,睡得很快,虽然呼吸还有些喘息,但至少不会再半夜惊厥。于是这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岑晚谣几乎每隔几十分钟就要去探探她额头,生怕她发烧。中途也想叫她起来吃一次饭,怎么都喊不醒,半梦半醒间喂了一杯牛奶。

  好在她这次还算争气,没有发烧。就是连续几个月极差的饮食习惯到底还是伤到了肠胃,虽然岑晚谣极力想把她喂胖,但她的胃口明显小了许多。刚开始为了哄岑晚谣开心硬是勉强自己多吃下去,结果夜里反酸爬起来吐被岑晚谣臭骂了一顿。岑晚谣反复叮嘱她恢复不能一蹴而就,于是最近她也不勉强自己多吃,但一日必定三餐。

  程幼宁歇了一周多才回实验室,汪叙这才勉强将进度跟她拉到差不多。

  汪叙见程幼宁脸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也算是放下心了。

  他调侃程幼宁说,见过的都是老板逼员工卷的,没见过老板带头卷把员工卷哭了的。

  程幼宁这场恶性内卷事件的受害人远不止汪叙,芬兰来的那群人也被吓得不清,日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配在这里工作。在岑晚谣的管理下,对程幼宁颁布了“禁止引发恶性内卷通告”后,实验室的工作节奏归于正常,气氛也缓和了很多。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程幼宁和汪叙的方案之争并没能在这一阶段分出个高下。

  对照实验结果表明脑电信号准确率为69%,肌电信号准确率为87%,程幼宁主张的贝叶斯融合法能够将信号准确率提高到97%,汪叙的等平衡的融合权值法准确率只有94%但灵敏度要比程幼宁的高不少,因此现阶段很难定论哪个方案更优。不过数据以及实验记录和结果等都已整理成了论文,程幼宁一作,汪叙二作,已经完成投稿,接下来就是等待审查结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顺利见刊。

  岑晚谣就后续方向和程幼宁好好谈了谈。

  照现状来看,程幼宁若是只以取得学位为目标,接下来只需要设计出几个产品原型,然后进行一下临床验证实验,再总结一下结果,期间再完成两个期刊发表应该就能满足毕业要求了。

  但若是以商业化为目的,就需要进入产品项目开发阶段。

  二期实验为止所进行的实验以及方案设计实质上只能被称为产品技术预研*,在提交产品技术可行性评估报告和项目立项任务书后,才算是正式进入产品项目开发阶段。而程幼宁以学生或个人身份是不具备商业立项资格的,因此她只有两条路可选——申请技术专利后出售专利实施许可,或者成立公司。

  岑晚谣不用说,自然是全力支持她直接成立公司的,毕竟出售专利许可获得的盈利有限,一旦被抢占市场先机,后续也不会再有太大改变。

  程幼宁还有些犹豫,之前申请的科研基金毫不意外一个没中,虽说目前进展比想象中顺利很多,但她那些存款已经差不多花得七七八八了。如果放弃商业立项,现有的工作人员可以遣散至少一半,后续的投入也会小很多。由于程幼宁他们所设计的这款产品控制系统依赖于生物电信号技术,需要进行第2类医疗器械注册申请。而开办第2类医疗器械经营企业光注册资金就需要60万以上,还要考虑后续研发、生产、公司选址以及人员增加等等,即使她把房子和手头的股份都变卖了,也是远远不够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她这种白手起家的。

  况且医疗器械开发与一般产品不同,每一步都需要严格按照相关法律法规执行,稍有不慎,失足便是地狱,对于程幼宁这样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岑晚谣名下持有一家具备资格的医疗器械生产公司,照她的意思是直接进行股权变更,但程幼宁觉得受不起。

  她心里知道,她们是要结婚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一直拿她的钱,感情里如果掺杂了太多的利益,总觉得像根导火索。程幼宁也想过买走岑晚谣手里的股份,结果一核算,即使一咬牙买下来,后续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也很大。

  两个人琢磨了许久,经过多方询问,最后是岑老父亲一锤定音——公司法人不变,岑晚谣手里分出30%股权交由程幼宁代持。股权代持人法律上是无权分红的,所以程幼宁能拿到手的就只有专利实施许可使用费和高管薪资,明摆着就是岑晚谣座下的天选打工人。

  对于目前的程幼宁来说,这却大概是最合适的方法,毕竟产品研发和生产线开拓资金都由公司承担,虽然卖身卖艺,但其实稳赚不配。况且这样程幼宁的房产和培训学校股份都能保住,后续一鼓作气正儿八经从岑晚谣手里买股或者独立出来成立公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

  *产品技术预研:指在市场前景不明确或关键技术难度较大的情况下,主要目的在于验证产品技术方案的实现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