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三十九章 乌衣之难 ◇

  ◎这是老娘传家宝,不懂别乱说!◎

  罗艽从林间站起身, 重新将仙鹤流苏系在左腕。

  行至山前时,她仰头望天,见积久成霾的云雾终于散去, 天光得现;待夜幕低垂, 该是个晴朗夜。

  ‘清都城郊,西北四十八……’

  心下默念这几个字眼, 罗艽敛神走在山道。

  而直至此刻,风仪门里仍不乏讹言谬论。

  说到底,不过是清都与兰芥合盟, 用着几句猜测,要逼风仪门交出叶青洲。

  而唐忆并不放人。

  听学子间传言,彼时议事堂气氛有如坠冰窖。

  面对唐忆的固执,无妄国师只似笑非笑。“原来此前说了这么多,唐长老皆没放在心上。”

  “非也。”唐忆道, “清都查案之事, 我们绝不插手;只是捉拿叶青洲之事,还望阁下三思。”

  无妄:“怎么会是‘捉拿’?我们只是想‘请’叶长老往清都一叙。”

  “但她不愿。”唐忆道,“她不愿的事情,缘何能说是‘请’呢?”

  无妄忽然便冷下脸。“都说唐长老为代掌门, 对叶青洲多有袒护。我从前是仅闻不见, 如今上门瞧了这一眼, 才晓此言非虚。”

  唐忆避而不答,只是笑吟吟道:“国师却也不必太过担忧。清都与兰芥的诉求,我也是听得明白的。可眼下,既然叶青洲不愿去, 咄咄紧逼也只能适得其反。”

  “虽说今日聚于此地的都是高手, 可若叶青洲想突出重围, 大抵也不是难事。哪日将风仪门掀个底朝天,亦非不可能。”唐忆似是自嘲,“可她没有。”

  “说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方檑之事后,由几位长老商议,亦由叶青洲本人定夺——她决意卸去风仪门长老之位,且将长生剑交于我,亦受下风仪门给出的所有处罚。待此事尘埃落定,便是山高水长,不再与世间有瓜葛。”

  见四下唏嘘声渐起,唐忆只垂眸低头,“确会软禁些时日,清白之人自有清白。身为青洲的友人,我确存一份私心,不愿将她与那穷凶极恶的乌衣鬼挂钩;可身为风仪门之人,我固然希望一切水落石出,还世间一份安宁。”

  “万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唐忆道,“也当是我风仪门为人间平和尽一份绵薄之力。更是……我风仪门的退路。”

  “青洲只道,不求诸位多谅解,可为之不会不认、无为亦不会多认。清者自清,莫给她多添污诽之判词。”

  言罢,唐忆作揖再作揖,似是谦卑至极。

  却是无妄身后一黑僧衣男青年嗤道,“以往从不在意她人言说的叶长老,居然也开始想要个好名声了?”

  无妄凝目斥道:“金策,住嘴。”

  “难道不是?”金策皱眉,更无所顾忌,“她确实可以将我们都杀了,却还文绉绉扯一堆,也太不合她作风。”

  “还是说……她心中也有‘道’,也怕被反噬?”

  金策立于堂中,视线扫过所有人,语气放缓,好教她们都听着。

  “——就像百年前的陆离辛一样?”

  *

  百年前的陆离辛,说是死于正派围剿,实则毙于自身反噬。

  这也是修道之人不愿多闻世事之辛、不愿惹死生之祸的缘由。

  修道者,最怕心不定。

  此间,并不是恶念与良知的区分;倘若做了再不为世事所容之事,其问心无愧,亦不会遭心中‘道’之反噬。

  ——怕只怕,恶行已为,良知尚在。

  行恶事之人,不会都得恶果;只是恶行之后,得良知谴责,心魂才困于煎熬,终遭反噬。

  简言之,将她们反噬的并非所谓‘恶念’,而是‘良知’。

  “——眼下大魇这所作所为,可不就是百年前的陆离辛?”

  风仪门议事堂中,由金策这么一提点,四下皆有人窃窃道,“一个炼蛊、毁人身体发肤,一个使魇术、篡人魂灵心智——根本有过之无不及嘛!……”……

  唐忆坐高堂,面色愈发凝重。

  直至此刻,她才晓得彼时那三劫连环的天象意欲为何。

  不论人命之事、幻境之事,抑或是乌衣鬼之事,一切都没有实质证据,皆有按下不表的余地。

  可最坏的,便是与那百年前人人谈之色变、百年后人人皆可唾去一口的陆离辛扯上干系。

  唐忆的目光落在堂下与旁人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金策身上。

  此人正是兰芥州无为大师的义子,亦是兰芥州‘鲲鹏’一脉的班首。

  他说二十余年前义父频频出现幻觉,不久后便一命呜呼。本以为仅是逝于心病,可细究,又发觉兰芥州中许多老尼老僧皆殒命于这般怪异模样!

  而近些日子,金策得无妄大师用那谶言木鱼一算计,才晓得此事蹊跷;又想到义父与叶青洲曾有许多过节,方恍然大悟,一切死因,皆是臆术。

  如今他乘了乌衣鬼的东风,也要来为义父讨个说法。

  世间推演物,受推演者心境影响巨大,本不能作为证物。

  堂上金策的说辞并站不住脚,可他实在激烈恳切,又显得言辞凿凿。

  唐忆冷眼看着这黑僧衣的金策,观其神色察其体态,心里忽升出一个答案。

  或许这金策……

  与此局中某一位‘受害之人’,根本就是同一人呢?

  *

  深冬,月明星稀。

  罗艽本以为叶青洲说的桃树下之人会是周昭越,毕竟清都乌衣鬼这种事儿,该属她这位大理寺少卿懂得最多。

  可听坊间传闻,自周空倒台,这周少卿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不是!”茶摊前,两位老者夸张地耷拉下脸皮。

  “堂堂清都大理寺卿,又刚解决了晟州水患,也是立了大功,忽然被外派去一个旮旯角落,说不是被穿了小鞋,谁信?再说那案子本就涉及赃污之事,烫手山芋一个,周少卿接了手,不死也得蜕层皮。”

  老者叹口气,淡声道,“一份皇亲贵戚的贪赃枉法,让一个草根出身的贤臣弃子去抵债……这很值当。”

  旁人笑笑。“也别神神叨叨啦,官场之事,与我们老百姓何干?吃茶吃茶,权当听个笑话。”

  “……”

  罗艽端茶的手一抖。

  她果然还是讨厌这群说书的听书的吃茶的吃食的。别人生生死死,这些人听什么都是听个笑话。

  罗艽也晓得此刻心境不对,此中怒火,也不过迁怒。

  罗艽放下银钱,叹了口气。

  罗艽才拍拍屁股要走人,茶摊里一个小丫头拉住她,“姐姐是要去求姻缘吗?今天不是日子呢。”

  罗艽一迷糊:“什么东西?”

  小丫头:“清都城郊姻缘树呀!每月五日、十五、廿五,今日不是日子呢,去了不灵。不如您来我家客栈住几天,我与你好好说说这姻缘树……”

  ……原来是给自家客栈揽客。

  罗艽立马摆摆手:“哎呀,不去不去。姻什么缘啊。”

  可小丫头又捉住她的手:“这不是姐姐的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

  罗艽满脸诧异低下头,便看小丫头拽着自己腕上的仙鹤流苏。

  原是系流苏的绳子太长,如今与衣袖一相擦,又有些松松散散了。

  这小丫头盯着仙鹤流苏,满眼放光:“这不是剑穗吗?姐姐怎么系在手上呢?啊呀,啊呀,我懂了!姐姐是不是有一位善剑的小情郎哇?”

  眼看着罗艽面色不对,小丫头咽了口唾沫,改口道,“或者……情娘?”

  罗艽被‘情娘’两个字轰了个外焦里嫩。

  ——更可怕的是,在小丫头拽着仙鹤流苏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罗艽脑海里真的浮现出了某个人的脸!

  更更可怕的是……

  她脑海里,不仅浮现出那人的脸,其面上神情,还是月余往前琉璃幻境中,那副情难自已、心潮绯乱的模样!!

  罗艽心下一急,拍掉小丫头的手,一时嘴快道,“什么定情信物,这是老娘的传家宝!”

  她说着,将松散长绳重新绑好,干脆挂到脖子上,收进衣襟里,又一次强调,“传、传家宝!很重要的好吗!不懂别乱说。”

  小丫头咯咯笑着,“姐姐还害羞啊!……”

  罗艽心里默念不和小孩多计较,大步流星往城郊丛林里走。

  找树找树,找树要紧。

  罗艽在心下小和尚念经似的叨叨。

  两棵什么树来着?桃树……

  可直等她数着方位走到林中,才发现月色下,所有树木都显得如此……难以辨别。

  无花无果的桃树,这算什么桃树?

  尤其此刻冬日渐深,连枝叶都败落,如何知道哪处栽着红桃?

  她将手抚上胸前仙鹤流苏坠子,却如何也搭不上叶青洲识海。

  所有问询石沉大海。

  夜如水、月中天,罗艽沉沉叹了口气。

  她重新又数了遍方位。

  等抬步走了过去,才见月色下两棵光秃秃的树,其枝干皆缚挂着许多红布条儿。大抵是寺庙求愿的签条。

  夜风一过,云与月洒下清霜,映照在枯树上,竟一如灯火斑斓。

  无花无果……两棵红桃树……

  是之前那小丫头说的姻缘树!

  罗艽站在暗处,静静瞧着这两棵‘红桃树’。

  大概是两棵自小芽儿时便挨在一起的树,尔后茁壮,竟越缠越紧。

  缠到后来相互挡了光挡了雨,谁都不好过,才有‘无花无果’之相貌——折腾得几近枯萎。然,亦难舍难分。

  罗艽心下叹口气,又往树旁望去,果然见到所谓的‘江南阳春面’。

  铺子深幽昏暗,隐约点一支烛台。

  罗艽蹑手蹑脚往里走。

  烛台下仿似蹲了个人,听有动静,头也没抬,只随意一摆手。“打烊了。”

  罗艽皱起脸,轻声抱怨了句:“哪有刚支铺子就打烊的道理?”

  烛台下的人‘诶’了声,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才陡然抬起头。

  烛光映照在罗艽面上的那一刻,那人轻声呼道:“小蕉姑娘?!”

  罗艽定睛一瞧。

  眼前人似与她年龄相仿,面色模糊在暗色里,瞧不真切。

  “认不出?”那人将烛台再往前递一递,小声道,“我是燃春呀!以前和玉罔一块儿的……”

  罗艽这才后知后觉瞪大眼,“啊!是你。”

  燃春拉着罗艽往铺子后头走,边走边问,“是叶长老让你来的么?”

  “嗯。”罗艽说着,却垂了眼,“我听说……她不再是长老了。”

  罗艽听风仪学子说,叶青洲大抵要从长老之位上除名了。

  按她们的说法,这些是叶青洲主动受之,可是……她本就不该有这些责难!

  瞧见罗艽神色,燃春忧疑叹了口气。

  “不打紧不打紧。”燃春反过来安慰她,拍拍罗艽肩膀,“我们快快解决乌衣鬼,让她快快恢复自由身。”

  罗艽点点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走进面铺,案口狭窄,燃春反而吹灭烛火。罗艽没多过问,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燃春在暗中打开一方似是链接密道一般的木板,牵着罗艽往下走。

  黑暗登时将她二人吞噬。道内狭窄逼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罗艽不知道自己在里头走了多久,十余里地,或者数十里。

  其间她没有任何不耐,只忽想到百年之间,叶青洲独自走过的黑暗梦境不计其数,远比此刻罗艽脚下的更为艰难险阻。

  而现在是叶青洲在等她。

  大抵是怕她焦急,燃春牵着她不断加快步子。直至片刻以后,罗艽才知柳暗花明,别有洞天。

  密道尽头是一片清湖,清湖中央一座小小木屋。

  罗艽知晓她已在清都皇城内。彼时仲夏宴席,她曾来过此处。

  是了,那时也是这位小麻花燃春带她来到此处的。

  未曾想,数月之隔,还是她与小麻花燃春,木屋清湖亦没有变化……

  心境已大不同。

  木屋之中,她瞧见等候多时的周昭越。

  罗艽讶异一瞬,眨眨眼睛寒暄道:“你不是被下派到……什么旮旯儿案子里了么?”

  “还未动身。”周昭越道,“向她们拖延了几日。”

  罗艽“行”了声,便低头去瞧桌案上,密密麻麻皆是图案。

  桌案之下,全是麻布行囊。

  罗艽:“这是啥?”

  “风云诡变,”周昭越回,“这里并不太安全,几册书籍要紧,不能再藏在这里。”

  周昭越转身清理书柜,瞄了眼罗艽,居然开始使唤她,“哦,既然来了,一起收拾收拾吧。”

  罗艽:“……”

  罗艽扯扯嘴角。“官威挺大。”

  周昭越道:“我将乌衣鬼的事儿同你说。”

  罗艽:“那行吧。”

  只道不愧是本职就是探案的,周昭越没与罗艽墨迹,开口便是单刀直入。

  “起初尚不晓得乌衣鬼捉人的目的,便有了几条猜测。”

  “刑部最开始的方向便是牙子,只捉男孩儿的牙子。出价卖于作为家中无男者,或是娈/童。此条无果。又有了脏器之疑——有什么事情,是只有这个年纪的男童能干的?”

  “太医署的几位师者提出,这年龄段中的儿童,脏器最为活跃。大抵是何处有人高价收买之,以续命,或为其它。既然只捉男童,说明续命之人亦为男子。”

  “只是她们清都太医署,还没有那样起死回生的技艺。便有人提点,该是借了修道者的力。这也是廷上最立得住脚的说法。”

  “所以她们将矛头指向叶青洲。”周昭越道,“其实此刻,叶青洲是不是真的乌衣鬼已然不重要了。她们只是想借此除掉她。因为她……已牵涉权朝,亦是这王廷之间最大的变数。”

  “但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等乌衣鬼再次出现,谣言不攻自破。”

  “只怕,她们将‘第二个陆离辛’的名号按在叶青洲头上。如此,不论叶青洲善恶与否,皆成了世人不愿与之共存的异类。”

  罗艽喃喃:“……已经有人在这么做了。”

  周昭越皱了皱眉。

  她嘴里未停,手中亦不断收整书册。“但所谓的‘第二个陆离辛’,也确实出现在清都了。只不过并非叶青洲。”

  罗艽抬起眼。“什么意思?”

  周昭越:“先前我说的牙子、脏器之辞,那都是刑部的说法。我在大理寺,虽无权掌理此案,却也不是毫无研究。”

  “乌衣鬼捉人之时、之地,都是有讲究的。而百年前,陆离辛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捉二十余男童,以命蛊相连,拼制出一个‘活死人’——”

  “呀!”一直听着的燃春不自觉惊叫一声,秀眉紧拧,“少卿,你是指……那些男童都被捉去……炼、炼蛊了?”

  周昭越‘嗯’了声。

  罗艽便问:“乌衣鬼,漠江城活死人……你这个说法,几成把握?”

  周昭越:“七成把握。”

  罗艽亦陷入沉思。

  她想起叶青洲曾说的,周昭越与漠江城许多瓜葛之事,只心道,周昭越好歹是半个漠江城的人,或者说半个漠江城后裔,能比旁人更熟悉活死人,也是正常。

  毕竟漠江城的人……向来是听着陆离辛与活死人的故事长大的。

  而罗艽,她虽是百年前的人,与活死人打过照面、斗过拳脚,知道活死人要怎么打,命门又是何处,可涉及炼制或行存的方法,皆一问三不知。

  如今乌衣鬼的案子有周昭越在身边,也算是事半功倍。

  周昭越从地上收起几个麻袋,扎紧,抬眼看向罗艽。“我不知晓你们风仪门那位唐长老,是否曾听说过活死人的炼法。”

  “不过将叶青洲禁于风仪门内,确实是此刻最保守的办法。”

  罗艽猛然愣了愣:“什么意思?”

  周昭越一挑眉:“她在风仪门内,乌衣鬼在风仪门外。倘若后者再作案……叶青洲不就能撇清关系了吗?”

  罗艽急道:“什么鬼道理!那、那若是真正的乌衣鬼也不现身,难道阿洲还做实了乌衣鬼的名号?还是说乌衣鬼不再现身,阿洲要在里面关一辈子?”

  “不会。”周昭越摇摇头。

  “乌衣鬼捉人是有规律的,倘若近日再无行动,它将功亏一篑。”

  周昭越:“此间匆忙,我没来得及将那几张图纸给你看。等下出了清都,我再与你细说。”

  可罗艽只想知道叶青洲什么时候能从软禁之地出来。

  她于是帮着收拾起东西,追问:“你说它近日还会有行动?大抵在什么日子?”

  周昭越只低声道:“乾为坤,山水行。一见二,三五成谦,三九成颐。清都见北,雷鸣之处。”

  罗艽有些跟不上她语速,脑中珠算盘噼里啪啦响着。

  犹疑半晌,才又开口:“此月廿七日,清都往北一十五里?”

  周昭越停下动作,抬眼,伸手点点罗艽额头,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聪明。”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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