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四十五章 仙鹤流苏 ◇

  ◎【卷一 · 罗不觉 · 三千月】完◎

  午食之后, 所有稚男送去往北四里外的一座钟寺,其余的小孩与青壮年留在村中,廿七当日皆严防死守, 闭门不出。

  这就是钱村长与村民们商量出的对策。

  罗艽与她们说解再三, 她们仍执意此为最优之解。

  村民们举出一块儿被褥抱着的长条,先用几件凌乱破旧的衣裳扎成厚厚一捆, 又戳出稻草人模样。

  “这些都是那些稚男的衣物。倘若乌衣鬼是循着气息捉人,这些应当也有用处吧?”

  罗艽瞧着那些暗黄衫被,面色一黑, 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其实……没什么用。气息杂乱,适得其反。”

  “倘若到时乌衣鬼在此处寻不着人,亦会累害她人。”

  “那,这些呢!”另一位村民亮出自己的包裹。

  她的包裹里,静静躺着些形似法器但显然并不正规的玩意儿。“这是符水, 这是篆纸。这是招魂的, 这是驱鬼的,这是……”

  罗艽一阵头疼。“这些更……”

  可话未说完,忽然想到一个名字。

  ——林稚!

  要说此番法器,林稚应该比她更熟悉。

  可转念便将这心思掐断。

  罗艽有那一盅蛊, 林稚可没有。

  林稚虽擅偃甲之器, 可她不会御剑, 剑术亦平平。真出了什么事儿,打不过,也逃不了。

  若非万不得已,罗艽并不希望把她也牵扯进来。

  何况此地与风仪门并不算近。

  说到底, 她在此世并没有太多真正可靠、又信得过的人。

  罗艽面色凝重, 竟让周围村民都有些发怵。

  “这些都不行么……”她们喃喃道, 面面相觑。

  “——这样呢?”

  一道询问突如其来。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丑丑印在稻草假人面上的一个手印。

  一个血手印。

  “我听那些清都的宫道士说,”丑丑擦了擦手,说道,“若要作替木、诱饵,需要以血润。”

  罗艽神色一滞,这才有所缓和。

  可开口,却仍然犹疑。“有点用处。但仅仅一个手印……用处不大。”她看向丑丑,“人家在宫里作替木,多小一个娃娃,几滴血便够了;眼下这么大个稻草人,若真要润血……”

  罗艽佯作正经,压下声音,不怀好意道,“那得把你剥了皮,放出的血才够量。”

  丑丑哆嗦一下,抱紧自己,“你,你才是乌衣鬼吧!”

  “那这样呢?”又是一道陌生的稚子男音。

  他年纪不大,个头也一般,咬破手指戳在“稻草人”身上时,竟有一种写血书的庄重。

  瞧见周围人转头侧身,皆面露诧异,他惊叫:“看、看我做什么!反正我是受够了这般惶惶日子、做什么都不安耽的日子了!”

  他之后,另有一位男童亲属亦叹了口气。“算了。一滴血而已;倘若真能灭了乌衣鬼,那在座的诸位都成了大功臣了。”

  “一滴血,稻草人——这、这根本就是妖术!”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十几年了,十几年了!一点盼头也没有,这日子是越过越没气儿。倘若按钱村长的办法,真能将乌衣鬼灭了,怎么着都成!……”

  几人喋喋争吵,反唇相讥。

  本就对这稻草人不抱希望的罗艽退开几步。

  “你们慢慢磨。”罗艽环顾四周,“总之申时以前,不论这稻草人是什么样子,都将它放去村子最中央。”

  钱村长点点头。

  罗艽再道:“一共八个男童,都要尽快出发。还有,不仅那些符合年纪的稚男,老者与其她稚子也应随行。”

  钱村长又点点头。

  “对了。我听钱钱说,亦有个八字顺的,前些日子因伤寒去世。”罗艽多嘴问了句,“这人如今葬在何处?”

  钱村长:“村子西北角,朱家的小孩。这……也需要留意么?”

  罗艽摆摆手。“不需要。乌衣鬼只捉活的。”

  说完,她看一眼四周,踩着归尘剑行至高处。

  她将林稚的飞虫从袖中放出来,食指抵在拇指内关节,对着飞虫轻轻一弹。

  “林稚。”

  飞虫在空中晃荡两圈,飘来一声懒洋洋的“哎”。

  “你太久没找我,我以为是不需要我了呢。”

  罗艽没和她废话。“你先变成白鹰,随我看一看这村庄的模样。”

  林稚依言。

  飞虫在空中落出声响,薄翼拓展延长,生出木质羽毛。

  白鹰在罗艽身侧上下纷飞,环顾片刻,再道,“这村庄,整挺圆。”

  罗艽点点头。“可以拼出一个八卦阵法。”

  “对诶。”

  罗艽:“乾与坤二处各需要一个守阵的。”

  “对。”

  “我有一把归尘。但还需一物。我能想到的最优解,是叶青洲的长生剑,或周倦那把玄铁重剑。”罗艽道,“长生剑占天、风、水,属性偏轻,重剑占雷、土,属性偏重。”

  “等等……就不能整点儿实际的?”林稚显然不甚认同,便急忙打断,“长宜还留在宫中,处境并不太好。想拿她的玄铁,难上加难。至于叶青洲……那处境是更更更差了。”

  罗艽一愣。“怎么说?”

  林稚:“阮师娘与我说,唐忆给她下了毒,却不给解药。”

  “毒?”罗艽追问,“什么毒?”

  “不,不晓得。兰芥州的那些人要唐长老交人,唐长老没理,兰芥州便提出要求……说既然不交人,便要软禁得彻底一些。唐忆长老同意了。”

  罗艽暗道:“……狗杂种。”

  “什么?”

  林稚没听清。

  “没什么。”罗艽又恢复那般波澜不惊模样。

  “没有她们那两把剑,你这阵该怎么办?”

  罗艽:“靠你了。”

  林稚:“?”

  罗艽:“届时归尘剑占坤,你这只白鹰去守乾位。既作阵眼,装死守着便行,一切小心。倘若真遇上不测,自保要紧;白鹰可逝,但千万别让那些人追到你林稚头上。”

  林稚没想到自己还能经此大任,犹犹豫豫应了声,又犹犹豫豫道:“我这只破偃甲,能和归尘守住同一阵?”

  罗艽压根儿没搭理,只说:“乾与坤皆定,手印在中。那么明日,让留在村中的村民都住进乾与震之间,也就是八卦阳鱼一面。”

  林稚忙不迭应声:“哦、哦,好的。”

  “还有一事。”罗艽又道。

  “我瞧那村民有许多七七八八法器,你同我去挑些有用的。目前需要四个,放在兑、离、艮、坎之位。”

  “不求多有威力。只求乌衣鬼出现在一里地内时有所感应。”

  “行、行。喳。”

  *

  布置之间,已至夜深。其间罗艽与村民说了许多阵法之事,略过不紧要的,绕绕弯弯,终于给她们都讲清楚。

  廿七日的深夜来得悄无声息。

  乌衣鬼夜行,见者皆有不同说法。

  如今翻来倒去,竟连性别也没琢磨明白。

  罗艽曾自认局中人,却也无法对乌衣鬼的真实身份心有定数。

  使剑,略有功法。

  身形不瘦弱也不魁梧。

  秃驴无妄是兰芥州之人,兰芥州最讲求那股文绉绉的佛性,摈弃血性,与剑无缘。

  罗艽曾以为,周怀元是乌衣鬼之事该板上钉钉。可瞧了那位少将军姜画之后,罗艽觉着这人也挺有嫌疑。

  不过……

  思忖之间,忽然听得半里之外,一声炸裂似的响动!

  村庄中骤然燃起一阵黑烟,尤其无人的阴鱼一面,浓雾更甚。

  村庄阳鱼处十余户人家,此刻房门紧闭、窗扉密锁。

  黯响之后,烟雾渐渐散开;可在触到阵法灵界线时,又堪堪停下

  像是被阻隔而止步。

  罗艽站在高处,松一口气。

  可那气儿还没在心里落地,眼前的一幕又让她吊起胆子。

  ——只见灵界线处,横生一簇黑影,如一只离弦箭,朝阵心飞将而来!

  罗艽下意识俯身探看,足尖在林间高处一点。

  直至捉住黑影首端,才见其棱角分明,并非谁的法器,或是头颅——

  是林稚守在阵前的那只白鹰!

  罗艽机敏抬头,瞧见面前陡然显出一处疾跑身影。

  那人瞧见罗艽,显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喊道,“救——救救我,救救我!”

  是丑丑!

  “你怎么回来了?!”罗艽骇然道。

  “我、我不知道!”丑丑边跑边哭,“我与她们在寺外林间走散了!那儿雾好大,我跑啊,跑啊跑啊,一、一眨眼,居然又回来了!……”

  看来乌衣鬼亦在布阵,且盯上了这个丑丑。

  罗艽将林稚破败的白鹰收起,朝后看去一眼,只心道,那眼下这衫褥做的稻草人也无甚用处了。

  她站去丑丑身前:“护好自己。若有必要,以这稻草人为掩,混淆一二。”

  可那丑丑却看向罗艽身侧,惊叫道:“——乌、乌衣鬼!!”

  电光石火之间,罗艽与那倏尔现身的“鬼”各訇一掌,皆退开几步。

  罗艽稳身定睛一瞧,只见浓雾里一位浑身乌黑的人。

  罗艽喜上眉梢,便也顾不得其她。

  她将远处归尘剑一召,先提着拳头上前。

  这人的功力远在罗艽之上,却到底两手空空;罗艽却有归尘之剑作衬。

  拖拖拉拉几个来回,两人谁也没压制住谁。

  白鹰已逝,归尘剑易位。

  稻草人早已无用,横生一个活生生的丑丑。

  八卦阵已破,但亦将“鬼”召了出来。

  罗艽心道,不亏。

  甚至是有些容易得过头。

  而几招之下,罗艽已判出对方身份。

  “——抓个小孩儿而已,竟还劳烦国师出动?”枯村疾厉的风下,罗艽的笑声也显出许多诡异。

  无妄招式未变,浑当没听见。

  可罗艽却捉住他破绽。

  她以肘作盾抵住男子掌风,归尘剑凭空刺来,逼得无妄进不得亦退不得。

  无妄反掌一击。

  罗艽将身一闪,没利落回击,只从乌衣之下探出那方红木木鱼。

  仅仅触到木鱼的那一刻,她猛然用劲,将其生生震碎!

  罗艽敏锐觉察,这此刻国师确确实实势弱了不少。

  本命法器随成齑粉,对其主人必然也是重创。

  而罗艽在红石山毁了那犍雉,已算是对这无妄有所损害了。

  果不其然,眼前这秃驴双目紧闭,七窍亦隐隐渗出鲜血,

  罗艽嗤道:“我本听闻,兰芥州的和尚最爱佩那些个护身法器,从头到脚佛珠串了个遍。没想到国师大人如此特立独行,偏爱轻装上阵?”

  “还是说……”

  “今日该行之事多半心存愧念,担心法器护持太多,遭了天谴?”

  无妄双眼紧闭,光是开口已不能。

  周遭浓雾渐渐散去。

  可罗艽并未善罢甘休。

  便见那归尘剑循风一凛,刺进无妄身前,穿云过雾、行出摧枯拉朽之势——

  丑丑便见,如此一个来势汹汹的乌衣国师,被眼前女子驭剑而刺,倒退百八十里!!

  “小神仙打败了乌衣鬼!”他欢呼道,“她打败了乌衣鬼!”

  她们站在阵法灵界之处,如今浓雾散去,临近的几户人家纷纷点起烛火,亦有人从窗里探出头。“乌衣鬼……方才那人,便是乌衣鬼么?……”

  她们窸窸窣窣几句,还未从屋中出来,却听院落之中有人哭号。

  那人的声音凄厉至极,像是嘶吼,又好似回光返照、暴怒而吼。

  仅仅一瞬,那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倏尔寂静,静得恍若一切皆未发生。

  众人错愕半刻,随即惊道:

  “朱——是朱家、朱家!……她们有个顺八字的死儿子!!”

  罗艽只觉得心下一落。

  罗艽抬手将归尘剑又向前一刺,剑身穿过无妄身躯。看着无妄气息奄奄,罗艽便对村民道,“看好那秃驴!看好丑丑!”

  说罢她足下生风,飞身跑向村民指向的朱家。

  原先那浓雾分明已散,可越往朱家,眼前就越是一片模糊的影。

  仿若连深林送来的风,都裹挟几丝血腥味。

  朱家在村子最西北角。

  罗艽停在那门前,听里处窸窸窣窣。

  心急使然,亦不管此刻赤手空拳,罗艽一脚踢开那紧锁门扉,便见暗里烛光,一方棺椁。

  此刻棺椁半开,有一人背对着她,趴在棺旁。

  那人披头散发,双肩一耸一耸,嘴间声音模糊不清;仿似……正啃噬着什么。

  地上躺着两具冰冷尸体。

  而片刻之前,她们还发出了些许凄厉惨叫。

  罗艽提起气,刚想借光瞧那棺椁之前的人相貌如何,那人便循声看了过来。

  或许……已经不适合称之为人了。

  “他”面容丑陋,布满疤痕,像是有谁从“他”皮肉里剖开血痕,又添了些什么,再随手缝上。

  “他”的脸上好像多了个眼珠子,又好像只是罗艽错觉。

  烛光里,“他”痴痴笑着,涎水散着尸臭,从“他”破碎的嘴角流出,挂着暗黄色的脓。

  罗艽一手捂住口鼻,另一手握着解蛊,忽而有些颤抖。

  眼前这人……分明是“周怀元”!

  而此刻正在吃着棺椁里的人的“周怀元”,确是半副活死人模样。

  还不全然是“活死人”,但也只有几步之遥。

  与此同时。

  罗艽身后,木门“咣当”闭回原处。

  烛火猝然一跳,灭得利落。

  屋中骤而落入漆黑,暗色凝固血色,结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臭。

  罗艽心道不好,抛出手中解蛊,撒在“周怀元”崎岖丑陋的身上——

  却是身后,一人轻轻盈盈地笑。

  “小姑娘,我本不想杀你。可谁叫你这样机灵,那红石山也去得了、这乌衣鬼也捉得着?”

  那人声音沙哑,当是老朽龙钟。可语气中的笑意却轻快非常。

  罗艽未见着那人样貌,却凭声音,知晓其人姓名。

  “医师大人。”罗艽恨恨地道。

  或说……乙未。

  ——好一个“行故人遗志”!

  电光石火间,罗艽方才明白。

  不是无妄要在周怀元身上炼就活死人——是乙未!

  罗艽轻轻嗤笑,“这就是你那所谓,故人遗志?”

  乙未微有怔忡,随即混不在意地摆摆手。

  “吃饱了吗?”她朝‘周怀元’笑了笑,神情宛如逗一只小狗,“吃饱就该干活了。”

  罗艽顿觉一阵恶寒。

  “医师大人”是假的,解蛊也是假的。罗艽竟怀揣这无用之物惴惴几百千里,自以为其有救世之用。

  猝然之间,那棺椁边的“周怀元”发出一声暴唳。

  那声音根本不属人类;相比之下,更像是一只暴怒的棕熊。

  狭小的屋子里,充斥着鬼煞一般脏污的尸气。

  罗艽眼见着“周怀元”从棺椁旁站起,越站越高、越站越高……

  “他”那泛着死白的双脚悬在空中,身躯连接密密麻麻的尸块,仿若一只巨大的虫。

  古怪的梵文浮在“他”丑陋不堪的皮面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

  整间屋子,破败的房门已是死路。

  罗艽只见一道银光呼啸而过。

  她堪堪避过,便听耳侧炸开巨响。

  罗艽飞身跃起,与乙未拉开半尺距离。

  可那银光竟如蛛网,顷刻便布满屋中,将她逼向“周怀元”的方向!

  罗艽向后翻去,躲避不及。

  蛛网穷追不舍,又好似心有明识,才触到她鞋尖,便忽如金灯藤蔓一般,将她整只脚缠住!

  狠摔在蛛网上的那刻,胸前仙鹤流苏亦莫名而碎。

  罗艽尚有犹疑,一回神,是“周怀元”那非人的利爪阴恻恻地亮在眼前。

  罗艽听见识海之间,这样一声遥遥的喊叫。

  “——师姐!!!”

  作者有话说:

  【卷一over】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感谢在 22:01:23~ 17:4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果 2个;沉默咆哮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尔本晴 20瓶;秦奕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卷二 · 叶长生 · 旧人间 📖

  nu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