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67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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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瑢第四次做宰相,皇帝继续长久地和他待在一起,他和皇帝一起摹刻《大观帖》,一起编订《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皇帝频繁地赐给他诗句,他也如流地与皇帝唱和。

  皇帝把自己最尊贵的嫡女荣德帝姬嫁给他的幼子蔡候,甚至七幸府邸,轻车小辇,如家人礼。

  蔡瑢的夫人为他的手臂上绑红丝纱,和他坐在一起说话,为他沏茶;他走的时候,族中稚子竟然上来挽留,牵他的衣袖耍赖,不许他走。

  一时之间,左右皆笑。

  蔡瑢听说宫殿失火的时候,皇帝的松石间意琴也被烧毁了。

  他斫梧桐、梓木为琴,遍撒鹿角粉和朱砂金银,再次刻字,呈送御前,请皇帝勾押,皇帝抚摸过那四个字,又弹起琴,蔡瑢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他。

  然而皇帝勾过琴弦,弦却忽然断了,嘭一声,抽在皇帝的手上,一条细长的红痕。

  蔡瑢上去看他的手,皇帝垂下眼睛:“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此乐极生哀、好事难终之意。就此作罢吧。”

  他把手抽出来,命内侍将此琴封入库中,再不复弹。

  亦没有勾押。

  蔡瑢看向他,而皇帝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与他同去延福宫曲宴。

  那天人来得不多,皇帝偏心到名为赐宴,但宴席上除几个皇子宗亲并次相王甫外,竟全是蔡氏,然而即使这样,蔡攸还仍然不满。

  “太子怎么来了?”蔡攸和旁边的王甫说话,“他不是向来不参加这种事的吗?”

  赵煊十五岁,坐在皇帝左边;赵焕十四岁,坐在皇帝右边。

  赵焕亲昵地和皇帝说话:“爹爹吃不得冰,还是将这紫苏饮子赏我吧,我替爹爹分忧。”

  皇帝就命陈思恭端给他,骂他嘴巴馋,并不是真心的孝顺,赵焕笑嘻嘻的。

  赵煊坐在左边,看赵焕对皇帝献殷勤,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头也没有歪一下,好像聋了、瞎了。看起来和周围都格格不入。

  王甫看见太子,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刚弄出了瑞鹤祥云,颇得圣心,正是得意的时候:“谁知道呢?官家举宴总不能不叫他,谁让他一叫就来!他在,咱们就扫兴呗。”

  蔡攸和他一起笑起来。

  这些年来,持盈扶持这人和蔡瑢打对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俩倒是精诚合作过几回。

  王甫恨不得扎小人咒死太子,大家都知道,但他说的也没错,太子顶着这张木头脸在席上,大家都感觉分外奇怪,连皇帝都感觉如芒在背,几乎没有动筷子。

  蔡攸心里说他假正经,就上去敬酒。

  持盈和他隔着几尺远,见了他顿时忘了旁边有谁,笑眯眯地道:“你来敬酒,怎么没有祝酒词?”

  赵焕在旁边抢答:“蔡六哥不爱读书,爹爹饶了他吧。”他对父亲所有的宠臣,态度都非常好,和赵煊截然不同。

  持盈大笑,眼睛里流光宛转,托着腮道:“你作为大学士,写不出诗来,我不喝你的酒。”

  蔡攸打哈哈道:“喝酒就喝酒,怎么还要作诗?诗有何用?岁月能几何,岂徒自劳苦!及时行乐,方为正事,请官家幸酒吧!”

  持盈硬要他作诗,蔡攸实在憋不出来,竟捧着金瓯跪倒在御前,将那一卮酒送到持盈唇边,持盈此时也忘了两个儿子正在身边,半躲道:“无诗不喝!”

  蔡攸站起来,将酒杯凑到他唇边。

  持盈“唔”的一声,半推半就地张嘴饮酒,清冽的酒液依过皇帝的唇齿,流过他的下巴,泼溅到衣襟上面去,后来蔡攸刻意松手,发现持盈已经将杯子衔住了。

  持盈对他仰仰头,示意他把喝干了的杯子拿走。蔡攸正要揶揄他几句,却没想到旁边“嘭”地一声响。

  太子赵煊突然站起来,退入了殿后。

  鼓乐齐齐一停,赵焕风凉道:“大哥看不得人喝酒呢,好不风雅。”

  持盈才想起来儿子在身边,剜蔡攸一眼:“你叫我失却尊重!”

  蔡攸受他的骂,心想,儿子还想管老子,不想来谁叫他来了?

  少顷,鼓乐又起,《扬州散》的曲声里,持盈亲自点茶,分赐群臣,碗盏之中,乳花盈面。

  持盈又命作诗,大家冥思苦想,蔡攸蹲到他旁边去。

  持盈揭他的短:“你干嘛来?写诗去。”

  蔡攸笑道:“来贿赂贿赂你,评我做第一吧。”又和他说小话:“王甫长得凑合,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持盈的笑停一停,他不知道蔡攸说这话时,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感觉人尽可夫四个字从蔡攸嘴巴里飘出来,朝他脸上扇。

  睡了老子睡儿子,既要又要,就得有这样的觉悟。

  但他装的不在乎道:“你看他的嘴!”

  蔡攸就扑哧笑出声音来:“王大嘴!”

  王甫的独门绝技,就是能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君臣二人在殿上大笑,众人齐齐抬头。

  王甫谄媚而笑:“官家龙颜因何大悦?”

  持盈半点也没有尊重王甫的意思:“居安给你起绰号,叫你王大嘴,朕听了,故有此笑。”

  王甫愣在原地。蔡瑢领头大笑,众人才一起笑,又将诗献给持盈,持盈不看,道:“朕不做裁决,呈给圣人看去吧。”

  众人就将诗献入侧阁,不久,司宫娘子传出话来:“圣人说,‘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一句,应为今日之冠。”

  那是蔡瑢的诗。

  持盈看了蔡攸一眼,胳膊捅捅他:“你贿赂错人啦!后不后悔?”

  蔡攸站在他身边,竟然觉得皇帝这话小心翼翼的。

  蔡瑢谢恩,又问道:“圣人既许臣为第一,官家有何赏?”

  持盈被他一问,也愣住了:“太师要什么?”

  他给蔡瑢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可即使事已至此,他对蔡瑢还是尊重,他想蔡瑢还要什么呢?还有什么缺的呢——他仍然愿意给。

  蔡瑢只捧出一个酒杯来斟满:“官家肯下顾幸酒,便是对臣的恩赏了。”

  原来只是要他喝一杯酒。

  持盈接过便饮,将酒杯倒悬,以示自己喝干净了:“太师惬意否?”

  蔡瑢又倒一杯,持盈问道:“太师还要赏吗?”

  蔡瑢道:“臣祝官家圣寿无疆。”

  持盈今天被儿子盯着,菜都吃少了,肚子里空空的是酒,但他素来敬重蔡瑢,放眼群臣,不愿给他难看,便仍然喝了。

  蔡攸也举另一只酒杯,大声道:“臣也敬官家。”

  持盈嗔怪道:“你凑什么热闹?”

  蔡攸问道:“官家愿幸我父亲的酒,为何不愿眷顾臣一二?”

  持盈无法,接来便喝。

  蔡攸又添一杯:“官家方才喝了我父亲两杯,是不是?”

  持盈犹豫了一下,张口便喝了,又警告道:“既喝了,不许有二话!”

  有二话的是蔡瑢。

  他说:“君臣有别,父子有序,岂有相等的道理?请官家多饮一杯。”

  持盈想了想,也实在没办法,只能喝。

  蔡攸冷笑道:“在家是父子,在朝同为臣。怎么还有这序列?请官家不必偏颇,叫我二人相等即可。”

  持盈已经多了,然而蔡攸那杯酒已经在他眼前了,他一闭眼又喝,摆手道:“实在不行了!给我斟茶来!”

  他那时候已经晕了,谁的手给他递茶也分不清,一只茶盏递过来,他闭着眼小口啜饮。

  蔡瑢和蔡攸的借口与酒令层出不穷,这个讲“桂子三秋七里香”,那个对“鸡舌五年千岁枣”,又讲“麦云九夏两岐秀”,又应“菊英九日万龄黄”。

  他们对四句,持盈喝四杯,他想不明白怎么他们对令要自己喝,只对蔡攸说:“快别对了,喝不下了,你认输罢!”蔡攸不认输,持盈替他认了,拽着蔡攸的胳膊起身,众人还要挽留,他只踉踉跄跄地摆手:

  “散了,散了!咱们散了!散了吧!”

  将那广袖襕袍挥出一片晕沉沉的影。

  他闪到屏风后面去,张嘴就要吐,然而只吐出一些微凉的酒液,蔡攸抱着他,持盈不要他抱,和他生气,又转头自己扑到他怀里。

  “你灌我干什么!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蔡攸问道:“你知道我灌你,你喝干什么?”又把持盈的脸捧出来,给他擦嘴。

  持盈迷迷糊糊地道:“我不喝你的酒,你不开心了,怎么好?”

  蔡攸摩挲着他的头发:“你在乎我开不开心吗?”

  持盈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在乎的,在乎的。我舍不得你不开心。”

  蔡攸的心都要融化了,然而门扉一动,他看见父亲正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

  持盈喝醉了,没有听到这样的动静,蔡攸就问道:“那你为什么喝他的酒?”

  持盈想了一会儿,忽然就流了眼泪:“我也不想!”

  “他是不是很不好,你是不是讨厌他?”

  “是!”

  蔡攸把他抱着,然而眼神却隔空和父亲对望:“他要是好,要是不讨厌,不是就没有我了?”

  持盈这两年玩得越来越开,形骸放浪,可眉眼间还和少年时候一样,蔡攸发现他今天还是穿着销金红襕袍,宋尚炎德……好漂亮的红色,滚滚而来。

  岁月只给他增加了一点丰艳的光芒,这种光芒被眼泪水也冲淡了,持盈搂着他的脖子,去亲他,眼角,下巴,微微露出牙齿。

  蔡攸盯着蔡瑢,口里说道:“官家是属小狗的,对不对。”

  持盈哼哼唧唧的,知道他明知故问,不回答他,反问道:“你永远对我好,永远不辜负我,是不是?”

  蔡攸笑他儿子都成年了,还说什么地久天长、永远永远,但他点头。

  持盈果然笑了,他真是喝醉了,竟然敢不经润滑,就要把蔡攸的性器掏出来,要往下坐。

  “那你永远比他好,我永远更喜欢你。”

  蔡攸任他掏,心里却在想,好嘛,原来也不是不喜欢他,你压根离不开他,是不是?我只是一个更,然而他能向皇帝索求什么呢?他去够油脂膏,涂在持盈的穴口,持盈猫一样地叫,乖乖地承纳他。但性器却没有起来,软软地垂着,蔡攸拨了拨它:“看来是真的醉了,是不是?”

  “嗯……”持盈只发出一个迷醉而难过的鼻音来。

  蔡攸转头去看蔡瑢,蔡瑢仍然站在门口。

  蔡攸送了他一个滚的口型。

  然而蔡瑢不滚,他眼睁睁地看着持盈坐在蔡攸的身上,销金的红纱逶迤堆叠在腰间。

  持盈闭着眼睛,感觉蔡攸都捅到了自己胃里,他扶住蔡攸,叫他停下,他要去吐,要尿了,蔡攸说不许走,吐好了,尿好了,但不许走。

  持盈撑了一会儿,还是坚持不住了,他抱住蔡攸,不许他动,慢慢把自己拔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跑。

  撞到了一墙青色。

  蔡太师作相时,衣青道衣,谓之“太师青”。

  持盈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看到蔡瑢这样的袍色,以为自己只有二十岁的光景,他一次又一次,扑向黄泉,又奔向曙光。

  蔡瑢和他一起看花,为他斫琴,他们在神功昭运石前,感受人生的渺茫。

  蔡瑢和他一起坐着看石头,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石头是永恒的,一万年前、一亿年前就存在了。持盈却想,而他和蔡瑢如何长生久视呢?蔡瑢有一天老了,死了,要怎么办呢?

  他不说这话,只说这石头真是永恒啊,人谁能永恒呢?连王朝都有崩塌的时候,他们说我有万寿,可我何能长生?

  蔡瑢听出了他的意思,他知道持盈每句话的意思。

  “官家曾读苏子瞻之词赋吗?”

  “天下岂有不读他文章之人?”

  持盈还去见他的儿子苏过,但也没手软,照旧把他刻在党人碑上。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官家就生在那年的十月,对不对?”

  神宗皇帝元丰五年十月初十日,皇帝圣诞。

  “臣少他十岁,后他及第,心中却常有不服,自觉在翰墨之道上胜他许多,不服他的盛名。那年他受贬黄州,诗文传唱至东京,臣见‘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不觉喜,见‘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不觉悲,然而见‘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一句,胸怀大畅,始知此生弗如也。后来臣去国还乡,屡遭贬谪,便凭此章度日,聊以解怀。”

  当然了,苏子瞻只能卖弄文字,他呢?他会一步步爬向执政的位置,辞赋虽好,可那都是后世之事了,死了的事情谁管他呢?

  持盈拉长声调:“蔡元长——你也有自叹弗如之时吗?”

  蔡瑢说:“有,臣常怀妒嫉之心。”

  持盈说:“说吧,你妒忌谁?”

  蔡瑢说太多了,臣都记不清了,持盈一定要他说一个人,必须说。

  蔡瑢揽着他:“比如,臣的儿子蔡攸。”

  持盈乐了:“你还有嫉妒他的时候!你嫉妒他什么?”

  蔡瑢说:“臣嫉妒他比臣年轻。臣有时候就在想,臣比官家痴长岁月,又无福德,如何陪伴官家一生呢?”

  如果我和他一样的年轻,和他一样的无知、天真、愚蠢,我就能相信你的爱。我看得懂你的眼神,你爱我。

  你的眼神好像一面镜子,可镜子是照不见自己的,你不定的心性,都无法确定自己爱谁。

  一丛蝴蝶掠过石上的青苔。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但如果蔡瑢和他一样大——恐怕这时候还在考取功名,又如何和他相逢?

  “那时候臣又想起了这章,想到这世上唯有清风明月、顽石朽木,与天齐寿,臣一介凡人,只活百年,且顾眼前便是不易了。又想他苏子瞻在辞赋上垂之万古,臣固然不及。可此人政见之短,寸光鼠目,潦倒半生,竟至琼州海外。臣却与官家相得,变改国家,不也能见之后人,得享庙祀,万古不朽吗?”

  “臣遇见官家,难道不是得天之大幸吗?上天如此厚赐于臣,臣又何必拘泥于俗世寿命呢?”

  很多年以后持盈仍然想起自己当时的情态,他为蔡瑢感动,为蔡瑢落泪。他说是的,我得元长难道不是如鱼得水吗,咱们做下事来,不是一样不朽吗?

  可十多年过去了,持盈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那完了,他们俩要一起被钉死了。蔡瑢不是他的水,是他的篓,但那又怎么样?

  他是蔡元长!

  持盈跌坐在地上。

  蔡瑢蹲下身,去拉他的手:“我这儿子愚蠢,官家何必戏弄他。”

  持盈仰着脸,甩开他的手:“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

  蔡瑢问他:“官家不愿喝臣的酒,又为什么还喝?”

  持盈被操出了汗,头发丝也黏在脸上,绿云扰扰——蔡瑢把那一缕头发撇开来,

  持盈说:“你是蔡元长,我怎么会不喝你的酒?”

  你是蔡元长,你不是别的谁,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遇见你的时候,我的灵魂都在共鸣,准确来说,我第一次看到那把扇子,在樊楼上和你擦肩的时候,我的心就炽热了。再无德的君王,也会寻觅到属于他的臣子,你属于我——可你辜负我!你贪心不足、你得陇望蜀!

  是你叫我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既要又要,那我要你,还要你的儿子,怎么了?我会比爱你更爱他!

  然而持盈对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他只能哭,呜咽,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持盈只能说说你来,你过来,咱们同乐不好吗?别让我想这些了,我心里好难受!

  蔡瑢坐到榻上,持盈倾身去亲他。

  蔡攸自以为见惯风月,也被这样的场景惊讶,父子大被同眠地睡皇帝,这叫什么事?然而皇帝雨露均沾地吻过他的唇齿,他谁也不舍得,却谁都舍得。

  疯狂过后,蔡攸披衣步出蕊珠殿,实在是太吓人了,蔡瑢是不是也喝多了?谁在这样的狂欢里清醒,谁才是痛苦的。

  痛苦地面对月亮。

  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月亮这么的哀怨。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蔡瑢的话,有一天他还是会和持盈滚在一起,持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他们两个曾经手拉着手跑出樊楼,跑到东京热闹的夜市上。

  那时候持盈呵出一口气,白烟就在他的鼻子尖下。

  他两个凑得那么近,持盈说他冷,哪里都冷,嘴是冷的,手也是冷的。

  他们两个曾经离得那么近,他以为花市如昼的灯下,他们会拥有第一个吻。

  当蔡瑢还没有成为他们相交的一个点时。

  可他又想,如果没有蔡瑢的话,他在垂拱殿外等的那一个月,穆王又是否会回头?即使回头了,还会不会请他去做客?后面的那些斗鸡走犬、五陵年少的美好辰光,还会不会存在?

  持盈爱他爹,恨他爹,防他爹,然后把他给睡了。

  愧疚和信任,一个君王对臣子最高规格的爱。他身无寸功,就官在两府,拜相封候指日可待,乃至于皇子都要倾身相交——如果没有持盈,何来他的今日?

  可持盈爱上了他的父亲。

  他永远变不成父亲。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自己,但没事,他比皇帝大这么多,他迟早要死的。

  可他死了,自己也老了!

  父亲和持盈,这两个角色,永远永远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蔡攸刚经情事、正当炙热的身体忽然冒出冷汗来,他希望自己的亲生父亲死!真是太吓人了,他希望他死——可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不,不!叫他去杭州,叫他滚到杭州去,对谁都好!

  皇帝不会叫他们任何一个人死,那就让其中一个人离开!

  他往廊外走,然而廊外站着一个人。

  太子赵煊立在风中,神色晦暗。

  他止住了步:“太子怎么在这里?”

  分明是自己的家,却被蔡攸问了这话,赵煊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可是他又有些心虚,所以没有说话。

  他只是听说皇帝在宴席上喝多了酒,醉得人也认不清了。

  夜间的风这样凉,他想皇帝明天肯定又借口不上早朝了。

  ——可他会不会被风吹病呢?

  他来参加宴会,皇帝自然命人给他收拾屋子,不叫他趁夜色回东宫去,他从睿谟殿一路出来,在蕊珠殿门口,神使鬼差地停住了。

  自己进去,父亲会开心吗?

  他就在外面一直等着,事实上皇帝即使没醉,也不会再出来,他不知道在等什么,然而门动了,出来的却是蔡攸。

  赵煊忽然想到,皇帝醉后,似乎是被他父子扶入宫去的。

  而现在,蔡攸披着衣服,头发乱蓬,出来了。

  赵煊已经十五岁了,皇帝已为他裹了幞头,为他定好了新妇,他做过那样粘腻而绮丽的春梦。

  皇帝怎么这样的不尊重,这岂是天子的作为?

  赵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喉咙和舌头,用来痛斥蔡攸:“掩袖工谗、狐媚惑主!”

  可他没办法推开紧闭的宫门,只能含恨咬出这八个字来,拂袖而去。

  蔡攸见他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心想这太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犯什么病呢?他并不怕这位纸糊泥塑的太子,只是忽然想起了这檄文的后两句——

  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翚,陷吾君于聚麀。

  看来这太子并没有明面上的死读书,还挺浮想联翩的,正常人谁会这么想自己的爹?

  但是,他想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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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蔡:我敏感的情敌雷达又开始作响,看他不爽,我决定去支持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