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三十八章 风仪之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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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凌乱的一日, 以罗艽魂不守舍回到风仪门告终。

  山道上,她瞧见了同样失魂落魄的林稚。

  二人打了一个照面,谁也没心思安慰谁。

  闲言碎语间, 罗艽终听见了林稚家中事。原来议事堂中最先指出方檑的死与乌衣鬼相干的, 正是林稚。

  因为数月往前、林府门前那裹尸席下,林稚奶娘的尸身亦是如此身首分离、一箭穿心。

  林稚道, 其实许久之前,林家便怀疑过风仪门叶长老。

  只因验尸的仵僧曾说,伤口利落齐整, 一刀毙命,一剑封喉,凶手必为练剑者中少有的高手,且此轻剑亦非凡品,属性偏寒——彻寒之寒。

  并非凡品, 又是轻剑寒剑, 且在清都……自然而然让人想到长生剑。

  可彼时林家与叶青洲之间恍若蚍蜉撼树,亦无人撑腰;如今终有了周宁王作仰仗,才有了质问的底气。

  可此番质问之后,叶青洲又如何答, 罗艽便不知晓了。

  旁人眼里, 她不过一位局外人, 皇城里沾亲带故的皇子被其她势力扳下了,那么罗艽也成了其中一点熄灭的光。

  她们从未想着,此事能与罗艽有什么联系。

  这大抵正是叶青洲想要瞧见的。

  更何况……叶青洲在罗艽身上下的幻咒还未消除。

  每每议事堂中有谁疾言厉色,罗艽在山道上隐约听着, 却不能踏近半分。

  直至几日后, 无妄国师带着几位龙吟岛的道者、十余位兰芥州的僧尼与和尚, 以及一位观衣着显然是寺中居于高位的黑僧衣男青年,齐齐登门拜访。

  ……说是登门拜访,可那阵仗,分明兴师问罪。

  十几位道佛修者游魂似的御剑而来,皆面无表情;为首的无妄国师往风仪门那幻界上一点,唐忆在里头一迎,十几人便径直落在议事堂门前。

  唐忆迎上去时,无妄国师低眉颔首,简单一寒暄,目光便落去林稚身上。

  “你就是清都林家子?”他道。

  林稚被他面无表情一瞪,整个人僵了似的,没敢吱声。

  唐忆轻抚她肩膀,温声道:“别怕,孩子。”

  林稚这才抬起头。“对……是我。”

  无妄国师:“便是你指认,清都乌衣鬼掠杀无辜的手法,与你门派那位身死的后辈身上伤口,颇有干系?”

  林稚:“……是的。”

  瞧着林稚眼神躲闪,唐忆叹出一口气,“林稚年纪太小,此事涉及她家中事,此处又众目睽睽……若在此处谈论这些,心境影响,难免有些偏差。无妄大师不妨进议事堂再论,或是与我多连通几句。”

  无妄国师道:“当然。唐长老,身为周綮国师,我此行固然是为了所谓乌衣鬼。可身为兰芥州中人……我们也有些旧账要算。”

  “巧了。”无妄身后,那位黑僧衣男青年几步上前,插话道,“我也有些旧账要算。”

  无妄国师凝目怒视:“金策,不得无礼。”

  唐忆却朝二人摆手。“无妨。那便一起算罢。”

  那男青年‘金策’便朝她笑了笑,以示感激。

  金策鬓发乌黑,眉目寡淡,骨相平平无奇,身形也矮得很,丢进人群里大抵要再找不到。

  可光看他身上僧衣,又知其身份应当不简单。

  几人陆续进了议事堂,罗艽照旧无法接近。天光在云端徘徊又暗淡,人影在山道憧憧又散开。

  直到风仪门未时的钟声被敲响,罗艽瞧见姗姗来迟的阮郁要从侧门进堂,却正好与大步流星走出来的许嘉瑞打了个照面。

  她二人简短交谈几句,便一齐离开议事堂。

  见四下无人,罗艽赶忙追上去。

  “议事堂里……她们在干什么?”

  阮郁登时面露难色,瞥了眼罗艽,又将视线移开。

  许嘉瑞道,“不过一些还没定论的旧事。”

  罗艽压低声音,语气焦急到不行:“旧事?乌衣鬼么?”

  “不止。”许嘉瑞道,“但,这也不是你该知道的。”

  罗艽便如此瞧着她们,眼含哀求。“哪怕只提点一句呢?……”

  “……”

  “不行。”

  许嘉瑞和阮郁守口如瓶,罗艽也不挪步。

  三人一时僵持不下。

  终于,许嘉瑞叹口气,补道,“这也是……叶长老不想让你知道。”

  瞧着罗艽神色黯淡,阮郁于心不忍,本想出言安慰几句,又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对了!瞧瞧,看我给你找着了什么?”阮郁亮着眼睛,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绣帕。

  绣帕之中,静静躺着一只仙鹤流苏。

  相比于在罗艽身旁时的模样,眼下的流苏显然脏污许多,却也能看出是由别人细心清洗过的。

  阮郁道:“是我的小偃甲在山道后头发现的。”

  说这话时,她仿似还有些小骄傲。

  见罗艽要伸手接过,阮郁却倏尔一顿,又道,“奇怪的是,找到它的时候,上面仿佛淬了些余毒……”

  罗艽并未听清最末几个字眼,只抬眼问:“仿佛什么?”

  阮郁却忽然止了口。

  流苏上尚有余毒,却不知是何人下的,又以何种意图。如此说出来,或许平添慌乱。

  何况待小偃甲将仙鹤流苏带回来时,其上的毒性已然消散。

  阮郁于是改口道,“就是……有点儿小脏。毕竟在丛林间找到的嘛。我们已经帮你清洗过,不必太担忧。”

  又道:“倘若你还是觉着不干不净,便拿这绣帕包着罢。”

  罗艽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并未多想其间因果。

  只心道,若说这几日有什么难得欣喜的瞬间,当是此刻。

  她怀揣那只仙鹤流苏,寻一处僻静密林,抱膝而坐。

  深冬天色枯冷,她安坐石上,却不觉幽黯。

  由着这仙鹤流苏,罗艽的识海里亦涤荡一份清明。

  识海之中,她恍若跌进一片无垠的海,溺进水中,仰头才得以喘息。

  罗艽的神识漂浮在海面,四处张望,只见天地交接处风平浪静,仿似一条洁白的线。

  倏尔,那明线上光亮大作。

  仅仅一眨眼,罗艽便见无数白鹤犹如蝶涌,向她飞驰而来。

  白鹤在她咫尺之间停住,挥舞双翅。

  罗艽伸出手,只淡淡问,‘为什么把我推开?’

  识海之中,叶青洲的气息循了风,轻轻宕在罗艽身边。

  她没有很快回话,仿似深吸一口气,万般不确定似的。

  罗艽于是道:‘是我。’

  她声无波澜地将先前疑问再重复一遍,‘为什么把我推开呢。’

  叶青洲:‘……她们是针对我来的。’

  罗艽:‘嗯。’

  可显然并不认同这个回答。

  叶青洲叹道:‘师姐,我只是想……先护住你。’

  罗艽:‘石阶之上,你缘何要去拔那匕首?’

  她本想好好开口商量几句对策。可不知怎么,一听见叶青洲那副沉沉闷闷的声音,罗艽便想到几日前叶青洲一手匕首、遭人指责的模样。

  百年后叶青洲浑身雪白,淡漠到发丝儿,仿若对世间万物皆不在意。

  可罗艽晓得,这风仪门叶长老与三清山小叶子……

  根本没什么不同。

  被怪罪了不知辩解,只暗自伤神生闷气;明明想家至抱膝独泣,得旁人慰问,却总硬着声说‘没事没事’。

  ……甚至是‘快滚快滚’。

  又有时,分明心中雀跃极了,却也要阴阳怪气几句,用抑不住笑意的嘴角,说着又坏又损的话。

  表里不一的、别扭的、爱将情绪深藏心底的叶青洲。

  而此刻识海之中,面对罗艽有关‘匕首’的问话,叶青洲亦选择缄默。

  罗艽明白,叶青洲如此举措,必然是因为匕首对她意义非凡。

  可罗艽还是想不明白:有多非凡,值得她在这种众矢之的的境遇下如此冒险?

  可此刻叶青洲不愿意说,罗艽也无法再问。

  她只道:‘把我身上的幻咒解开。’

  叶青洲在这件事上倒是挺坚定。‘不行。’

  罗艽:‘我自会注意分寸。’

  ‘师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叶青洲却道,‘就这么点儿事……我还死不了。只要我想,脱身的法子有许多。’

  她一字一顿,‘只是现在,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进这个局。’

  罗艽敏锐地嗅到几分怪异:‘有人威胁你了?’

  叶青洲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只说,‘牵扯王廷权力,总多生事端。’

  王廷权力?罗艽只心道,要么清都,要么龙吟岛与兰芥州……

  又或许是祸起萧墙——问题出在风仪之中!

  罗艽追问:‘她们把你关在哪里?’

  识海里,叶青洲的声音淡淡的。‘你不必问,也进不来。’

  ‘走得越远越好。师姐,不必再管我。’

  循了这话,罗艽心里忽窜起一簇无明业火。

  可才要传声,叶青洲却不给她机会。‘师姐。’叶青洲道,‘你这具肉身只是凡人吧?羸瘦、脆弱,容易衰老。倘若真的引火烧身,必然经受不住。’

  ‘我已失去你一次。倘若再是一次……我亦经受不住。’叶青洲哑声道,‘所以,师姐,切莫招惹此事。’

  ‘就当是为了我。’

  ‘唐……困我之人与我相识百年,自然清楚,我软肋为何。’

  ‘但同时,我亦知晓她心中逆鳞。所以师姐,不必太为我担忧。’

  唐?唐忆?

  这名字在罗艽心里上下滚了一圈,却没兴起什么涛浪。

  罗艽只揉了揉眉心,舒出一口气,‘那你告诉我,你与兰芥州又是什么梁子?’

  关于这件事,叶青洲并无意隐瞒。‘师姐还记得无为吗?’

  无为,兰芥州……

  罗艽当然记得!

  若说她百年前死时有愤恨,那定是没把那秃驴也拉下山陂陪葬!

  她以为百年前遭闲门围剿的陆离辛才是横戾真凶,却不想,一切都是那老秃驴的一场好局!

  而重生之后,罗艽没再听见有关那秃驴的什么动静,便以为百年过去,世代更迭,这人被哪位后浪小辈拍死了。

  而此刻,罗艽听着叶青洲在识海之中淡淡道,‘是我把他杀了。幻心之术炼到第五层,再求突破,需要付诸实践。我便那他做了引子,就当是祭我,亦祭你。’

  一项杀人之事被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这本是不该之事。

  若换了其余人听晓,大抵要勃然大怒。

  只可惜,此境唯一的听者罗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叶青洲再道:‘一直掩盖得很好。’

  ‘但现在,大抵那位无妄秃驴,以那尊吐真言的木鱼隐约算出了什么。眼下……她们要来算总账了。’

  ‘师姐,这是我的杀业,与你无关。’

  罗艽失笑:‘但你叫我如何袖手旁观?杀人者不是你,乌衣鬼不是你,至于那无为秃驴,也根本就是死有余辜。可现在,你竟叫我白白等着那些名门正派宣读她们那些文绉绉的判词吗?’

  若换了从前心性,罗艽必然是要提着剑去闹一闹的。

  但就怕英雌末路。不觉剑已殒,罗艽也没有从前那般傲睨万物的功力。

  此刻罗艽尽管噤了声,也分明满目悲戚。

  ‘师姐。’叶青洲忽出声道。

  ‘清都城郊,西北四十八角,两棵从不开花结果的红桃。’

  ‘每每月明星稀,桃树下会有一支江南阳春面摊。’

  ‘——或许乌衣鬼之事,她们能给我们答案。’

  作者有话说:

  不是新人物

  加更了(仰头叉腰等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