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五十五章 软尺 ◇

  ◎晨风细柳,流莺悄飞。加更2◎

  曲儿在锦官城已有定所。

  罗艽与她作了别, 踱步行至客栈时,天边正敛下最后一道光。

  街边隐约点起几盏华灯,与残存余晖相映成趣。

  寒风拂过颈侧, 惊起一道凉意, 罗艽这才想起,她原本还打算今日、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后, 与叶青洲一同去成衣铺再添两副冬衣。

  三清道人给了她们二十两银子,够她们挥霍一段时日。

  师娘……

  稀薄的夜色里,客栈柜台上几只豆大油灯, 木台下,老猫窝成一团,正在打盹儿。

  这本是一副静谧景色。

  可罗艽心中,却是另一派疑云凄淡。

  她知晓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道理。同一件事情,立场不同、利益不同, 瞧见的模样亦不同。

  比如胡月一事, 叶青洲的开头是:曾经有个恶贯满盈、拿钱办事的杀手。

  曲儿说的却是:曾经有个恶贯满盈、拿钱办事的贪官。

  叶青洲说,“师娘此次下山,是去为我报仇”;曲儿却说,“三清用幻境隔开医馆, 割下了一个病入膏肓患者的头”。

  罗艽自然而然想到师娘回到山上时, 递交给叶青洲的那份, 脑袋大小包袱。

  倘若里面真装了……不,倘若叶青洲当真知晓包中之物,岂能如此面不改色抱着它,沿山道行至山北?

  疑虑的同时, 罗艽心里窜出一份凉意。

  不, 她在心中警戒自己。月余朝夕相处, 叶青洲的为人,罗艽是晓得的;三清道人的为人,罗艽亦不想多作质疑。

  难道她要去怀疑曲姐姐?

  怀疑三清山上那个偶尔偷了懒、扯了谎,能羞得满脸通红的曲姐姐,还是怀疑片刻前巷子口,那个显然被病痛与噩梦折磨得脱去人形、如谵如妄的曲姐姐?

  ——不对!

  电光石火之间,罗艽思及此次与叶青洲下山的目的。

  叶青洲虽未明说,但罗艽心中始终有个轮廓。

  “报仇”。

  倘若曲儿说得都确切,那么这仇,应当是已经报了的。

  可既然师娘已经为叶青洲出了头,那为何现在又叫她下山去?……

  罗艽只觉一阵晕眩。

  想到方才巷中曲姐姐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罗艽觉得……或许曲儿自己也没有将这些前因后果厘得太清楚。

  那不如直接去问问叶青洲,罗艽心道。

  罗艽仍然记得,叶青洲曾说,师娘在漫天火光中救下她,带她回三清山。

  那么师娘应当是知晓青洲背后恩怨的。

  而师娘教她剑法时偶尔几分急功近利,也就说得通了——师娘是希望叶青洲亲自报仇雪恨。

  ——此刻,罗艽仍觉得自己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可事实上,心里的秤杆早就偏向一处。

  *

  不知不觉,已到了客栈顶层最里一间。

  瞧了瞧手上掌柜人给的铜牌子,推开甲字房的竹门。

  屋内漆黑一片,陈设布置清爽干净。

  罗艽一手燃起烛灯,一手拍了拍脑袋,想撇开重重心事。

  却见圆榻上,已经有一人将自己裹进被里,正在熟睡。

  憧憧烛影照亮那张白净的脸,浓密纤长的眼睫在她面上拢出一片恬静而淡的斑驳。

  叶青洲便如此安静地睡着;如同往常一百多个夜晚,三清山山南的小竹屋里,她紧挨着罗艽,乖巧地沉睡。

  罗艽抬手熄灭烛光,借了些月色,脱下外袍。

  只心道,不论曲儿说得是真是假、师娘做得是对是错,她对叶青洲……都不应当有所猜疑。

  有什么事情,等叶青洲睡醒再问,再说。

  罗艽站在小木桶前,心不在焉地浸湿手帕,擦一擦脸。

  身后窸窸窣窣,是叶青洲从榻上站起,套上衣袍的声音。

  罗艽回头的刹那,她二人异口同声道了句,“抱歉。”

  瞧见叶青洲面上显然的局促,罗艽失笑,“抱歉,又将你吵醒。倒是……你说什么抱歉?”

  “我……我占了师姐的床铺。”叶青洲拢了拢衣襟,慢吞吞走近,“本来,我是师姐对面那一间,但是那里……会有奇怪的声音。其实在师姐这间房……也隐隐约约……”

  叶青洲说着,眼神飘忽不定,声音也越走越低,好像在讲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

  罗艽擦拭面颊的手一顿,“什么声音?”

  “……哎呀!”叶青洲猛然捂住脸,“师姐,你、你自己听吧!”

  罗艽本要笑她神神叨叨,可瞧见对方面上羞赧,她仍下意识依言照做,屏息噤声,想听一听叶青洲口中“奇怪的声音”。

  ……竟听门外,当真传来几声缠绵声响。

  大抵是隔得远了,声音低哑微弱;但在静静夜中,着实几分突兀。

  罗艽一时也分不清那声是女是男。只觉得好似情悦与疼痛交加;可细听,分明又极尽谄媚。

  罗艽心下诧异:方才太过于沉浸心事,经过那道回廊时,居然半点儿没觉察!

  面前,叶青洲怯怯扭捏,“我,我那房与她们挨着,听得更为……更为清楚。我与店小二说了,希望她想想办法,却是那间房里的人又捻出一甸银,让店小二莫再多管闲事。我本想……我本也想再换一间,但那样与师姐相隔太远了!”

  又低下头,眼神闪躲,“所以我就,把我那间推了,来、来师姐这里睡了。抱歉,师姐。”

  这小孩儿一言不合就道歉的毛病什么时候是个头?

  罗艽抬手揉一揉叶青洲脑袋,“这有什么好抱歉。此处床榻比山南竹屋里那张还要大呢,睡两个人又不会挤。”

  “可你当时说要两间,是想自己一个人睡得清静吧?”

  “没事儿。你又不吵。”罗艽将人揽过,行至圆榻边。

  罗艽没在的这段时间里,叶青洲在客栈里小心逛了逛,知晓早膳要在哪儿吃,汤水要在哪儿取。甚至还晓得,在与罗艽这间房一墙之隔的稍房中,有一位常住的妇人。

  更早些时候,那妇人的兄长不速而来,提了许多家中事。妇人与他谈了片刻,也不知说到哪处,竟吵得激烈。

  “好在一入夜,那个兄长先行离去了。”叶青洲小声道,“那女子独自待在稍房,也不怎么吵闹。师姐房里就特别安静。”

  她身侧,罗艽昏沉沉说了声“好”,抬手拍了拍叶青洲。

  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与叶青洲都能安然入睡之时。

  只听先前不断发出怪异声响的房内,“咣当”一声巨响!

  仿佛有人将整个床榻掀翻,将屋内铜铁物什都砸了一地。先前叫声不断的人又戚戚苦苦哀求着,夹杂几声“饶命”。

  罗艽终于听清了,那确是个男子。

  而没过多久,求饶声渐消,那房内又恢复先前模样。

  想来,先前那道掀翻屋顶的巨响,也是那二人的“小小玩笑”。

  罗艽与叶青洲对视一眼,各读出了对方眼里情绪:这山下人间,居然如此荒乱怪诞。

  叶青洲拘谨尴尬,在厚厚的被子里翻来覆去,从脸颊红透到耳根。

  她们本可以用一些幻术使自己耳根清静,可罗艽实在不喜欢那种“失聪”的感觉。叶青洲亦然。

  罗艽于是抬手,轻轻替叶青洲捂上耳朵。

  才捂半刻,罗艽忽而意识到自己此刻这举措,分明“治标不治本”。

  屏息之间,罗艽思索完毕。她翻身起床,穿戴整齐,提了剑,在叶青洲诧异的目光下……

  气势汹汹地,站去走廊。

  罗艽找准响动源头,一脚踢开房门。熏黑的屋内,居然飘来一丝血腥气息。

  她站在月色弥漫的走廊上,背后长剑映出一道寒光;虽面上寒气逼人,心下也道几句“非礼勿视”。

  只于门口退开身时,眼角余光匆匆一掠。

  隐约得见榻上,姿势诡异的二人。

  罗艽半是嫌弃半是尴尬地移开眼,语气凶狠道:“几个时辰还不停歇,真不怕死人?”

  罗艽分明语气不善。

  可屋内人却仿似丝毫不觉冒犯,反轻笑一声,“啊……说得对极。”

  罗艽只觉身前陡然涌出一抹异香,一抬眼,房内榻上已少一个人。

  罗艽下意识抬手按上剑柄。

  瞬息间,像有一阵风来,挟一团笑盈盈的香云。

  一位乌发尽乱的女子猝然站去罗艽面前,形如鬼魅。她着一件紫色纱衣,胸前一朵兰花,栩栩如生。

  她向罗艽掷来一枚眼波,笑着轻掩了房门。“多谢小娘子提点。夜已深,我们便不再闹了。多有搅扰,万分抱歉。”

  *

  “师姐,那你后来揍她们了吗?”

  清早的街边,叶青洲手上一只豆沙包子,坐在长椅上,笑嘻嘻问罗艽。

  “没有。”罗艽摸了摸脸,“但是,我悟出一个道理。行走江湖,一定要凶。”

  “最好时刻背着剑。这样才凶得有底气。”

  叶青洲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中包子,擦一擦嘴,朝罗艽装模作样抱拳,“师妹受教。”

  昨夜罗艽提剑往走廊上一站,那对“情人”终于不再吵闹,静了一夜。

  而今日一早,反而是隔壁稍房中又有些争吵。听声音,大抵是妇人那烦人兄长又来了,叨叨个没完。

  罗艽晨起清洗时听了片刻,说来说去,就是那兄长嫌妇人老大不小却未嫁,给她拉来一段老夫少妻的姻缘,还用些什么“从父、从兄”的迂腐道理,告诫妇人不要不识好歹。

  罗艽听来翻一个白眼。

  她回房,拉着睡眼惺忪的叶青洲去街边寻个糖水铺子。

  罗艽昨日忘了添置冬衣,才将这项任务挪到今早。

  大抵是时候尚早,成衣铺内并不拥挤。

  铺内冬衣琳琅满目,罗艽挑花了眼,捻着兜里沉甸甸的银子,竖一根手指,摆出一副阔姥模样。

  才下定决定一般地指向两件冬衣,忽听身后叶青洲与店小二细声细气地交谈。“抱歉……多有麻烦。”

  “不抱歉不抱歉。”店小二咧嘴一笑,“你生得这样好看,光站在此处都让小店蓬荜生辉呢!再麻烦我也愿意!”

  像是被她夸张的笑意逗乐,叶青洲终于有些放松。

  可当店小二的软尺触碰到叶青洲肩膀,她仍然猝然躲开,如触明火。

  抬眼瞧见罗艽,叶青洲恍若见了救星,目光闪闪烁烁,示意罗艽过去。

  罗艽于是提步靠近,“这是在……”

  “师姐,我又长高了。”叶青洲小声说,“所以从前那些都不作数。要重新量一量。”

  店小二告状似的补充道,“可这妹妹实在太怕痒!我还没碰到她呢,就躲我!”

  怕痒?

  罗艽心里一疑,三清山上时没少搂抱,我怎么不晓得叶青洲这么怕痒?

  她一抬眼,又见到叶青洲那副求救目光。

  罗艽于是主动请缨,“我来吧。我是她师姐,更为亲近,大概有法子。”

  店小二半信半疑瞅瞅她,又瞅瞅叶青洲,终于点点头。“那行吧!替我量一量肩、腰,还有大致腿长。”

  随话音落下,她将软尺递给罗艽,便去招呼其她客人。

  罗艽点头应好,靠近叶青洲时,竟见对方切切实实抖了抖。

  罗艽失笑:“你真怕痒?”

  “不是。”叶青洲摇一摇头,“只是觉得……太不自在。但又不能与小二直说。”

  “那与我呢?也不自在吗?”罗艽注视着叶青洲,缓缓低下头,将软尺一端揿在她右肩,还没捋直,叶青洲陡然回身,害得罗艽手中软尺半段落去地上。

  “师姐,与你不是不自在。”叶青洲忽而握住罗艽手腕,结结巴巴道,“我,但,我好像有点儿紧张……”

  叶青洲双颊绯红,指尖冰凉,落在罗艽手背上的气息却有些发烫。

  “紧张什么?”罗艽失笑,又捏起一道失落语气,“我们这几月都睡在一起,被窝里抱一块儿,说一句如胶似漆并不为过——我还以为我们足够亲近了?”

  “不是……”叶青洲下意识否认,又捂了捂脸。

  罗艽不晓得这师妹为何忽然之间,这样羞羞答答。

  只趁她还捂着脸,眼疾手快量了量她肩宽。

  不等叶青洲反应过来,罗艽又揽了揽她的腰。

  软尺圈住纤细腰肢,淡淡一掠,罗艽便读出其上数值。

  软尺从叶青洲腰上抽离,晨风拂动细柳,在叶青洲腰间落下一抹酥麻。

  罗艽在心下记了两个数,便将软尺一掷。

  却见身前叶青洲的呼吸分明急促不少。

  全然一副方寸大乱模样。

  她脸红脖子红,耳根也红得熟透,好像要站不稳。

  罗艽虽疑,但还是叹口气。“青洲……”她道,“你这模样,仿似我对你做了什么有违伦理之事。”

  叶青洲盯着她,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下一瞬,叶青洲忽觉眼前暗了暗。

  仿似罗艽陡然逼近,将她推向身后木墙。后脑抵到墙面时,叶青洲不自觉站直了身,目光在罗艽面上逡巡,显然不知所措。

  她隐约觉得,身前面无表情的罗艽……忽而有些可怕。

  “师师师师师姐??”

  叶青洲气若游丝,一时不知该避还是该迎。

  就见罗艽冷着脸俯身。

  弯腰。

  尔后将软尺一端覆在叶青洲腰间,另一端投去地面。

  “好啦~”

  叶青洲紧闭着眼,却觉身前陡然空出一块。

  是罗艽举着软尺离开了。

  近处,罗艽成就大任一般,没心没肺地笑:“腿长也量完啦。”

  作者有话说:

  什么啊,只是量身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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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D , 红锁Castr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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