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既没有没有母象厄治的温顺陪伴，也没有任何她相熟的人或生物，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姬远野，一个云里雾里的“你”，和一个渐渐疏离的“我”。
姬远野问“你”，你好像精通历史，还十分熟悉星系联盟中风云人物的八卦，你告诉“我”梅兰妮、彭卡、史约瑟还有姬裳华的故事，为什么对范先春绝口不提？既然不愿意提起，为什么又一再暗示“我”接近她、甚至提出那可笑的婚姻请求？
那片时而静谧、时而汹涌的意识领地——“你”，此刻像昏睡中的死海，连一滴水珠都没被姬远野刮来的风惊动。姬远野等了会儿，转而问“我”，你对范先春怎么看？还有没有你藏起来的潜意识看法？“我”和姬远野比较亲近，很快回答，“就像包菡说的那样，她呈现的每一面都是她的外衣，她是一条伪装精妙的直线。可我们在哲学课程中辨析过，‘一切笔直都是不真实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那么你觉得，范先春属于‘美好的事物’这一范畴？”姬远野问“我”，“我”只得暂时沉默。
女孩无奈地笑，“你们俩，一个阴森森的只在暗处驱动，一个又神经兮兮地去干些傻事。一个告诉我要早点拿到权力，一个又用甜腻的语气可怜地去拉姆那儿索取母爱。”
“可是你干得更离谱。在情境课程里你就尝试着寻死，骑着母象往山崖下跳。我很清楚你想干什么，你希望引起宕机，在意识世界刺激脊髓和大脑中的神经元，将那些动不动就引发你头疼的映射区毁灭，甚至想重构你的脑神经可塑性。”“我”戳穿姬远野的企图，“甚至你还在真实世界寻死，溺水？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没用的，你杀死了姬远野16.0，还会有17.0、18.0，她们会重建你，细致到你每个神经元的树突、细胞体、轴突，囊括每种激发信号和兴奋信号的接收及抑制。”这样，如水的记忆又涌进，将姬远野这座水库灌满。
“你的灵魂无法纯净，你的□□不是哪一个人的意识容器，你注定是我们所有人的。”“我”说完，静静等待姬远野的反应。女孩的心率已经逼迫极限，面部的冷汗顺着脸颊、下巴滴入衣领，她大口呼吸，用力吞吐，忽然伸手抓住仿生仓中的意识接口，一下子扯断它，姬远野推开仓门。
“既然是所有人的容器，那就看谁的本事大，谁将谁挤出去。我以后都不会来仿生仓和你们交流了，来吧，想打架尽管在我脑子里进行。”姬远野在屋子内自言自语，瞥见她早就准备好的酒水，抓上酒瓶直奔飞行器。
在到达前，她还是和范先春沟通了，“我去你的住处还是星系驻地办公室？”
那头愣了下，“那要看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人类有史以来最接近灵魂的事儿。”姬远野说，“要不你现在帮我安排个管它什么宗教的巫术通灵术，要不——”姬远野按住作疼的头，“洗干净后等我。”
“只要求洗干净，您对性-对象的要求太低了点。”范先春凑近镜子端详眼角的皱纹，“我对三十岁以下的小女孩兴趣寥寥您也是知道的，尤其您清醒的时间还没有十五年。”
“得了吧。”姬远野往嘴里灌了口酒，“你对谁都没兴趣，别拿年龄糊弄人。把地址坐标发给我。”
范先春对着别切断的全息投屏后的空气笑，再抿嘴，“谁糊弄谁呢？”下一秒，发送了坐标。
和路线规范的飞行器相比，双脚刚踏上地面的姬远野走出了不规则的蛇形。范先春的住处位于第三降落点附近的住宅区，巧妙地藏在山脊背面。升降梯上，范先春的鼻子皱了皱，“喝了多少？”
“我掺了水，不会坏事。”姬远野闭眼回答。她往范先春身边靠了靠，又很快拉开一拳的距离，尽量靠自己站直身体。
“你试过先蚕星仿生系统的多巴胺释放功能吗？”姬远野忽然问。
“唔……试过九点五次。”范先春笑出褶子，软而碎的红发贴在眉尾，像一只火红毛发的狐狸。
“零点五次是怎么回事？”姬远野问。
“就是……刚才。”范先春干笑了声。
“那我算来对了。”姬远野话音落下，升降梯停在山脊背面的出口，她拉过范先春的手，又不满地瞪她，“加点力气，不要一副瞻前顾后的模样。”
范先春叹气，握紧姬远野的手推开一座纯白房子的院门，地上散落着她努力培植的红黄紫三色郁金香，姬远野停下脚步，“不是在忙那零点五次吗？这地上的花是怎么回事？”
“我在培植郁金香，忽然就来了感觉。”范先春大言不惭。
“你的身体简直是座精神病院。”姬远野指着地上的花，“你想送我几朵？”
范先春弯腰拾起三□□就每种颜色各一种。”
姬远野接过花，凭着直觉进入到房内深处的一间，仿生仓在没开灯的空间內闪烁着蓝光，三朵郁金香被仍在洁白的床单上，她拉着范先春陷入宽阔温暖的床榻，冷静的双眼努力在范先春的金瞳中探寻着，范先春的卧蚕弯下，“这是婚姻确定前的试水，还是确定后的仪式？”
女孩将浅色衣物解开，躺在三只郁金香上，“都不是，就当……帮我一个忙。”
范先春的手掌托住她下巴，拇指蹭着女孩柔嫩的皮肤，“可你有仿生仓。它知道你身体的每一层需求，了解如何呼应你意识中的绝大多数愿望。为什么还要找我？”
“她吃醋了。”姬远野说。
“嗯？是不是包菡那家伙没扛住，透露了点我们的过往？”范先春低声笑道，“我想先蚕星也没有一一交代自己前情人的传统吧？”而姬远野含住她的大拇指，温度差也没能让范先春胸口出现多余的起伏，“你知不知道？这不算什么。我不能断定能不能帮你进入那种‘找到灵魂’的境界。也许它会很快，也许它始终不会到来，还也许……它压根就不该发生。”
“我不在乎。”姬远野去攀范先春的脖子，“纯粹从客观角度评价你，体力肯定非常好，面部线条流畅有力，眼神……可能你习惯了这样的笑容，你的眼神中的笑意摘不下了。”
“如果我们要合作，谈清楚条件可比这种方式来得久远坚固。”范先春拨动脑后红发，使纠缠着衣领的发丝跳开。再慢慢解开扣子，“但既然你不在乎，我何必纠结？只有一点，我习惯先享受。”
窗外的天穹轨道不时掠过各色飞行器，那颗名为“勇气”的白矮星WD2563迎来一天之中最明亮的时刻。它用尽全力，结合天穹光热层的功效，努力在房内的白墙上投下昏黄的亮。长发和短发都染为光影中的黑色，短发时而随着头颈后仰而摆动，伴随着主人自持的声音，“我不想扫兴，可还是想知道，你的性格为什么……一天一个样子？”
“什么样子？”姬远野往背后捋开挡在嘴角的发丝。
“时而温顺得像小绵羊，时而鲁莽得像小狮子，时而又倔强得像老黄牛……可现在，我觉得你是混乱的。如果头疼，你随时可以停下。”范先春吻了下姬远野的额头，“你要找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能不能将话语中的‘小’或‘老’都清除？”姬远野听到范先春鼻中的闷哼，墙上的长发渐渐滑下，没入范先春的身影下。
“这是事实，无法回避。我最少比你年长十岁，最多……二十五岁。”范先春又轻叹了口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像和两个人在做。”
“是三个人。”姬远野抓住对方的腰，两人一同隐入郁金香的气息中……
似乎过了很久，范先春从舒适的状态中回神后捏住女孩的手腕，这是她投桃报李的身体讯号。姬远野却起身穿起衣物。范先春一愣，“你不寻找灵魂了？”
“我找到了。”刚刚姬远野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你”，她和“我”都被那个强悍的“你”吞噬，旁观“你”对范先春的占有欲和探索欲。而“你”乐于此事，更精于此事，在范先春发出那声长长的叹息时，姬远野竟然和“你”、甚至角落里的“我”都感受到强烈的共鸣。不能再继续了——姬远野的下意识逼退了“你”。
只披着一件薄衫的前第九越迁点副指挥靠在房门前目送姬远野，“如果你丢几个硬币过来，会让此情此景更饱和可信。”
姬远野回头，见范先春的双眼流露出对自己的体贴，“你可以问一个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将尽我所能回答你。”
范先春抱起双臂，伸出一条光洁的腿，“嗯……其实不错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回答她的是姬远野炙热的吻，范先春有些吃惊，姬远野也有些吃惊，但她们选择尊重此时此刻。
“下一次等你来约我，还有，你的皱纹很迷人。”姬远野说。她转身离开，背后沾上的黄红紫三色花粉早氤氲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