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四十六章 棕熊 ◇

  ◎可恶的骗子。◎

  “——师姐!!!”

  也不知是日光太盛, 才照得罗艽脑子发昏。她抬眼望去,周遭全是一片刺眼的白。

  仿似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跪倒在她面前, 哭得像个泪人儿。

  罗艽只见咫尺之间, 两片煞白的唇一翕一动。

  “……师姐……师姐……师……”

  罗艽看不清也听不清,脑袋嗡嗡作响, 一阵晕眩。

  “……别喊了。死不了。”

  失去意识前,罗艽有气无力地对身前人说,“还是想想……怎么给我垫药钱吧。”

  *

  罗艽的寝居在三清山最南, 一院二厢,与曲儿姐同室。

  临近寒冬,夜深,叶青洲揣着一只鹤纹手炉,在罗艽门前踱来踱去。

  听屋里人说, 罗艽还没醒。

  身前那只手炉早就不复温热, 叶青洲一闭眼,脑海里全是罗艽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前些日子三清道人教了驭剑;叶青洲学不太好,便只是苦练。

  傍晚之后,她避开所有人, 在三清山后山寻一处地, 掐诀练习驭剑。

  ……事实证明, 生手练剑,还是有人看护着好。

  叶青洲才将剑脱手,在林中掀起一道风,可还没欣喜多久, 那剑凛然朝山林深处刺去——

  掀翻了后山棕熊的小窝。

  巨大的棕熊站起来小山一样高, 叶青洲抱着剑站在它面前, 小得像一叶漂浮万山之下的轻舟。

  尔后棕熊穷追不舍,叶青洲慌不择路跑向她们练剑的木桩台。

  傍晚之时,天色渐弱,只天际一道浓墨重彩的光。

  木桩台边只罗艽一人。

  是罗艽一剑刺中棕熊脑袋,护住了她。

  叶青洲犹记,这师姐一道剑气如虹,将硕大棕熊刺于数十尺外;飘飘然落在叶青洲身边时,宛如谪仙降世。

  才叫叶青洲讷讷而立,一时忘了呼吸。

  老实说,自她来到这三清山,与这罗师姐便交集不多。

  一来年纪差得大,二来性格也不算合。

  说来都是三清道人亲传学子,是名义上的师姐妹,可三清道人仿似也没打算让她们多亲近,教不一样、习不一处,寝居亦隔了十万八千里。

  罗艽住山南,与曲儿姐住一块儿;叶青洲住山北,与三清道人住一块儿。

  除去几年前叶青洲刚上山时,罗艽与叶青洲曾一同在三清山藏书的地方同过课,听一位山下的老秀才讲些之乎者也。

  之后便没再读过同一本书。

  三清道人授课亲力亲为,亦因材施教,将二人分而教之。

  叶青洲记得,自己刚上山时,罗艽对她还挺有兴趣的。

  ……这么说或不确切。

  应当是,那时的罗艽,确有意与她叶青洲做朋友。

  彼时罗艽十四五,天赋高,学什么都有劲儿,正是意气欣欣、少年风貌。

  叶青洲七八,却惨遭丧亲之痛,在最该烂漫天真的年纪,落一派少年老成。

  叶青洲从不说自己的事儿,三清道人刻意没提;罗艽不晓得那些前因,便总用逗小孩儿的方法撩拨人。

  叶青洲一概不理。

  好在罗艽也不是真爱缠着谁,心下一觉得没意思,就拍拍屁股走了。

  那之后,她二人交际甚少。

  可在被棕熊穷追不舍时,叶青洲第一瞬想到的竟非师娘,而是罗艽那嬉挽剑花的手。

  叶青洲想,我若有那天赋,大抵也不会如此狼狈。

  ——不论此刻,还是面对仇家。

  下一瞬,那手凭空驭出一把桃红剑,帮她驱散身后所有浓雾。

  叶青洲被那人护在怀中,朝后一带。

  她抬眼,她的师姐近在咫尺。

  叶青洲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师姐生得这样好看。

  一副浓颜旖旎,一双桃花眼明净;眸光流逸,细细莹光,落在叶青洲面上时,难得地不捎任何笑意。

  只急切问她:“伤在哪里了?”

  叶青洲望着那双眼,竟一时想不起自己哪儿磕了碰了。

  却看见罗艽身后棕熊陡然起身,恍若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

  ……师姐本可以躲开的。叶青洲心道。

  她是为了护住我,才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为盾,挡在了最前面。

  每每想到这一点,罗艽寝居外的叶青洲又是一阵气馁。

  于剑一道,她或许真的没有天赋;何况珠玉在前,叶青洲这样的生手,举一把名剑,才更显得滑稽。

  叶青洲瞧着自己的长生剑,又想到武台木桩之旁,罗艽持一把桃红木剑,逼退棕熊的模样。

  师姐的剑术已经这样精湛,师娘却依旧没将不觉剑传给她。

  而叶青洲在练剑之初,便是持着长生剑,去练那七七四十九道基本功的。师娘说,反正她叶青洲终归是要当长生剑剑主的,那么从一开始就用着它,此后剑法亦可更合衬。

  “师娘,什么意思?”叶青洲曾问,“罗师姐不会成为不觉剑剑主吗?”

  三清道人笑了笑,却没答话。

  ——于是“三清道人更偏心叶青洲”,便成了三清山上许多人爱絮絮叨的话题。

  敢问世间,哪位师娘不是更青睐天赋好的那一位?怎么到她罗艽叶青洲身上,恰好反一反?

  三清山上没人知道。叶青洲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长进总不尽人意,师娘便对着她叹气。尤其珠玉在侧、名剑作衬。

  可叶青洲也未有太多苦恼。

  她自觉天赋还成,虽与罗艽比来不够看,却已比同龄的修道者好出太多。只要勤学苦练,基本功都打得扎实,终也拨云见日。

  然,在被罗艽护住的那一刻,叶青洲的心底还是生出许多惶恐。

  是她害得师姐受了重伤。

  伶仃冬夜,叶青洲站在门外,坐在阶上闭起眼睛。

  无措不安的情绪像一座牢笼,锁住她整个人。

  风还寂寂吹着。

  ……一如七年之前,被灭门的那一夜。

  *

  罗艽揉着自己酸胀的眼悠悠转醒时,正是清晨。

  她觉着有人在给她换药,沾着清凉的药粉,动作亦轻柔。

  罗艽自然而然以为那是曲儿姐。

  “曲姐姐……我是伤员……”罗艽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微阖着眼睛,模模糊糊道,“你能不能让伤员再睡个回笼觉?”

  “睡什么睡。”床榻边的人故意揪了她一把。

  这语气熟稔,把罗艽所剩无几的瞌睡都驱散。

  ……换成了惊吓。

  罗艽“腾”地一下转过身,眼睛瞪得极大。

  又在伤口蹭到别处时,落出“哎唷”一声惨叫。“师师师娘?!”

  三清道人:“不认识我了?”

  她语气玩味又调笑,手中还捻着一小块膏药。

  罗艽缓缓神,悲悲戚戚抹泪。“她们都说师娘只爱叶师妹,不要我了。长大了散了,就放养了。”

  “别瞎说。”三清道人敲敲她脑袋,“她有她的事儿,你有你的事儿。互不相干。”

  罗艽便道,“原本说好教她五日,便转头来教我五日。可如今师娘你已整整半个月没来找过我,我只得对桩苦练。好像一颗小白菜……”

  三清道人忽而一皱眉,小声与罗艽耳语:“叶青洲就在门外。”

  罗艽猛然打住。“……不好意思。”

  她原本以为屋内就她与师娘二人,便随口说着玩玩,哪晓得当事人便在屋外。

  山上人总说三清道人偏心,但罗艽本身不摆什么态度。她早过了需人手把手教导的年纪,练的虽是三清剑法,却是她罗艽的三清剑法——世间修道者,都该是如此进程:亦步亦趋学别人、兢兢灼灼练自己,从万般道术之中,提出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新法。

  而此时此刻,罗艽只希望屋外那位听了这些屁话,千万、千万不要太在意。

  三清道人见她无事,便将药盒都放在榻边。“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找你。到时武台木桩见——罗艽,可别退步太多啊。”

  罗艽应声,目送着三清道人走出去,又见门外另一道人影漾漾。

  罗艽干脆将眼一闭,继续倒回床上。

  寝屋外几声文绉绉的寒暄,晨曦的风儿吹动竹门,一开一闭。

  罗艽听见有人蹑手蹑脚靠近,步伐慢吞吞,仿似有些紧张。

  又看榻上罗艽不动,那人好像被吓住一般,呆愣愣站在远处。

  罗艽知晓那是叶青洲。

  一屋之内,两人都没发出声响,静悄悄。

  一时之间,气氛亦变得好尴尬。

  罗艽和这个师妹交情不深,一年说上的话绝不超过十句。说直白些,罗艽与山下那集市卖小青鱼的大娘的交情,或许……都比她与叶青洲的交情深一些。

  叶青洲站在五步之外。

  罗艽缩在被子里,紧闭着眼。

  只心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要不要假装方才转醒,先寒暄句吃了没?

  ……不不,要不然还是先道歉,毕竟方才说了些没过脑子的话。

  等等,怎么是我道歉?我不是救了她吗?!能不能功过相抵?……

  一句轻轻呜咽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那泣音极轻极轻,却带着许多戚戚;像是隐忍了许久,此刻却终于坚持不住了。

  罗艽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她眼睫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用眼角余光偷瞄一眼榻边。

  只看到一个泪人儿。

  床榻边,这十四岁的小孩儿一张小脸惨白,眼泪汪汪,分明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却还是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音。

  罗艽躺不下去了。

  也顾不得肩上伤口,她从榻上支起身,“你……”

  罗艽话音未落,叶青洲已眼睛一亮。

  可眼泪并没有止住。

  她哆哆嗦嗦地说:“师姐,我,我……我以为你死了……”

  罗艽:“……”

  罗艽:“………………”

  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

  罗艽心下翻了个大白眼,又没好气地躺回去。“你就盼着我死是吧。恭喜你,我确实快死了。”

  被你气得。

  “……师姐,你说真的?”

  “是的。千真万确。”

  岂料叶青洲竟当了真,“哇呜”一下。

  “呜呜……对不起……师姐,我,我不该去招惹那只熊……”

  叶青洲黑亮的眼里盛满慌张,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把她前襟都沾得湿透,“我,我……呜呜……都怪我,师姐,我,我不想你死……”

  罗艽又是一阵失语。

  不应当啊。她心道,这叶青洲是十四岁,又不是四岁,怎么什么话都信呢?

  可视线顺着她的泪一同滑落到她襟上,瞧见那素锦衣上细细薄薄一层夜霜,再脚边一只冻得像冰的金手炉。

  竟让罗艽有种错觉,以为叶青洲在屋外坐了一夜,就为了等她醒来。

  ……不应当不应当,不至于不至于。

  叶青洲哭得抽抽嗒嗒,双肩耸着,莹白的脸上都是晶莹的泪。

  让罗艽想到神话里南海鲛人。

  月色海淘之间,颦笑嗔悲都是绝色。

  罗艽微皱起眉,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骗小孩儿不好吧?

  她于是有些心虚地坐回去。“别哭了,很快……很快会好的。”

  叶青洲垂眼,看了眼罗艽丢在榻边的白纱。白纱血糊糊,沾了许多草药,红里泛着许多阴沉沉的黑。

  叶青洲哭得更大声了。

  罗艽从未见过谁的眼泪是这样流的,像是要把她整个屋子都淹没了。

  她心下诧异极了: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多泪珠子?

  “别哭了,别哭了。我好着呢。”罗艽摸摸脸颊,不好意思道,“刚逗你玩儿呢。就伤到一些皮肉,过几日便能好彻底。别哭了哈。”

  叶青洲闻言,显然一愣。“可这些血……”

  罗艽:“棕熊的。”

  “那……”叶青洲擦了擦眼泪,小声吸了吸鼻子,抬眼,十分严肃地问道,“那你刚刚是在骗我吗?”

  罗艽看着那双水灵灵的眼,心里好像塌了一个边边角。

  她看着叶青洲,点点头,诚恳承认错误:“是的。”

  叶青洲咬着牙,又仿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双颊落了些绯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就在罗艽以为,此刻恰是冰释前嫌、重建友谊的好时候——

  叶青洲从袖口重新取来一副帕子,重重擦着脸上的泪。

  她眼睛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就连耳朵也泛着淡淡红色。

  “罗艽,我果然还是讨厌你。”叶青洲直呼罗艽大名,湿润的眼里是恶狠狠的凶光。

  狼崽一样。

  “可恶的骗子。”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骗子(复读)

  叶青洲:骗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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