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68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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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十四年,皇太子赵煊十六岁,皇帝为他聘了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的女儿,哲宗生母、钦成皇后朱氏的侄女朱琏。

  这是宋朝开国近二百年来,首次皇太子纳妃庆典。

  皇帝近年来效仿先祖,推崇三代、恢复周礼,不仅命宰相写《宣和五礼新仪》,还对官职称谓、阶品等频频做出改动,这一次遇见儿子娶妻,更是如鱼得水、大展拳脚,把大家折腾得人仰马翻、欲仙欲死。

  想这皇帝莫不是迟来的父爱爆发,大赦天下、亲告太庙不算,还处处逾制、超规,难道他并不曾想过要废太子吗?那他这么宠爱赵焕干什么?

  转头去看赵焕,发现赵焕也被皇帝定下了亲。

  只是相比皇太子纳妃,亲王纳夫人就显得黯然失色了,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皇帝为他的次子赵焕选择了朱伯材的次女朱瑚。

  兄弟娶姐妹,一时之间,东京传唱。

  但故事的主角之一赵焕很不开心。

  朱家非是不显赫,但朱家已经有女儿嫁给了赵煊,凭什么费尽心力帮他夺嫡呢?他这不是平白少了一个岳家的助力吗?

  这种不平让他在捶丸游戏上大失水准。

  作为皇帝的爱子,他自然对这项皇帝喜爱的运动十分精通,可今天他一杆也没中。

  他扔了杆子,对旁边的蔡攸道:“不玩儿了,白叫六哥看我笑话!”

  年前,他为结交父亲的这位宠臣,甚至不惜以亲王之身与之结拜,与皇帝说时,童道夫正在教皇帝推沙盘玩,皇帝随口便道:“就你们俩么?不如道夫你也去吧,你们凑个桃园三结义好了。”

  赵焕心里无语,这童道夫比他爹,当今的皇帝都要大上二十岁,可他又眼馋童道夫的兵马权势,于是可以做祖孙三代的人结为兄弟,把大家伙看得目瞪口呆,赵焕却洋洋得意——桃园三结义,刘备不就做了皇帝吗,这一定是父亲的暗示!

  蔡攸也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过来找自己练捶丸,随口道:“风大,失手也是有的。”他心里想这孩子真是学持盈不像,把老虎学成了猫,持盈在他这样大时,甚至能走马捶丸,无有不中的。

  赵焕果然借坡下驴:“我今日来,实在是有一事求六哥。”

  蔡攸命人收起球杆,二人往正厅走:“你但说便是。”

  赵焕道:“爹爹从前在画院里头,曾收过一个名叫王希孟的学生,此人有一幅名为《千里江山》的画,我想临摹一二,能否请六哥为我要来?”

  蔡攸看他一眼:“这画在谁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希孟少年入画学,不过是一生徒,其画未工之时,便被持盈看见,认为此子大有可为,便收为学生,带在身边,半年后,王希孟乃作《千里江山》以还,殷勤竟至呕血,很快便药石罔救、撒手人寰了。

  持盈见此画便颇多伤感,便请蔡瑢题跋以后赠之。

  蔡攸绝不可能为一幅画登太师府的大门。

  赵焕如何不知?但他不肯罢休:“请六哥为我折节吧!你也知道,太师为人一向小心,我若问他要,他怎么肯给我?”

  这些年来,皇帝盛宠赵焕,屡屡破例,甚至在让他成年之后还留在禁中,不必出宫就第,吃穿用度比太子犹过,嘉王的贤名传唱朝野,众人皆以为皇帝有废立之心。

  可只有蔡瑢,面对这嘉王敬而远之,甚至自作多情地去讨好太子。

  而太子那边的答复也很明确,蔡瑢送来的礼物,要么退回去,退不掉的就扔掉,实在遇上说不清的,就当庭砸碎,半点面子也不留。

  不仅蔡瑢,连与蔡瑢过不去的蔡攸,也不曾得到太子的一份好脸。当然了,蔡攸才没有蔡瑢那种精神,赵煊不给他好脸,他也不给赵煊好脸。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替赵焕办事。

  赵焕见蔡攸还在犹豫,下拜道:“求求六哥了,我这边有礼了!”

  蔡攸实在懒得:“你还不如问我要御府藏画呢——我记得画院里头还有个清明上河图,你爹爹亦喜欢,你不如画那个吧。我去替你要来。不过那画精细,你得受受累。”

  赵焕急道:“再精细也不是我画,我受累什么?那张待诏,年轻时候一文不名,还曾上街卖过画,怎么比得上王希孟是爹爹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在爹爹心中分量尤重?我听说他死时,爹爹还哭了呢。”

  蔡攸想,你爹的眼泪水可不太值钱。

  “当然,这是一说。第二嘛,这《千里江山》,自然是其有寓意在的,王甫和我说,爹爹有出兵燕云、扩土开疆的意思,我想凭这画随军出征,挣得武功下来。到时候大家为我请命时,也有道理。”

  请什么命?自然不用多说了。赵焕已经开始准备起了下一次科举,到时候他文能夺魁,武能扩土,皇太子的位置,再怎么论嫡论长,也得论论贤吧?

  蔡攸看了他一眼。

  赵焕看他不说话,连忙找补道:“也并非是我有动摇国本的想法,毕竟大哥在东宫也无错处。只是王甫前几日问得他八字,领出去算时,说他命不久矣,恐怕……”

  “相公!相公!”

  赵焕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面色很是不好,然而这小厮连滚带爬地奔过长廊,连口气都不曾喘,就禀告道。

  “相公!小郎在宫里职上犯了错处,叫台官们给上札子骂了,札子呈上去时,太师正在旁边,已替小郎交了辞呈,正听官家发落呢!”

  蔡攸一听,果然面色铁青,他儿子蔡行受荫封任殿中监,可年纪尚轻,不过刚刚成年,会做什么事?只是被持盈带在身边的一个借口罢了,退一万步说,殿中监这个职务,不过是个寄禄官,空拿钱,并不用办事,更何况真要办事,也不过是管皇帝日常的衣食住行,能出什么事,他还能把皇帝饿着冻着了不成?

  照他和持盈的关系,蔡行就是真把皇帝饿着冻着了,持盈也不会发落他!

  当下便问道:“他犯了什么错?”

  那小厮道:“小郎给东宫誊抄纳妃聘礼的单子时,忘记避国丈的讳,叫人看见抓住,东宫入告陛下,御史亦知,才生了此事。”

  蔡攸皱眉道:“什么聘礼用具,要用上‘绅’字?再说了,东宫的单子,避他的讳干什么?平地起事!——蔡行身边的人是吃白饭的吗,有讳字也不告诉他?”他说的是郑若云的父亲郑绅。

  小厮回道:“不是当今圣人,是东宫的亲娘娘,显恭娘娘的父亲,讳上王下藻的,正对着聘礼单子里头的一对天青色鱼藻纹盘子。”

  旁边的赵焕煽风点火:“王藻的讳,为什么要避?”

  其实按理来说,王藻是他嫡母的父亲,也是他的外公,然而他显然对这早死的外公非常讨厌,竟然直呼其名。

  小厮道:“台官们讲,是、是仿照章献皇后的旧例。”

  仁宗朝时,太后刘娥垂帘听政,朝中曾经避过她父亲刘通的讳。

  赵焕扑哧笑出了声音:“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哥也好没道理,竟然为这小事去爹爹处告状。显恭娘娘怎么能和章献娘娘比呢?咱们这位王娘娘,休说已经薨逝多年了,就是还健在,也还没做成太后呐!”

  小厮听了这话,埋头不敢多说一个字,若是皇帝发文,自然没人要求他避讳自家岳父,可那单子是要从东宫出去,发给朱家的,怎么能连太子外公的名字也不避讳?也怪蔡行倒霉,这显恭皇后都没了多少年了,王藻也去世很久了,这字亦不常用,谁知道就此撞上了。

  还是在太子纳妃这个节骨眼上。

  这太子一般不出东宫,为自己亲外公倒也发了回威。

  赵焕仍旧一幅看热闹的姿态——赵煊得罪蔡攸,得罪得越狠越好,这样蔡攸就会死心塌地支持他了!

  “六哥曾做学士,台官谏院多有门下,怎么还叫不长眼的欺负了小郎去?”

  蔡攸果然冷笑道:“这不得怪他有个好翁翁?!”

  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台官群起而攻之,蔡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孙子交辞呈,不是有预谋的谁信?

  说罢,蔡攸便道失陪,要往宫中去,赵焕本就对蔡瑢不满——这人实在没有眼色,不想着讨好自己,竟然去保全赵煊——眼下看他父子两个吵起来,心下大快,谁不知道皇帝近年来爱重蔡攸胜于蔡瑢?蔡攸向皇帝上奏,皇帝就勒令蔡瑢致仕。

  赶紧把蔡瑢踢下去,再让王甫重做宰相!赵焕心里为蔡攸摇旗呐喊。

  那边的蔡攸并不知道他的柔肠百转,他一路畅通入了禁中,却被陈思恭拦在了外面。

  蔡攸无奈道:“大官拦我做什么?蔡瑢不在里头吧?”

  陈思恭听他敢直接叫生父的名字,摇头道:“太师不在,可里头有娘子啊!”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阵黄鹂似的娇笑就传了出来。

  “官家戴上吧,戴上吧!”一听这声音便知是皇帝最近盛宠的婕妤娘子阎月容。

  皇帝的声音也传来:“不戴,戴上要热出汗来了。”

  半真半假的哭声:“官家不戴这个,我真不知怎么活了!”

  听罢声音,蔡攸看陈思恭一眼:“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

  话音刚落,便一把推开了门,陈思恭一个没看着,“哎哟”了两下:“相公害我!”

  蔡攸笑一笑,旋身入内。

  福宁殿里,皇帝新近最爱的婕妤阎月容,正俯在皇帝背上,给他系一条金丝红锦的抹额,皇帝晃了两下头,也没有强行甩脱,倒是让抹额正中的那滴珍珠来回晃荡。

  蔡攸入内,见他蔻紫袍、金红带,拥珠簇玉,头发又披散,鲜艳漂亮,如上靓妆,因而揶揄他道:“官家在宫里坐月子呢?”

  有宋以来,男子多不系抹额,改网发巾,持盈因在病中,散着头发,没法网住,月容才给他系了条抹额在头上保暖,竟像妇人家月中的打扮。

  “胡说什么!”

  持盈听了这话,当头扔一支笔甩到蔡攸衣服上,竟然是不偏不倚正中胸口,蔡攸很想请赵焕过来看一看——什么叫百发百中,这点技术都没有,别总在外面说像你爹!

  蔡攸把笔从地上捡起来,放回持盈的案上去。

  月容见了他来,怯怯地躲到持盈背后去,只探出半个脑袋来。

  蔡攸见月容眼圈红红的,又问道:“廿四娘子何哭?”

  月容正在家中排行二十四,故有此称。

  他平日里来往禁中,多有留宿,和后妃宫女打交道也从不避讳。不等月容说什么,持盈倒先开口了:“她是给大哥吓着了,不是大事。”

  怎么又是太子?他最近吃错药了?

  蔡攸故作惊奇道:“他还同小娘说话呢?”

  月容一听这话还了得,岂不是说太子和她不清不楚的吗?连忙道:“相公少说这杀我的话,我此前从未和太子殿下见过,这都怪官家!”

  持盈无奈道:“好吧,怪我。”

  月容才破涕为笑。

  “日前我在她阁子处,她吃一碗桑葚冰酪,我便问她要了一口,大哥来我这请安时,推出了原委,因有这么一说罢了。”

  蔡攸逗月容道:“廿四,她说你什么了?”

  月容瘪嘴道:“他就这样——”月容装出一个木头脸,平视前方的样子,和赵煊平日里神情一样,“太子殿下就讲‘后妃应有规劝之德,阎娘子为何不劝陛下自爱,少用冰食?’”

  持盈被她逗乐了:“好了,好了,少学他说话,成了木头脸,我要不喜欢你了。”

  月容一下子就摇头乞怜,委屈巴巴的:“我年纪轻,怎么知道官家不能吃冰,官家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怪官家?”她晃荡持盈的胳膊。

  蔡攸吓她道:“完了,除娘娘外,我还没听太子和后宫哪个娘子说过话,廿四,他难得开金口,你要被他记恨上啦!”

  “呀!”

  “他一定以为是你教唆官家吃冰的,你等着吧——不过我这儿有个办法能救你,你听不听?”

  月容把目光看向持盈,持盈道:“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你少听他的。”

  可月容还是不放心,她今年才十来岁,刚刚入宫,并不知这太子是纸糊泥塑的,只以为那是天下第二的人物,太子不就是将来的皇帝吗?惹了未来的皇帝,这要怎么好?于是还是向蔡攸投去求救的目光。

  蔡攸果然不正经:“我轿子在外头,娘子同我回家去吧,我家里好,蔡行你亦见过,绝不说你半个字。他要说你,我打他好不好?”

  月容被他这话吓得目瞪口呆。

  蔡攸又对持盈道:“怎么样,官家,把廿四赏我吧?”

  出乎月容意料的是,这样放肆的话,皇帝也未曾生气,只骂道:“她年纪小,你少在这里胡说吓着她。”又叫月容回去。

  月容羞愤而走,走到半路里,忽然眼珠一转,回头道:“相公自己要和官家待在一处,说这些胡话赶人,真没道理!”

  蔡攸回答她一阵大笑。

  而持盈在月容走后,迅速冷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蔡攸故作不知:“我还能来干什么?”

  持盈掀起桌上的一卷纸,劈头盖脸扔给他:“给你,滚吧!”

  蔡攸接了满怀,摊开一看,正是不许蔡行辞官的敕书,他看到“成命自朕,于义勿违,所请宜不允,仍断来章。”这几个字以后,内心顿觉大快。

  他又赢了。

  蔡瑢让蔡行辞官,而皇帝曾不允准,能因为谁?

  持盈坐在矮几子前,裙袂曳地,他把持盈的裙子踢开,自己坐到他旁边。

  “我怎么就是来干这个的,你少冤枉好人。”

  持盈道:“早不来、晚不来,你儿子出事了,知道来了。”

  蔡攸道:“他那叫什么事,你叫他滚蛋便是了,我不差他一口饭吃。”

  持盈道:“那你把这敕书撕了。”

  蔡攸和他耍赖:“这么好看的字,我怎么舍得?”

  持盈哼一声,还是不肯正眼看他。

  蔡攸道:“求你转过眼睛看我吧,你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

  “你不知道,你儿子平日里看我就这样姿态,好像我带坏你似的,总这么目不斜视地从我旁边走过去。我害怕你变成他那个样子!”

  持盈终于破功,赏了他半个笑脸:“你少编排他,他比你好!他亦知我病了,来探病,你人呢?死了不成?”

  蔡攸就知道他气的这个:“我不来,自有人来,你跟前还缺人吗?”说的就是蔡瑢,一边侍疾,一边还能给孙子辞官的事。

  持盈冷笑道:“他亦不是好东西。”

  蔡攸挑了挑眉,凑到他案前,大剌剌地翻起官员送上的札子来,持盈也随他去。

  “怎么给太子妃用重翟车,不用厌翟车?”蔡攸捻起案上的一份札子,讲的正是太子成婚当日的庆典规格,“重翟车不是皇后用的吗?”

  持盈见他不是瞎看,竟然还发表意见:“你还懂这个?”

  “我修过《国朝会要》的,你忘了?”

  持盈不说话,显然对他修出来的书表达水平上的质疑,蔡攸道:“那是你授我的第一个官,我那时候上工都可用心了,可惜你不愿看我罢了。”

  持盈显然不相信他能坐下来修书:“做了大学士后,倒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蔡攸道:“我是陪谁才旷工的。”

  持盈装傻:“你官家还在病里,你都不来,谁知道你陪谁?”

  蔡攸又翻过一页:“我陪小狗,我陪谁谁是小狗——怎么纳妃还要太子告太庙,还要乘金辂车,建大旂?这不是皇帝的规制吗?有些破格了吧?”

  他意有所指地问,持盈故作平静地答。

  “他是太子,不能破格吗?”

  “太子还破格,再破格成了什么了?”

  太子上面,不就只有皇帝了吗?

  持盈果然不说话了,蔡攸将札子翻到后面去,果然落款上写着蔡瑢的名字。

  他把这落款拿给持盈晃一晃:“讨好你儿子,牺牲我儿子,他可真是我亲爹!”

  “他说,这是国朝第一回皇太子纳妃,是开国以来未有之喜事,又是太平盛世,破格举办是应该的,你觉得呢?”

  凡是蔡瑢支持的,蔡攸就反对。更何况持盈的态度这么明显,蔡攸又不是傻子。

  “再破格也是太子纳妃,又不是皇帝封后。”

  蔡攸把持盈的肩膀揽过来,轻轻顺着他的抹额带子,那带子隐藏在他墨云一样地发间。

  他再一次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父亲回到杭州,结束闹剧的机会。

  蔡攸再一次厌恶、批判,但感谢父亲的不忠。

  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蔡瑢为什么要在持盈春秋正盛的时候去讨好赵煊,赵煊能比持盈对他好吗?更何况等赵煊登基,蔡瑢早该死了!

  蔡瑢给赵煊送礼,在王甫的动摇下保全东宫,这些都可以说是一种皇帝乐见其成的分庭抗礼,但他竟然敢在赵煊的事上,亵渎天子的威严——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

  蔡攸宁肯去支持赵焕,他可没有和蔡瑢一样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就算最后登基的真是赵煊,可持盈比他还小,持盈驾崩,他还能活多久?自己迟早位列宰辅,国朝礼重文臣,持盈也给他铺路,他怕赵煊这尊泥菩萨干什么?

  对我摆脸色,你还没登基呢!

  持盈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悬在他的指尖。

  蔡攸说:“他从十年前就这样了,不是吗?”

  准确来说是皇太子赵煊九岁那年,蔡瑢擅自做主,将御赐的千字文拿给东宫,这也是皇帝驱逐蔡瑢最久的一次,两年,甚至不让他呆在东京。

  “大哥来我这里,讲单子有字不对。他就急吼吼地替蔡行辞官。看起来,太子在他眼里,倒比我还要紧些。王藻已死多少年了!”

  皇帝病重,他的发妻联合养母,强立赵煊做太子,皇帝和发妻成了一对怨侣,难道会对岳父有尊敬之心?

  “那毕竟也是他亲外公。”蔡攸看似劝和,实则火上浇油,“他由他娘娘亲自养到五岁——”

  “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持盈道,“他做太子,是因为他爹爹是我,并不是因为他娘娘!”

  他何曾不爱赵煊?可赵煊被生母教的又木讷,对他又警惕,和他半点也不亲,难道这也能称之为孝顺吗?看看他别的弟弟们是怎么做的,他生病时,赵焕恨不得替他喝药,他呢?持盈原本对赵煊没什么意见,然而被这么一说,内心也开始委屈起来。

  “他竟然说我不自爱。”持盈原本也觉得赵煊对着月容说那么一句也没什么,现在却越想越气,赵煊让月容劝他自爱,难道不是暗指他现在不自爱吗?

  他只是吃了一口冰酪罢了,他这么多年来只吃了一口!

  “我小时候,老娘不叫我吃桑葚,怕娘娘叫我时衣服难看。”持盈说着说着,都开始难受起来,他感觉冰酪又在肚子里翻搅,可那明明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他不知我,只说我不自爱!”

  蔡攸“哟”了一下:“真可怜!我给你摘桑葚去吧,你在我衣服上吃得了。——不过,话说起来,你忌口这么多年,他怎么知道你不能吃冰?”

  他监视你,探听你。

  持盈眨了眨眼,愣住了,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然而:“这事原不是秘密,也许是圣人和他讲的。”

  蔡攸还要再说几句,却没想到持盈却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很依恋的目光,蔡攸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怀动摇。

  “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你带我去樊楼,冰天雪地里吃冷元子,把我害得上吐下泻。那时候我回家里去,圣人奉娘娘旨意来训我,我都没供出你来呢。”

  在这样的温情前,蔡攸有一点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委婉地利用持盈——为了赶走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会直接明白地和持盈说,他对持盈说你儿子今天翻我白眼了,真过分,真烦。持盈就笑,大哥眼里从来不看你,怎么还会对你翻白眼呢?

  而不是这样暗示、诛心。

  持盈还记得这件事,难道他忘记了吗?灯宵月夕、雪际花时,持盈和他拉着手在长街上擦过行人,奔跑。

  街市上已经开始张罗起了上元灯市的招牌,元夕夜,月上柳梢,人约黄昏,他想、他想——可持盈没有等到那年的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全天下都没有等到,正月十二,哲宗驾崩,天下缟素,不许行乐。

  转眼间就这么多年了,儿女忽成行。他们的孩子竟然也到了娶妻的年岁。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蔡攸说,“从前你在王府的时候,曾答应我,若生了儿子,给我家做女婿;若生了女儿,给我家做儿媳。”

  可是。

  持盈的女儿合真,已经嫁给了蔡瑢的儿子、蔡攸的弟弟蔡候,剩下的儿女,即使年龄合适,也再不能和蔡攸的儿女婚嫁了。

  持盈靠在他怀里,蔡攸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要不是二姐嫁了我弟弟,今日里我也捞个国丈当当,叫他们也避讳避讳我,还能封王呢。”

  持盈有些赧然,只有他自己心里面知道,朱家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是他心里早就定下的事,即使没有合真下嫁,蔡攸的女儿也不会嫁给赵煊。

  持盈故作无事:“国丈有何好?我这里自有办法,叫你封王。”

  非赵氏不得封王,收复燕云十六州者除外。

  持盈愿意把这个功劳给他,他已经同金主完颜旻通信往来数次,有公信国书,亦有私信家礼,女真开化不久,愿拜天朝为上国,供给驱使。到时候两面夹击,共同攻辽,收归失土易如反掌。

  虽然完颜旻现在死了,但他的弟弟和他能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他只用从指缝里面漏出来一点,就足以这些蛮族感恩戴德了!还不用伤害自己的兵马。

  蔡攸即使不通兵事又怎么样?只要挂帅前去,难道会愁战功?

  蔡攸心里虽然早有预感,可这话说出来,他也难免激动了一下。那是燕云十六州——谁收复它,谁就能做异姓王,连赵焕都认为,只要收复它,自己就可以取代太子。

  而持盈只握住他激动的手:“只要你听我的话。”

  蔡攸另一只空着的手,拨弄了一下他抹额上的珍珠:“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持盈就笑了,眼睛随着珍珠的拨弄漾出秋波来。

  繁冗复杂的皇太子成婚典礼流程,终于被皇帝敲定。

  这中间生出了不少的事,譬如蔡瑢的孙子、蔡攸的长子蔡行,在礼单上毫不避显恭皇后生父王藻的讳,冒犯东宫,蔡瑢为他请辞,而蔡攸转头进了宫,很快,福宁殿里就传出敕书,不许蔡行辞职。

  也许是为了弥补孙子的过失,蔡瑢提出了很多在太子婚礼上的破格之举,然而都被皇帝否决了,太子妃仍乘厌翟车入宫,皇太子告太庙时,亦不乘金辂,而是照旧制,穿常服骑马,入太庙后再更衣。

  皇帝将付与蔡行的敕书先交给东宫,命陈思恭去问太子的意下如何。

  太子说听凭陛下圣裁。

  皇帝便大觉他乖巧,又想起这一切都是蔡攸入见后,自己才做的,唯恐太子记恨蔡攸,便大笔一挥蔡攸为太子纳妃时候的纳采使,代表皇家向朱家下聘。

  这一回太子终于有所举动,他命太子府詹事程振上表,说蔡攸的官位不够,请陛下命他为副使吧。

  皇帝若有所思,说,的确是官位不够。

  众人长长出一口气。

  转过天来,皇帝加封宣和殿大学士、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太子少保。

  这一下,官位终于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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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经常干这种事,老蔡说大宋还没有皇帝得嫡孙的,要求以皇子的身份封赵谌。他本来都同意了封好了。王甫:噢~他说~太子~是皇帝噢~他又后悔了,大哥被逼自己上疏给儿子辞官……历史上大哥15岁册封太子,本来要坐车乘辂,他自己定的,结果大家都说太隆重了,他想了想,后来大哥又乖乖上书:我不要了行吗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