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63章 东门逐兔不可得 华亭鹤唳恨难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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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蔡瑢只有蔡攸一个孩子。

  蔡瑢去哪里做官,蔡攸就跟在哪里读书。

  蔡瑢去钱塘、舒州、成德军、成都、扬州、永兴军……他就跟着去,一边跟着,一边就长大了。

  十岁的时候,天子赵佣恢复新法,绍圣绍述,作为新党的一员,蔡瑢终于再次回到权力的中心,代任户部尚书。

  蔡攸也因此安定下来,并受荫来到太学读书。

  太学的功课繁冗,他辗转在外地多年,跟不上学里进度,蔡瑢忙着往上爬,没空管教他,但所幸钱给的很够。

  蔡攸光速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纨绔子弟,这可比读书快,也比读书舒服。

  同窗顶顶他的肩膀:“你爹、你叔叔都是翰林学士,正经八百的进士及第,你怎么功课这样差?”

  蔡攸恬不知耻地回答:“瓜田里总得结一个坏秧,祖坟也不能一直冒烟吧。再说了,我爹用功读书,不就是让我不用那么拼命?”

  同窗深有同感地点头,蔡瑢的仕途好,一片光明,听说要知枢密了,到时候皇帝恩典荫封,蔡攸就是个傻子也能赐同进士出身,辛辛苦苦读书干嘛?

  蔡攸自己更清楚,因而更懒得用功,皇帝的儿女难道个个都能做皇帝?差不多得了!他这样想着,毫无负担地翻墙逃课,满东京地溜达去也。

  以前他还觉得功课不好,对不起自己爹,现在想想,他爹不做大官,要辛苦他读书,也对不起他,扯平吧!

  结果那一天,他真的见到了皇帝——准确来说是上一任皇帝——的儿子。

  驸马都尉王晋卿在园子里坐庄玩斗鸡,两只公鸡在擂台上打得羽毛乱飞,大家四下哄叫着下注,蔡攸往台上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儒雅中年人高坐主位,想来便是驸马王晋卿。

  他旁边坐着一位小少年,看起来还没成年,不曾裹幞头,只戴了个莲花玉冠,穿一身销金红的襕纱袍,又白又亮,光彩逼人,好像画里的人物。

  他正和王晋卿比划着什么,王晋卿听了以后,笑着去摸他的头。

  蔡攸问旁边的人:“这是公主的儿子吗?”

  “公主是生生给这风流驸马给气死的,哪来的儿子?”

  “那上头坐的是谁?”

  “那是神庙的儿子,当今的弟弟,十一大王赵端!”

  哟,原来真是皇帝的儿子,还怪好看的。

  这十一大王不仅活泼,还和他十分有缘。

  蔡攸隔日里又逃课,在金明池会上,看见这大王纵马扬鞭,稳稳跑在第一个,网巾里密密麻麻沁出汗来,汗珠子往脸旁边滑,却一点儿也不黏着,太阳光底下晶莹发亮。

  太漂亮了……蔡攸心想。

  这大王跑了第一,回头往女眷席上看,招手,大家就一起哄笑,朝席上一位小娘子看去,那小娘子飞红双颊,怯扇离席,像一只落跑的雁。

  蔡攸见了更加赞叹,小小年纪,心思这么花,真是、真是、真是知音啊!

  真想认识他!

  蔡攸想了个苯办法。

  他去垂拱殿外,等着赵端下朝,等着这位大王不经意的一个回头。

  赵端每次下朝都和幽魂一样飘出来,目不斜视,感觉随时随地能倒下去睡觉,蔡攸有的时候离得近,还能听见他和旁边的人抱怨,说他下回要装病,不上早朝了。

  蔡攸等啊等,等啊等,不知道等过了多久,穆王总算是回头了,他说:“你好眼熟,是谁家的衙内?”左右答他的身份,是承旨蔡瑢的儿子蔡攸,现在在太学读书呢。

  穆王的眼神在他身上溜一圈,对他招呼道:“今天我去姑父家里玩,你去不去?”蔡攸说去,怎么不去?然而穆王并没有马上去驸马都尉府,他让蔡攸等等,等着等着自己却睡着了,蔡攸坐在他床边,看他睡觉,将近一个时辰,竟也不觉得乏味。

  赵端睡饱了起来,看蔡攸一直等着,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蔡攸这人不仅生得好看,人也好,就决定交他这个朋友。他俩全东京地乱玩,赵端带他踢球,斗鸡,偷偷跑到瓦子上听曲。然后赵端成亲,娶了德州刺史王藻的女儿王静和。

  蔡攸去他家玩,见到王静和,才想起来,她就是那个金明池会上落荒而逃的小娘子。

  蔡攸也娶妻,定下宋家的女儿。

  赵端说,我要生个女儿,就嫁到你家来。蔡攸说,那成,我生个女儿,也嫁到你家去。静和很快怀孕,赵端气哼哼地把蔡攸叫过来。

  “我那个小舅王宗楚。”赵端说,“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笨呢?他听不懂我讲课!”蔡攸蒙了,往常只知道赵端已经悄悄学完了太学的课,却不想他这样的年纪,已经能教人了。

  大家都一样斗鸡走马,做纨绔子弟,怎么你还会读书?

  赵端还在他旁边讲歪理:“静和怀孕了,肚子里不是你的儿媳妇,就是你的女婿,你千万不能让她伤心!赶紧去把王宗楚带好!”

  蔡攸心想,要我带,你等着这小舅子坏死吧!然而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立刻把王宗楚的逃课记录交给赵端,听说赵端追着这小舅满王府打,他顶着王宗楚怨念的眼神去拉赵端:“走吧,咱们去吃冷元子。”

  赵端嘴巴馋,但是手上推拒了一下:“寒冬腊月的,吃什么冷元子?”

  “天冷才要吃冰的,走了走了。”

  他拉着赵端就上樊楼,他俩躲着吃冷元子,赵端吃疯了,他脾胃不好,平日里太后不给吃,这会儿撒欢似的,吨吨吨就下去一碗。

  然而吃着吃着蔡攸觉得不对。

  曾布、章夔,等等,怎么还有他爹!

  他拉着赵端就跑,赵端跑得直喘气,脸都白了:“你干嘛,咱们没付钱呢!”

  “我看见我爹了!”

  “你爹?”赵端歪头想了想,“曾相公后面,穿紫袍的那个吗?”

  “不然还有谁?你认得他?”

  “呀,他?”赵端微笑道,“我听他曾做过翰林,果然是学士面孔。”

  妈的,翰林学士不就是个官,还能美容不成?

  蔡攸回到家里,蔡瑢已经在正厅等他了。

  蔡瑢没管他逃不逃课,只警告道:“官家春秋正盛,却还没有子嗣,穆王的身份敏感,心性又不定,你你少与他往来,以免惹出祸事,累及全家!”

  蔡攸低头,却不愿意认错,嘟囔道:“若真有那日,你把我逐出家门便罢,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呗。”

  蔡瑢的儿子都早夭,只剩下蔡攸一个长大,一听这话气得倒仰:“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然而蔡瑢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

  元符三年正月十二,天子赵佣驾崩,那天蔡攸一直等着,等到第二天早上,他爹披着露水回家,他冲出去:“新官家谁做?”

  蔡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穆王。”

  蔡攸好像心里有烟花迸了开来,他和蔡瑢对视一眼,都知道泼天的富贵尽在眼前了。

  对于蔡瑢来说,自己受曾布、章夔的压制,眼看就要被打下去。如今章夔站错了队伍,拥立赵似,和死人已无两样。至于曾布……曾布虽然听太后的,立了赵端,可那又怎么样?太后还能活几年?

  皇帝要长大,总有一天要和太后争锋,曾布也是明日黄花了!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真是天赐大福,皇天保佑,叫他这儿子和穆王结交往来!他想起新皇帝夸自己的诏书文辞令美,显然是对他有印象的,好!

  “穆王是何许样人?”他头一次向蔡攸问起赵端,“他是不是比你小?”

  蔡攸从善如流地开了话匣子,兴奋地道:“我和他曾一起去算命,他给的八字上说是壬戌年生的,属狗,比我小两岁——说起来,那算命的说他‘有人主相,宜自爱。’把他吓了一跳呢。他人好,但胆子小,见打人亦怕。平常就画画、写字、读书,和王晋卿和我玩。”

  蔡瑢点点头:“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问那个算命的在哪里,能算天子的命,想必也能算他的命。

  蔡攸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激动,就告知了算命者的位置。

  而父亲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吾儿有大福!”

  蔡攸也激动起来。

  朋友做了皇帝,自己难道还能少富贵吗?

  可他又迷迷糊糊地想,我认识他,和他玩,并不因为他是皇帝啊?但不管了,交个朋友,送个皇帝,这买卖真值得!

  出乎他意料的是,泼天的富贵没有很快到来,太后垂帘,恢复旧法,下诏贬蔡瑢去杭州。

  蔡攸惊讶于这个消息,而蔡瑢却很平静,甚至面带笑意。他只带了一点东西就走了,让蔡攸在家里好好读书。

  他说自己绝不会在钱塘久留——果然,没过几个月,赵端就把他叫回来,越级提拔,恩隆尤重。蔡攸也被赐了同进士出身,授秘书郎。

  太好了,再也不用去他妈的狗日的太学读书了!蔡攸把书一扔。

  没过多久,皇帝改元又改名,他越来越少地见到自己这个朋友。

  持盈,持盈,好好的为什么改个名字?然而他又觉得这名字好,“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好诗,也是好人。

  皇帝身边的近侍越来越频繁地来到蔡府宣召、赏赐,赏赐有他的,但宣召没有。到后来他都懒得看陈思恭了,指一指后面道:“我爹在后面呢。”

  陈思恭笑道:“这次官家是召您呢。”

  蔡攸立刻跳起来,冲进宫里面去。陈思恭在后面撵他都撵不上。

  持盈穿着一件石榴色的缠枝对襟衫,在福宁殿前给里给没开的花浇水,六盆齐齐摆开,他弯腰一片片检查枝叶的状态。

  “十一哥!”蔡攸喊他。

  持盈笑着回头,蔡攸看他的眉眼如旧,却这被衣裳衬出了一丝秾艳风情,在绿叶间夭夭灼灼地开。

  蔡攸在他跟前止住步,持盈放下水壶,让人把这几盆花放进阁子里去,切不可被风吹着了。

  然后就对他说:“你来啦,咱们说说话吧。”

  持盈转身进了福宁殿,蔡攸跟着他,亦步亦趋的,陈思恭给他使眼色,让他离得远点,保持礼节,他才不管,他连礼也不给持盈行,持盈不在乎,让他坐在墩子上,自己则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侧着身子和他说话。

  他俩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问蔡攸最近在干什么,又讲自己又在干什么,持盈的半边脸陷进绵软的大红引枕里面去。

  两边讲完,寂静了一瞬间。

  他忽然问蔡攸:“那你爹呢,他平日里干什么?”

  蔡攸作疑道:“你问他干什么?”这话题怎么扯到他爹头上去了?持盈不会要惩办他爹吧?这才多久啊?

  持盈有点抱怨地道:“随便问问嘛,和你聊聊天,我都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蔡攸被他说得心也软成了水,好像是自己的错,自己故意不去见他那样,立刻把他爹的作息倾倒出来。

  他说我爹啊,就那样呗,每天喝茶、写字、临帖,找人算命,出去拜访,然后上朝、值班。

  他把父亲的生活说得很枯燥乏味,持盈却笑了,甜蜜蜜的,蔡攸从他榻旁边的几子上拿果子吃,觉得果子比之这笑容都显得酸涩起来。

  “是吗,还有别的吗?他还喜欢别的什么吗?”

  “喜欢什么?”蔡攸心想,他父亲喜欢权力,喜欢呼风唤雨,这显而易见,持盈都给他了啊,还能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了,你老问他干嘛?”

  持盈的眼睛像两勾月牙:“我就问问嘛。哎,他喜欢算命,咱们上次去大相国寺算的那个老先生,他知道吗?”

  蔡攸道:“我老早和他说了,我看他屁颠屁颠地就要去算。”

  持盈被“屁颠屁颠”四个字逗笑了,乐得在榻上打滚,头发都溜了出来,云一样贴在两颊。

  “咱们说话,干嘛老提他,他不是天天进宫来吗,你这么关心他,自己去问他好了!”

  蔡攸见他总是无端发笑,忽然有点儿生气,好不容易见个面,怎么总提别人?持盈又把滚打回来,蔡攸看他的裙摆都堆叠在小腿肚上。白绫罗袜里,两只脚还在无意识地晃悠。

  他在开心些什么啊?

  “我就和你聊聊天呀。”持盈看起来无辜极了,“我爹爹没得早,我想问问嘛。”

  蔡攸没好气道:“神庙没得早,哲宗皇帝和你爹似的,再不济还有王晋卿呢。”

  持盈说:“这怎么能一样啊?”

  蔡攸说:“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那人生下来不就是给人做儿子的?我爹也没什么特殊的,我倒愿意我爹是王晋卿!”

  其实蔡瑢膝下单薄,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他,是很亲很亲的,可是他对持盈说不出来,好像要把这爹贬到尘埃里去他才开心呢。

  持盈一听果然生气了,蔡攸还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持盈把引枕砸到他怀里,气道:“你满嘴胡说!”

  蔡攸抱着那一团红,愣住了。

  持盈跟他生气,可他却发现持盈半边脸颊是红的,那是方才脸靠在销金软枕上时,磨出来的半扇桃花。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轻向檀郎唾——

  自己在把皇帝比什么?蔡攸在心里被自己吓得半死。

  后来他又很久没有见到持盈,偶尔见个面也是急匆匆的,官和赏赐倒是还接着来,从秘书郎拜修撰,再从修撰拜枢密院直学士,再拜龙图阁学士兼侍读。

  他那同窗哀叹道,早知道我和你一起去逃学了,谁知道你逃着逃着,能逃到未来官家跟前去?真是人要发运,谁也挡不住!

  蔡攸的学问还是很不好,他知道集贤院的人谁也不服气他,但他不需要这些人的服气,天天迟到早退。这事终于被蔡瑢知道了,他把蔡攸叫过去骂:“诸博士都骂你懵不知学,我蔡某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蔡攸心想,那你想要怎么样的儿子嘛?那时候蔡瑢又生了个儿子蔡候,蔡攸一边想这是什么老树开花,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爹的?他爹究竟还能不能生?一边又想,妈的,果然是看不上我了,想要再生一个是吧?

  但内心还是觉得有些惭愧,持盈提拔他爹,也给他荫封,自己还不争气,真是丟两个人的脸。于是好好上工了几天,和一大堆老学究一起修《国朝会要》,修得两眼发昏、五体投地。

  那天他一直干到戌时,迷迷瞪瞪地踏月回家,提着灯走过僻静无人的长廊,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在自己家的人。

  持盈。

  皇帝要驾临自己家,怎么一点风声也不见?再轻车简从,也应该大开中门迎接啊?难道他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然而持盈就是出现了,甚至和他父亲坐在一张罗汉榻上,他爹怎么胆子大到敢和皇帝并肩?

  蔡攸提着灯,在侧面看他们两个。

  夜沉沉的,花园里都没有点灯,持盈和蔡瑢正前摆着几盆花,那花甚至还没开,蔡攸趁着月色,看清楚了那是前几个月里,他去见持盈时,持盈手上浇的花。

  不无聊吗?他们手上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并肩靠着,面对着几盆花。

  比这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持盈穿着一身青烟似的褙子,褙子下面是贴里的白罗内衫,连腰带都没有系,他的头发散下来,应该是刚刚洗过,蔡瑢正在给他绞干头发。

  宰相为什么还要干这种活,陈思恭呢?谁要持盈半夜洗头,不怕风寒吗?

  蔡攸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只攥紧了手里的灯,月光底下,持盈的头发还发出水泽的光晕,那一缕青烟缠上了他父亲的脖子——

  持盈,皇帝,他的朋友,跪坐起来,搂着他爹的脖子,像小猫,或者小狗一样,轻轻地啄吻蔡瑢的眼尾,再到下巴上去。他俩亲起来,那缕烟就缠着,绕着,好不容易才分开,然而持盈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仰着脸。

  他听见父亲的笑音:“官家真是属小狗的,怎么还咬人?”

  他一定露出牙齿了,蔡攸麻木地想,他用牙咬我爹的下巴,操,操!

  操,是我告诉你他属狗,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啊?然而持盈听不到他的心声,持盈只笑,他甚至跪坐在蔡瑢的怀里——你是皇帝,是天子,你怎么这样,半点也不尊重?攸悲哀而绝望地想。

  但他太清楚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难道看不出此种的狎呢与暧昧?这并不是尊重不尊重的事情,他一瞬间明白了持盈在福宁殿里的笑,为什么这样甜蜜。

  操!

  然而他的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

  持盈附在蔡瑢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依依分开来。

  他听见持盈的抱怨:“好晚了,这花怎么还不开?”

  蔡瑢让他回去睡,等花开了就过去叫他,然而持盈靠在他怀里,说不要,可语气是惺忪困倦的。

  “我养了好久,说今晚上一定会开的,再等等吧。”

  “昙花喜爱温暖,臣给官家点支蜡烛来吧。说不定就开了。”

  “我一个人在这里吗?叫人看见怎么好?”

  “这么晚,怎么会有人看见?”

  我他妈的看着呢!蔡攸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人,他不想骂持盈,就骂蔡瑢,老不修,你知道自己几岁吗?

  蔡瑢很快就起身离榻,留持盈一个人空荡荡地靠在榻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

  蔡攸想,所以蔡候真的不是你生的吧?你是不是不举了?

  但他举了,操。

  他看蔡瑢走了,就弄出一些动静来,靠近持盈,持盈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烟雾似的褙子,一起,一动。

  “大郎君。”持盈回过神来,笑着叫他,月光底下美得像一炷烟,凭虚奔腾到天际。

  蔡攸愣住了:“什么大郎君?”

  持盈笑道:“我在你家里,你可不是大郎君吗?”

  蔡攸想,你知道他妈的大郎君是什么吗?我管你儿子赵煊叫大郎君,我爹的小老婆、续弦管我叫大郎君,你和我是一个辈分的,跟着我爹胡叫乱叫什么?

  你他妈的不会……你他妈的还真会!

  蔡攸道:“既然按家人礼,不应该按我族中的排行,喊我一声六哥吗?”

  持盈作色道:“你疯了!我六哥是谁,你不知道吗?”

  蔡攸话说出口,才感觉到不对,跪到榻边去和他请罪,持盈踢踢他的袍摆:“好了,你还和我较起真来了!说吧,这么晚才回来,到哪鬼混去了?”

  蔡攸道:“臣修书呢,给你家鞠躬尽瘁去了。”

  持盈大笑:“就你?天上下红雨了?”

  蔡攸说:“难道就只有我爹会做事吗?”

  持盈就笑,眼神里显然是不信的,他给蔡攸派秘书郎,只是为了给他养点资历,至于他本人,持盈可再清楚不过了,他连读书都不喜欢,何谈修书!

  蔡攸又问:“官家如何驾幸我家?”

  持盈还没来得及回答,蔡瑢已经提着一盏灯,出现在长廊转角,持盈顿时别开身子,两手搭在榻沿上,往蔡瑢的方向看。

  蔡瑢走近,当头就骂他道:“小子还不知读书,在这里徒惹官家笑话。”

  持盈道:“好了,元长你说他干什么?”但也叫蔡攸回去。

  蔡攸受了两个人的驱赶,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持盈不再管他,只捧着蔡瑢手里的那盏绢布灯笼,神情雀跃极了。

  烛火朦胧而温暖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上面还有蔡瑢写好的字,斑驳地勾勒皇帝的御容。

  持盈和他玩的时候,说起自己花一万贯买过他爹的一把扇子……蔡攸心乱如麻,蔡瑢知道持盈喜欢他的字,他知道,他故意的!他勾引他!

  持盈夸他爹的字,说什么如贵胄公子,意气煊赫,光彩射人,妩媚多姿……全他妈的狗屁,这字只有透过烛火,映在持盈脸上的时候,才有妩媚的一点。

  他气得要死,但持盈显然真的被勾住了,他轻轻念上面的字,语调竟然有些发痴。

  皇帝的玉音渺渺。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蔡攸木着脸想,你还有脸写苏子瞻的诗在灯笼上,你刻的党人碑怎么不把他给漏了,你就拿他的诗去讨好、讨好……面前这个人比你儿子还小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皇帝念完这首诗,然后双手轻轻搭在灯笼上,仰着脸问他的宰执:“这里并没有海棠花,元长何故题这首诗?”

  蔡攸知道他在明知故问,蔡瑢也隐秘地笑了。

  这风神秀钟,如云如月的宣和天子,不正是花圃中最美丽的一朵醉日海棠吗?

  持盈在笑,在兴奋,在甜蜜,在为自己被比做海棠,被高烛怜惜地秉照而开心。

  原来他喜欢人时,是这样的——

  蔡攸终于忍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到罗汉榻上,持盈被他吓得收了脚。

  他木着脸说:“来都来了,我也要看花开。”

  他一坐下,持盈就没地方躺了,如果他半躺,蔡瑢就没位置坐了,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坐正了,又叫蔡瑢坐。

  三个人就这样诡异地挤坐在一张榻上,持盈在中间。

  出乎意料的是,蔡瑢并没有再驱赶他。

  蔡攸连怎么顶嘴都想好了,然而蔡瑢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夜很深了,持盈等得久了,眼皮子直打架,他困得神智不醒,然而又不舍得回去睡觉,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往蔡瑢怀里倒去。

  蔡攸被他的举动吓得站起来,而皇帝轻车熟路地倒,蔡瑢也轻车熟路地接。他的头发干了,如雾如云,散在蔡瑢的手背上。

  “元长……”持盈轻轻地说话,声音都晕散在风里,“花开了,一定要叫我。”

  花没有再开,然而蔡攸看见了蔡瑢的眼神。

  那是胜利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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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忽然发现一个bug 因为历史上他们是差十八岁所以一个属龙一个属狗,本文缩小了一点,但他们俩的生肖我都很喜欢so请大家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