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嘘,不要出声>第二十二章 德国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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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南岭飞回来之后,口口声声说要请年假陪弟弟的江名仁还是第一时间去了公司处理事务,卜然跟着钟秦两个人回了老宅。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个情形,卜然像第一次来作客似的,帽檐之下口罩之上,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看。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陌生的宅子,却发现十几年过去了,江宅竟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江名仁是个极其念旧的人,整个宅邸还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白墙青瓦,门口还是那两尊白玉石象,进门还是那幅莲年有鱼的镂空青石影壁,与苍劲的迎客青松完美相映。

  钟秦一开始还在前面带路,后来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卜然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远胜于他。

  一花一草一木,都有卜然存在过的痕迹。路过那座看腻了的假山,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随手一掏,就抓出一叠五颜六色的糖纸,虽然时光已经使它褪去了大部分颜色,但当初偷偷藏起来时那种隐秘愉悦的心情还历历在目。

  目光留恋地划过石亭、划过果树、划过木门门栓上绑的红绸缎,花园里那匹被骑到断头的小木马重新粘好了,还站在那里等待着不会回来的小主人,甚至东南墙角他挖了一半的狗洞都还在。

  为了印证老宅真的一点没变,他又想起什么,加快脚步向耳房走去,推开门,果然看到了满墙七扭八歪的贴纸,不禁笑出了声。那时父母不准他在卧室贴魔卡少女海报,江名仁也不让,他立刻用一颗糖葫芦收买了管家爷爷,换来了在他屋里贴海报的许可,没想到这些泛黄的旧画都还在原处好好保留着。

  不知为何,一丝细细的难过从心底泛出来,就像积蓄在泥层下的水被轻轻踩了一脚,短暂地浮了上来。回得来的老宅,与回不去的自己,中间隔了漫长的十七年时光,年幼时痛彻心扉的茫然、恐惧、孤独和绝望,只在时光中浓缩成了一个黑点,钉在了毫不起眼的地方。

  走过二进院时,卜然看到角落里有个小时候他没注意到的小房子,随口问钟秦:“那个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钟秦跟着看过去,淡淡答了句:“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卜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稍后又指着地窖的入口问他:“那里是什么?”

  钟秦瞥了一眼:“……我回头帮你问问。”

  卜然觉得很奇怪。比起他在江宅匆匆度过的童年,钟秦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明明要长得多,可他却这也不知道,那也不了解,举止中无处不透露着一种下位服务者的谨言慎行,难不成他哥就喜欢这个调调?

  他们脚步未停进入主楼,空气中飘来质朴馥郁的沉木香气,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幽幽檀香,无比熟悉的味道顷刻将模糊的童年从脑海深处挖了出来。卜然眼前晃了一下,仿佛穿越时光,看到年幼的自己正在小楼的每一处玩耍,身旁总有父母兄长或者管家保姆作伴,孩童无比放肆的欢笑声或者哭闹声回响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甚至连管家爷爷在楼上打扫的身影都与过去重合了。

  二楼是上一代人的房间,卜然定定地望向父母的卧室,脚步游移不定,犹豫地走过去,但推开门的那一刻动作又突然变得有些急躁。

  门一开,微凉的风穿透窗棂拂起干净的浅灰色棉麻窗帘,卷走了一切陈旧的味道。整间卧室没用一件压气场的红木家具,只是简简单单的白墙、木床、布艺沙发和淡黄色地板,各种各样的书像积木一样随意摞放在各处,桌上、地上、沙发旁、枕头边。可以想象出一袭长裙的女主人捧着书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看完后随手将书放在脚边的样子。

  “这里的书你看过吗?”卜然问身后的人。

  “没有,我不进这层的房间。”钟秦也在悄悄地观察。

  这里是有关江名仁真正亲人的地方,他从不敢擅自闯进来,尽管也充满了好奇。

  卜然心头那股微妙的感受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明显。钟秦的身份是养子,不,养弟,不,童养媳,不不不,猥亵未成年犯法,是童养弟……到底是什么?卜然托着手肘压着唇,神情认真严肃,丝毫看不出思维正不受控制地撒丫狂奔在白雪皑皑的撒哈拉大草原,和剃了毛的草泥马们一起裸奔蹦迪,完全忘了原本要思考什么……

  “客人!这里不能进!”突然一道声如洪钟的呵斥传来,手里还拿着浇花壶的管家快步走近,立刻对卜然做了一个向外请的手势:“这是上一代已故家主的房间,请不要随意闯入。”

  老管家虽然恭敬地颔着首,但态度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些倨傲,责备地拧了钟秦一眼,又珍而重之地将被外人碰乱的书重新摆放出原来的位置角度,轻轻关上了房门。

  卜然讪讪摸了摸口罩,低头继续往楼上走。

  “你戴着帽子口罩,所以他没认出来你。”钟秦犹豫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安慰的话。

  卜然笑笑:“没事,毕竟十几年了,没认出我才正常。”

  三楼也基本保持着原样,若说唯一变化的,就是兄弟俩卧室中间的那个大衣帽间改成了钟秦的房间。

  有趣的是,卜然记得衣帽间里有一扇隐形门,能直接连通江名仁和钟秦的房间。那扇设计精巧的门伪装成了薄书架,自然是不带锁的……

  不是他路过时故意偷窥别人隐私,而是钟秦的房门恰好开着,打眼随便瞄上一下,就能看到里面除了极其必要的桌椅床具和台灯窗帘,其余皆空荡荡阴沉沉,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那非黑即白到宛如灵堂的配色,皆说明屋主是个物欲极低且刻板严整到接近变态的人。

  但就是这么个人,女佣从他的房间里抱出了一件纯黑色半镂空高开叉大码旗袍,正准备拿去干洗。

  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不改色,内心:哇哦。

  钟秦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企图解释:“……那不是我的。”推脱给小女佣也许可以。

  卜然点头表示理解:“一看就是我哥的。”

  虽然衣服是江名仁很久之前买的,说成是他的也没错,但钟秦还企图再掩饰一下。这时只见卜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当年我哥一直不同意我爸生二胎,说如果要生的话,他只接受妹妹。结果我不是。所以他一直背着爸妈偷偷给我灌输‘你是小姑娘’的奇怪想法,企图让我喜欢上穿小裙子扎小辫。”

  卜然拍了拍钟秦的肩,眉目悲悯充满了传递革命火炬的大义:“感谢你弥补了他的遗憾。”

  钟秦嘴巴张了几次都不知道该评价什么,憋得脸颊浮出一层红色,想起要带卜然去房间,立刻把人往前引:“你房里只备齐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如果要长住的话,你看还缺什么东西,我去买或者去卜家把你用惯的搬来,诸如床、书桌、衣柜,全都可以。”整个房间搬来也不是问题。

  还不知道能不能长住,卜然环顾一周,简短答道:“我自己买新的就好。”

  房间里只有床是新换的,毕竟一米五的儿童床睡不下一米七七的成年人。其余陈设依旧保持着儿童房的布置,明快的色彩搭配,可爱的卡通元素,桌椅棱角圆润并包裹了彩色海绵,床边的兔毛地毯厚实到半个脚底能陷进去。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江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钟秦淡淡的声音传来,竭尽所能为江名仁刷好感:“你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他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接你回来,怕你看到家变了会不伤心。”

  许是觉得光煽情太抽象,他在记忆中搜刮了一个比较深刻的例子:“比如说,虽然我不清楚豪门小少爷为什么要挖自家墙脚,但是有一天我把你那个狗洞挖通了,江哥大发雷霆,强调不准任何人动你的东西,对着照片一点点把狗洞恢复了原样,那对他来说都算个宝贝。”

  卜然听完沉思了一秒:“虽然我也不清楚豪门养子为什么要挖通那个狗洞,但你怎么知道哥哥生气全是因为你动了我的东西,而不是也因为你竟然企图钻狗洞逃跑?”

  钟秦皱眉。竟然无法反驳。

  卜然在屋里检查了一圈,回到门口时,咔哒一声将门反锁上了。

  钟秦正斜靠在窗边,只抬眼看了一下,丝毫不意外也不慌张。

  他还穿着沾泥的白衬衣没来得及换,腰带扎得很紧,显得平坦的细腰不盈一握,两条长腿包裹在笔挺的黑色西裤里,放松地交叠向外伸出来,略微抬起的一只脚可以看到猩红色的皮鞋底。

  很难想象他就是这副样子,扛着火箭筒把直升机炸飞的。

  “你想问什么?”钟秦先开了口。卜然对他的确有数不清的帐可以算。

  “先挑最早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在卜然十八岁以前,江名仁本人都从不曾与他直接接触过,更别提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刚成年不久的钟秦。

  钟秦仰头回忆了一下,那实在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收到过一个前苏联Mi-24战斗机模型吗?”他大概比划了一下大小。

  卜然用力搜索记忆:“好像有,哪年过生日收到的,有点年头的样子。”

  “你还把所有礼物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发到了网上。”钟秦补充道。

  “想起来了,”卜然坐下,整个上半身陷进扶手与沙发的夹角里,声音有些慵懒:“然后出现了一股神秘的东方力量,我那张照片怎么都发不出去了。”

  钟秦哂笑了一下:“那个‘有点年头’的模型确实比你还大两岁,是江哥花了1200万美金从拍卖会上弄到的。当时很多人都知道他拍下来了那个,所以如果你突然把它的照片放到网上,江哥担心有心人会顺藤摸瓜发现你。”

  “结果你就是那个有心人?”卜然抓住了重点。

  “嗯。”钟秦承认得很坦然:“当时江哥知道我很喜欢模型,所以我以为他是要拍下送我的,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把模型带回来……我一直关注着相关信息,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你。然后,发现了我们,嗯,小时候长得有点像。”

  想在网上搜江然的照片并不难,豪门恩怨一向是媒体争相报道的香饽饽,对着小孩子怼脸拍也是常有的事。

  他与卜然年纪相仿,眉眼相似,特别是鼻梁上的那颗红痣,简直一致到过分巧合。

  但是讽刺的是,他们一个生在天上,一个长在泥里。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被村里小孩砸泥巴弹石子,连村头的傻子都学舌叫他“野种”,因为他爹妈的眼都是中国人最常见的棕色瞳孔,生下来的他却是罕见的琥珀色。后来他渐渐明白了,其实大伙管叫他野种也没毛病,他就是母亲年轻时随便和哪个人一夜情的后果,也因此成为了母亲在公婆丈夫面前唯唯诺诺抬不起头的根源。

  “后面的事很容易猜到,我顺着照片找到了已经化名卜然的你,稍微观察一段时间,就能知道你是谁,我又是谁了。”他早在五岁那年,就明白了江名仁对他的照顾是因为他长得像卜然,并不是因为他是钟秦。

  像钟秦这样的小孩对大人的情绪是极其敏感的,有了这个结论,再往前观察江名仁做的事情,很多反常的举动就都解释得通了。

  卜然并不知道明明白白地当十几年替身是什么感受,多少对钟秦将他取而代之的心情又理解了几分,继续问道:“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对我起了杀心吗?”

  钟秦立刻摇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眼眸垂下,鼻尖上那颗精致的小红痣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周身气质顿时少了几分阴沉多了三分妩媚:“我当时只是很羡慕你,但血缘是天给的,我永远抢不来,况且能每天陪在江哥身边,我觉得比你幸福。”

  “第一次动了杀你的心思,是有一次江哥喝醉了,他……亲了我。”钟秦上大学后就去给江名仁帮忙了,作为助理的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对当时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那并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亲亲,江名仁托着他后颈的手非常用力,唇齿相贴后,舌尖带着苦涩的酒气没有半点犹豫就直接袭进口腔里,又很有技巧地将钟秦的舌头卷到自己口中。

  不记得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只是吻到最后钟秦的嘴唇和舌头全麻了。这么激烈的法式热吻,作为初吻是极具冲击力的。结果江名仁喝断片第二天全不记得,以为钟秦吃小龙虾过敏,差点白给他扎一针。

  钟秦抬眼瞄了卜然一下,犹豫说道:“……我以为他亲我,是因为亲不到你,所以才……”用替身。但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了,看卜然的反应就知道了。

  那个瞬间,卜然的表情像生嚼了满嘴柠檬,眉间鼻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唇角嫌恶地向下紧抿着,全身的鸡皮疙瘩齐唰唰冒出来,不知想象出了什么,整个人还猛地抖动了一下,满眼都是“你在开什么德国玩笑”!

  可对钟秦来说,这个荒谬的、离谱的想法——他爱我,是因为他爱卜然——是他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每一次江名仁亲近他,他都惧怕江名仁又是在透过自己看向那个遥远的真弟弟,怕江名仁是因为对卜然的爱而不得,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他。

  日复一日,这个噩梦做得愈发逼真,真实到使他完全忽略了寻找其他可能。他这十几年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始终困在局里,没有看清任何一个人——直到攀达事件里,他通过可耻的背叛,却确认了江名仁眼里看到的真的就是他,是他钟秦。

  可这时他已经没有资格再与对方并肩前行了。

  “你和哥哥说过这个想法没?”卜然抱着胳膊,还觉得很冷。

  钟秦忽然眼珠一转,冷冷觑着卜然:“你不准告诉他。”

  卜然心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出卖了我那么多次,在莫里古岛还帮着霍少德骗我,还骂我缺心眼……但他双眼里满是真诚,举起两指发誓:“我怎么会,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与他无关。”

  钟秦还是半信半疑地眯起眼。

  这时手机响了,是蔡双双打来的电话,钟秦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

  他担心蔡双双又办出来美其名曰提高老板的利用率,结果给江名仁在同一时间、同一饭店、相邻包厢,分别约了两位相亲对象且女方之间还是好朋友的荒唐事情。谁承想,蔡双双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敢把老板当驴使,仅凭一己之力就让江名仁一夜之间成为女总裁们津津乐道但远观即止的“传奇”。

  好在这次是有关业务的正经事情,钟秦接完电话再回屋,发现卜然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熟了,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里,睡成了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你不是回到自己家了吗?为什么还没有安全感?

  因为我占用了你的哥哥吗?

  钟秦低头看着卜然,回想起往事幕幕,一句准备了许久的道歉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轻轻叹了口气,给卜然盖上毯子出去了。

  傍晚时分,江名仁终于从公司归来。

  开饭前兄弟二人先去祭拜了父母宗亲,然后选在了私密度很好的小饭厅用餐。三人围绕小圆桌而坐,桌子不大,桌上菜色更普普通通,刚好够三个人的量,论精致豪华连家宴都谈不上。

  这只是一次寻常人家的寻常晚饭,假装已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上演过无数次。

  江名仁等这顿饭等了太久太久,一心急嘴皮子又开始不好使,似乎这张破嘴只好意思私下里对着钟秦浓情蜜意鬼话连篇,一对上卜然,他们兄弟俩从小就是打打闹闹,一时着实煽不起情来。

  而且二人的共同话题实在不多。

  ——但钟秦算一个。

  钟秦就见本来三等分的桌椅距离,那兄弟俩的椅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两个黑咕隆咚的脑袋瓜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起了悄悄话。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孤立了。

  因为那俩人聊的话题显然是他。

  江名仁掏出手机划拉半天拿给卜然看,卜然眉头蹙起,咬着指节摇摇头,小声说:“这个地方不好,光线太暗,拍不清楚。”

  拍什么?拍GV吗?钟秦优雅地夹了块叉烧送进嘴里。也不是不能拍。

  然后卜然又掏出自己手机摆弄了半天给江名仁看,后者以他中老年的审美眼光表示了怀疑。突然,卜然想起什么,又贴过去叽叽咕咕,边说边拿眼神瞟钟秦。

  只见江名仁立刻震惊抬头,狭长的凤眼先是瞪大,然后危险地眯起,阴森森的目光从卜然重重点头的表情上,移到一脸怔忡虽不知道是什么大祸但敢肯定它快临头的钟秦。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钟秦果断用最诚恳的表情一键三连,然后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给卜然:你下午刚发誓不说出去的。

  卜然一脸无辜,眨眨眼往嘴里又塞了两颗冰糖山楂果:没说啊,鄙人向来信用良好。

  最后,江名仁又献宝一样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指着里面的照片给卜然看。

  卜然眼前一亮,惊喜地夸道:“好看。”

  江名仁满脸自豪:“不是我自卖自夸,他穿起来比你合适,你小时候活脱脱是个假小子,那招猫逗狗的土匪架势,穿不出这个味道。”

  卜然:“……”你弟弟是真小子好吗?你怎么还在兄妹剧本里走不出来?

  钟秦这下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了,江名仁的钱包里放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

  好的,看来那件半镂空高开叉黑色绣金旗袍是给他穿的的误会是撇不清了。

  江名仁和卜然讨论完八卦,一顿家常饭也吃得差不多,才正色说起了公事。不知为何,江名仁的语气似乎有些底气不足,给卜然又舀了两颗山楂果:“最近集团在扩展军火业务,你也知道,因为各种原因,这种生意在大陆不好做,我这些年一直只能在外缘沾个皮毛。”

  卜然放下手里的生梅糖,认真听起来。

  “刚好最近有公司着急抛售经营了半个世纪的军火买卖,涉及不少独家资源,衡量再三,我约了对方明天谈一谈。”

  卜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一点都不了解相关的事情。

  江名仁最后直说了:“我想接手霍家的这部分买卖。”

  暂且抛开霍少德与卜然的恩怨不提,光从生意上来说,江名仁是真的心动了,这不是霍少德求他放攀达时那些蝇头小利可以比拟的。

  别说燕海,整个东亚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如过江之鲫。如果他能把这几条军火线拿下来,不但对于今后拓展业务版图极为有利,他的实力和地位都会再上一层楼,还能更好地制约他曾经赖以复仇的黑帮势力。

  现在那帮人虽然越发控制不住他,却一直不想放手,导致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所以当霍少德主动抛出橄榄枝问他要不要,甚至允诺亏本给时,他只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面谈。但假如卜然激烈反对的话,他还是会推掉这次合作。

  卜然这回明白了,挑起一侧眉头,轻笑了下:“这是好机会,得抓住。要不要我也一起去,可以帮你谈价。”

  “我以为你会不想见他。”江名仁垂下眼帘浅浅抿了口茶,热气在镜片上一熏而过。

  卜然浑不在意似的:“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一码归一码,生意上的事不能让哥哥吃亏。”

  江名仁得意地笑出了声。要是卜然去了,他能宰得姓霍的血本无归。但是眼下他不打算让卜然出面,甚至以后也不想让卜然露面。一旦把军火这块也揽过来,那他的生意铺开得更大,但风险也更高,可能为卜然招来其他祸患,还不如就让弟弟做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卜然”,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就好。

  “明天我有另一个忙要请你帮一下。”江名仁又附耳过去和卜然说悄悄话……

  第二天一早,钟秦和卜然同行去私人医院做复查和体检,两个大男人一起站在B超室前,气氛是说不出的诡异。

  这一切都源于去医院之前,江名仁私下给钟秦布置了一个任务:监督卜然老老实实做完全身体检,一处都不能拉下。

  并且再三强调,只要是单子上有的,不管是什么看上去不太科学的项目,都必须认认真真地查完。

  于是钟秦本想敷衍地快速复查完自己的手,早点陪卜然去跑单子。但卜然却强行压着他,和大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讨论过去,把他的恢复情况刨了个底掉并第一时间报告了江名仁,导致他再也没办法瞒下去惯用手有两根手指恢复得不太理想,不该假装没事陪着江名仁东奔西跑的事实。

  卜然还发着烧,完成了江名仁布置的任务后正要溜之大吉回去补觉,冷不丁被钟秦按住了肩膀,用眼神戳了下体检单。

  这下卜然明白了,江名仁那个阴人一定是分头告诉他俩去监督对方。这回好了,他先卖了钟秦,报应到自己头上,也躲不过这一劫。

  对卜然来说,体检报告如同挑战心理极限的鬼故事,每次读完他都觉得有一百个理由活不过明年,对这事儿的抗拒不只是一星半点。

  这次陪诊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虎头虎脑和和气气,业务相当熟练,带着他俩迅速解决完采血和内外耳鼻喉眼牙科,探头去B超室问了一嗓子还要等多久,一听还有好几个门诊病号,就提议由他先带着卜然去做CT,留钟秦在B超门口排着队。

  但钟秦出于谨慎没有答应,陪诊小伙子还要再劝,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怼了回去。卜然和气好说话,不代表他也是这样的人。

  卜然正专心跟江名仁打电话沟通钟秦的具体伤情,没看到旁边俩人的互动,也没听到叫号器喊自己名字,直接听小伙子指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给钟秦,熟练地进去躺在扫描床上,看着戴口罩的两个小医生忙前忙后,心想检验科这么多男医生可不常见。

  一个医生抓起了他的手,动作干净地在静脉扎好了留置针,连通了架子旁的导管。

  “这回开的是增强CT的单子吗?”卜然看着手背上的针问,他只是普通发烧,最多拍个普通CT就好了。

  那个医生忙着准备仪器和药水,扫描床外侧的小医生笑眯眯地应道“对呀”,担心卜然紧张,还拍拍他的肩:“一会儿就好了昂,不疼的。”

  “不用做碘过敏测试吗?”卜然一问出口,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空气霎时间安静了……

  “快点!”方才还笑眯眯的小医生脸色一变,整个人扑过去压在卜然身上,坚硬的胳膊肘死劲儿抵住心口,一把掐住了卜然正拔留置针的手。

  旁边同伙果断拍下了给药开关。

  人类意志在自己发明的化学药品面前不值一提,卜然上一秒还在奋力挣扎,下一秒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钟秦还在门口等着,陪诊的小伙子走过来:“CT室出口在那边,先生跟我一起过去吧。”

  钟秦觉得不对劲,通常不是哪门进哪门出吗?但他几乎不怎么来这个医院看病,不太熟悉这些具体的东西,也就跟着走。

  当走出的距离已经明显超过普通房间的长度后,钟秦直接将枪抵在了带路的人腰后,沉声道:“你们打算做什么?”

  小伙子镇定自若,慢慢转过身来,举起手机给钟秦看。

  ——手机屏幕上,昏迷不醒的卜然被捆住了双手双腿堵住嘴搁在一辆车里。

  钟秦瞳孔瞬间放大,确定是真实的照片后,慢慢挪走了枪口,举起双手。

  那人将他身上包括通讯设备和卡片钥匙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搜走了,确保除了衣服没有任何东西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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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是个小纠纷,不会很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