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嘘,不要出声>第二十一章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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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外面又罩了件迷彩衣,而身旁空无一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淡金色的晨光被森林切割成了一束束,打在散落四处的水滴上,整个世界到处闪着钻石般璀璨夺目的炫光。

  卜然扶着酸痛的腰慢吞吞钻出藏身之处,被晃得用力眨了眨微肿发涩的眼,裹紧了两件外套。

  突然他身形一顿,裤子里有什么液体正顺着大腿淙淙流下,多到分成几股,夹也夹不住。

  ……荒,荒唐!

  他解裤子的手哆哆嗦嗦地抖,捂脸蹲在草丛里,等那些东西一点点流干净。

  不知道这色情又羞耻的画面有没有被别人看到,反正邢以愆是知情知趣地等卜然重新穿好裤子才现身,虽什么都没说,但本就有点紧绷的裤子那愈发紧绷的形状将人出卖得明明白白。

  邢以愆彻夜保持警醒,雨一停就先到附近查看了圈情况,沿途还采了些野果给卜然就压缩饼干吃。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脏衬衣,但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粒椰子奶糖递给卜然,随口道:“别低血糖……”

  话音一出,两人俱是身形一震僵在当场,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惊诧的表情。

  周遭吓得连空气都凝固了。

  在这荒郊野岭,某人即使再手眼通天,也无法找到冰块来生吞;更何况是在逃命途中,哪个神人还有精力记得要定时破坏自己的声带,延缓痊愈速度……

  以这种方式意外暴露的人,全无了往日的从容淡定,神情堪称慌乱,血液冰封住全身。五颜六色的浆果从衣摆上掉落,滚进泥地里。

  ——卜然听出来了吗?听出来了对不对?突然得知真相他会不会情绪崩溃?我要马上跪下认错吗?

  “卜……”

  “这些果子都能吃吗?”卜然蹲下身,指尖拨弄着那些本来已经洗干净,但此刻又脏了的浆果,抬头问霍少德。

  霍少德看着卜然清澈的瞳孔,以及他此刻平静无波的表情,心惊地发现竟没能从中发现哪怕一丁点的惊讶或者怀疑……心越来越凉,最后一丝侥幸被残忍剥离得一干二净。走到今天,他那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终于从谎言的高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一滩模糊的血肉碎块。

  他闭上眼,尽力压抑住声调的颤抖,再次开了口:“白的青的不能,红果酸,紫色黑色还可以。”

  “你怎么知道的,都尝过了?”卜然好奇追问。

  “嗯。”

  “这几个不能吃的也尝过了?”

  “嗯。”

  卜然直起身,将肩上的外套还给霍少德,笑道:“刚还以为你唇角肿起的这块是我昨晚咬的呢,看来是试吃果子弄的。”凑近了看更像是一小片皮疹。

  若放在平时,霍少爷一张嘴巧舌如簧,只要他想捧场,话就永远不会掉到地上。但现在他却喉咙干涩,沉重地仿佛堵了千钧的铅块,连回以同样坦荡的笑容都很勉强。

  最惊悚的是,他甚至连卜然何时知道真相的都不知道。是刚才?是在飞机上?亦或是,更久的以前?卜然知道后又为什么不拆穿他,一直静静地看他扮作小丑。

  再一次,他无法识别卜然的演技,依旧被瞒得团团转……

  卜然也没指望对手给出什么反应,贴心地留出时间给对方消化消化,自己走到一边快速解决了早餐,吃完帮忙一起掩饰好露营的痕迹。

  眼下被追杀的危机尚未解除,一夜过去,霍伟兆在确定二人没出山后必然加大力度搜索。

  昨天A6A10与他们短兵相接后落败,虽出于私心没有一遇到目标就立即汇报,但不排除后续汇报的可能。所以他们还是要抢在被发现前赶到索道平台,到时候点火生烟发出信号,一定能等到附近机场的好友来支援。

  卜然看着地图上的两条线路,一条长且等高线稀疏,另一条短但陡峭,而且需要穿过一条河,指着短的那条问:“这条路可行吗?”

  “我早上查探过,岸边有中等体型四蹄动物渡河的新鲜痕迹,也许可以试一试……”如果他自己的话肯定没问题,但考虑卜然的身体……

  “我没事。”卜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把我当作正常状态的普通人就可以,如果我坚持不住了,不会硬撑的,会和你讲。”

  霍少德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疼。是的,卜然如果撑不下去,是会说出来的……

  他们再次出发,卜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与霍少德说话聊天:“教我你们常用的作战手势吧?”

  别说作战手势这么浅显的东西,霍少德恨不得把十几年作战经验尽数掏出来,生怕讲得不够精髓明白。

  路过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霍少德的袖子忽而被扯住了,身旁一直在认真听讲的人抬起秋水似的眸子问他:“今天不打算牵我的手了吗?”

  霍少德闻言一怔。

  “不牵的话,以后没机会牵的。”卜然语气十分随意,就像在不怎么遗憾地感慨天气不好没办法出去玩了一样,声调中藏着一种隐秘而邪恶的愉悦感。

  霍少德一言不发,立刻用力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面若冰霜地向前走去。

  河边水汽很重,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十分有限。夜雨过后,水流比预想中湍急,最深的地方已接近大腿根。

  人只要进到了河里就是活靶子,就算菜鸟来了也能闭眼给他俩打个人体描边。霍少德动作迅速地找到两根长约两米的木头作支撑,丢掉大部分负重并做好武器防水,将两人的背包重新整理成一个,最后用绳子将他和卜然连接起来,中间留出大约十米的距离后,先行下水探路。

  卜然跟在后面有样学样,模仿着霍少德的动作双膝微屈,将木头撑在水里与身体形成稳定三角,面对上游缓慢地向水流斜下方移动,每一步都稳稳踩在霍少德试探过的位置。

  初春时节,上游来的河水冰得人小腿发疼,没一会儿刺骨寒意就沿着血液往上半身循环。

  快到河中央时,霍少德看准一块比较大的岩石,长腿一迈躲进岩石后的低速漩涡中稍作休息,在卜然也跟过来时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身体,扶住了卜然的腰。

  他用手背贴了贴卜然冰坨似的脸,满眼都是心疼,但不敢再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忍不住柔声夸道:“做得很好。”

  卜然一怔,眨眨眼,不知为何得了夸奖心中泛出一阵难过,冻得发紫的嘴唇抿起回了个微笑。

  霍少德再次加固了两人之间的绳索,继续带着卜然前进,才刚把人拉上岸,忽然听到远方天空传来另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声响,暗道不好,飞速扛起人三步并两步向附近草丛飞扑,趴在地上降低存在感。

  直升机嗡嗡嗡的轰鸣很快由远及近。森林里早上能见度差,水边尤甚,它飞得很低,掀起的狂风刮过杂乱的河岸,吹得野草如谢顶的毛发向两侧分开,展露出光裸的草皮。在成片倒伏的草中,有一小块的形状似乎不对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它自岿然不动。

  见直升机前进的势头一滞,霍少德立刻拉起卜然:“跑!”一边冲向树林一边拆开用避孕套裹好的手枪,突然左手掌心剧痛,顿时血花四溅,枪被打落在地。

  霍少德抬头望去,狙击枪森寒的枪口与霍伟兆阴沉的笑容出现在窗口后面。

  他想与卜然分开行动,毕竟霍伟兆是冲他来的,本就与卜然无关。奈何残破的手掌怎么也解不开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想起早上把匕首交给卜然防身用:“把绳子割开。”

  “刀在靴子里,拿不出来。”卜然快速说道,顶着不知何时就会从天而降的子弹,牵起霍少德的手全力往树木茂密的地方冲,快速绕到一棵千年古树背后,借它庞大的体型与天上不慎灵活的直升机绕圈子,抢时间给霍少德包扎伤口。

  霍少德摸向卜然的靴子,连个刀鞘都没摸到……

  千年古树如一根擎天而立的柱子,独秀于一片茂密林海之中。直升机穷追不舍但苦于没有降落条件,远不如地上那两只老鼠灵活,霍伟兆愤恨咬牙,等不及调来其他地面支援,直接派机上的两名杀手跳下去。

  那两人穿着防弹衣,举着微冲,小心谨慎地从侧后方悄声接近,潜到位后左右同时开枪扫射,可子弹扑簌簌打在背包上,却不见半个人影,左右草丛里都有鞋底踩过的痕迹,不知道哪边究竟是真。

  霍伟兆听完报告指挥:“分头追,找到人的打信号,我派附近人手过去。”

  那边霍少德与卜然已经偷偷跑出去百十米,向着平台的方向一路潜行,不凑巧恰好迎面撞上了半路赶来支援的A7两人,心里着实犯嘀咕有些倒霉,但形势不容多想,霍少德充当诱饵,卜然负责开枪,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迅速解决一人打伤一人,继续向目的地冲刺。

  “!”跑在前面的卜然突然脚下一空,连声都来不及出就已向一片枯藤野草覆盖的陡崖跌去。

  霍少德眼睁睁看着卜然消失坠崖,全身毛孔瞬间张开,冷汗顷刻湿透脊背,上半身猛然被向前一拽,立刻拔绳稳住身体,鲜血眨眼就浸透了纱布。

  卜然坠在半空中荡了几下,勉强扒住一块凸起的岩石。

  看不到头顶的情况,他正要告诉霍少德自己没事,只听上方遽然传来两声连续枪响,吊着他的绳子霍地一松,整个人下跌了两米多又骤然停住,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一想到头顶可能发生的情况,卜然面色惨白,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你中枪了吗?伤到哪里?”

  良久,霍少德嘶哑低沉的声音才传来:“我没事。”解决掉跟来的杀手,他咬牙看了眼右肩上的伤,万幸子弹只浅浅卡在肩胛骨里,暂时死不了,赶忙往上拉人。

  按理说卜然不沉,但绳子却上移得异常吃力,霍少德小心挪到崖边一看,发现下方有段绳子卡在了凸起的锋利石刃边缘,硬往上蹭着移动,已经被生生剐薄了半寸。

  吊在半空的卜然突觉脸颊一凉,擦掉一看竟然是血,仰头望去,瞬间被霍少德肩头那大片的鲜红刺痛了双目,而更多的血正从那只残破的手掌涌出,迅速染红了连接着他们的绳索。

  耳畔似乎已能听到远方直升机循着枪声追来的声音。卜然深呼吸往下瞧了瞧,还好,也就是个几十米的陡缝,留个全尸没问题,从腰间拔出匕首就横刀斩去。

  “你他妈敢!”霍少德厉声暴呵,颤抖指着卜然已经贴上绳子的刀刃,两眼爆满血丝,面部肌肉因为过度紧张隐隐抽搐:“你割一个试试!我马上跳下去抽死你!”

  “上面没有敌人了,我们有时间的,”他嘶哑的声音颤栗如秋风落叶:“卜然你向我保证过,不会自杀的……”

  “我没有自杀。”卜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试探着踩了脚旁边的树枝,却发现不怎么结实,这就没办法了:“我只是觉得活着很累,从生下来开始,要么是离死别,要么是老病死,没有一个好词。你看,现在这不正好到时机了么,枪战、悬崖、一命换一命,我也算寿终正寝了。”

  “你……”霍少德气得心里吐血,甚至不知该挑哪一句反驳,沉声命令道:“把刀扔上来。”

  卜然怀疑地抬头看去。

  霍少德立刻:“我要割竹子。”

  卜然老老实实把刀扔上去。

  霍少德接住匕首插在腰间,环顾四周挑准旁边的一根竹子,骤然腰胯旋拧发力,右腿如鞭子一样甩了出去。上千镑的力量暴戾砸下,整根竹身应声而断,第二脚下去,竹子断出一米多长的一截。刀尖竖着一劈再一抖,一截竹子顷刻破成了两扇。

  他踹着其中一扇咔咔捅破了另一扇的节隔,使之变成了内部光滑的弧形竹板,再把它小心翼翼插进绳子与岩石之间的缝隙,如此一来,绳子落入空心的圆弧内侧就不会被割伤。然后他一手稳住竹竿,另一手发力快速将绳子往身上缠绕,不到半分钟就将人拽了上来。

  卜然获救后先发制人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敏感的颈侧:“谢谢,你怎么样?受伤疼不疼?”

  霍少德瞬间卡顿了半秒:“……还、好。”反应过来瞪了卜然一眼,立即拉起人往树林深处跑,先活下来再说。

  他们抢到机会生了烟发出信号,继续借地势与霍伟兆僵持,再一次甩掉直升机暂时藏身在一块岩石背后。

  终于,耳朵捕捉到了另一道直升机的动静,二人一喜,望着面前不到百米的平台,对视一眼,打手势迅速分工解决掉了地面的零星敌人,同时夺命奔向前方,先后跃出了灌木丛。

  霍少德抬头一看,惊悚发现那架直升机竟不是他朋友的!

  那架直升机的型号远比霍伟兆的更先进,机上甚至配备了M3E1轻量级肩扛火箭筒。在敞开的机门内侧,四道森寒枪口炮口正齐刷刷向下指着。

  霍少德想也没想一个飞扑将卜然按在身下,胸膛护住头颈要害,借体重压制住小孩的挣扎反抗,鹰隼般的坚定目光直视着那道炮口,视死如归,没有丝毫动摇或畏怯。

  机上的人冷冷睥睨着霍少德,做了个手势。

  炮弹划着火光从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远方钢铁巨兽的尾翼应声折断,机身爆出冲天火光,旋转着向下坠落。

  霍少德诧异抬头,发现那架大直升机上站着的不是霍伟兆的人,竟是江名仁。

  ——他在刚进森林时也给江名仁发了讯息,通知他出事了尽快来南岭机场接卜然。谁知江名仁不但连夜坐直升机赶来了,更直接在机场找到了他朋友问清情况,毅然选择了杀进来接人。

  有江名仁的帮忙,夺得制空权后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扫荡了剩下的杀手,将重伤昏迷的霍伟兆捞出来绑好丢在一边。

  卜然从地上爬起来后就有些愣愣的,像被什么魇住了似的。霍少德反应过来可能是直升机坠机的画面勾起了卜然惨烈的回忆,想上前安慰,但人已经被江名仁带去屋里守起来了,他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可没一会儿,江名仁又带着两个白大褂一脸不善地走出来,冲他做了个进屋的手势。

  水泥小屋内,卜然披着毯子背对门口坐在唯一的椅子上,侧颈贴了两块白得刺扎眼的退烧贴,见霍少德进来,把按在肘窝沾血的棉签随手一扔。

  他站起身,投向对方的目光很平常,寻常得就像见到一个没什么交情的朋友,随口道:“让医生也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霍少德淡淡笑了一下,单手插进裤兜里找烟,掏空后没再抽出来,也很坦然似的回视卜然:“没关系,我朋友这就到了,从机场过来用不了多久。”

  然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水泥小屋早已破败不堪,空气中充斥着潮湿腐败的味道,阴湿发霉的青苔爬满了整间屋子,盖住开裂掉落的灰白墙皮,就像遮住了满墙深可见骨的伤疤。

  良久,卜然向霍少德慢慢走去,低头看着对方左胸口半晌,直接上手去解扣子。

  霍少德静立着没有动。

  一层一层伪装剥离,终于露出心口处那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在昏暗的室内依旧闪着纯净璀璨的光芒,像在与什么遥相辉映似的。

  卜然将手掌贴了上去,像一块冰覆盖在心口:“为什么要打这个?”

  霍少德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不会想知道的……”

  卜然的眼中闪着晦暗的光,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动摇:“如果我想知道呢?”

  “因为我想你。”压抑许久的答案脱口而出,衣袋里藏起的手紧握成拳,企图掩饰声线中无谓的畏怯与颤抖:“我没有办法不想你……”

  他蹙眉低头凝望着卜然,看卜然垂眸时浓密如鸦翅的睫羽在苍白脸颊上投射的那一小片阴影。是啊,见过了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还忘得掉。人只要沾了毒品,致命的瘾就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再想戒都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生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沧海巫山,寻觅的旅程就此不得不有了归途。

  “有件事情,还是想告诉你,不奢求你原谅,只想让你少难受一点。”霍少德喉结滚动,开口有些艰难:“囚禁你的最后几天,往你身体里灌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普通的润滑液。我也从没准备让其他人碰你,说那些话是为让你快点招供。”

  “卜然,对不起……”

  卜然垂眸认真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曾想过要一直装作不知情,这两天先给予霍少德无尽的希望与承诺,再在最后分别的那一刻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用最厌恶和刻薄的话语,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责备他、惩罚他,将所有被欺瞒戏耍的愤怒和仇恨尽数还回去。

  杀人诛心的计谋从来都是最好用的。纵使早上发生了点意外,剧本有了偏差,他依旧可以假装崩溃痛苦难以自持,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那些无耻欺瞒的行径。

  只要霍少德爱他,他表现得越伤心痛苦,就一定能收到越好的复仇效果。

  只要霍少德爱他……

  贴在胸口的指尖抽动了一下,收了回来,才发现掌心竟已被捂得温热了。

  刹那间破涕笑了出来,卜然一直低垂的眼帘终于抬起,那些藏于眼眶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滚落,一落便停不下来了,很快打湿了勉强弯起的唇角。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再也维持不住平淡如水的面具,蹙起的眉间满是解不开的愁怨,透过模糊视线望向面前的这个人,恍惚间,呢喃出了声:“为什么你偏偏要是霍少德呢。”

  霍少德心中大恸,眼眶瞬间通红,想为卜然擦泪却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痕与脏污,徒劳地悬在半空,嘶哑地乞求:“我错了,我错了,别哭……”

  卜然突然觉得头疼欲裂,用力呼出一口气,想借此将满腔的情绪都尽快吐出去,表情迅速恢复正常,方才的委屈和埋怨消失得如错觉一般。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轻言细语地判下了死刑:“可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

  他永远不愿记起那段充满了痛苦与耻辱的回忆,生而为人的尊严不允许他原谅一个曾那样折辱践踏自己的人。

  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报复的念头一度强烈到要淹没他,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不想那么做了。情绪如一条被抽干了的河床,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分炙烤的痛苦,选择了再次遗忘这个雨季。

  半晌,他耸肩轻轻笑了一下,温柔的语气听上去竟有种释然的错觉:“不管怎样,泰国的那段时间真的过得很开心。”

  不要说下去……预感到卜然接下来的话,霍少德心中一沉,绝望地阖上双眼。

  “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求你,不要说了……

  “就当是为了我,你最后一次扮演邢以愆,咱们好聚好散,再也不见。”

  霍少德睁开赤红的双目,不想表情狰狞吓到卜然,倾尽全力做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喉结上下滚动几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调,颤抖着应了:“好。”

  卜然戴上帽子转身离去,离开的脚步没有任何留恋。木门砰地关上的那一刻,霍少德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流着血的手撑在卜然方才靠过的椅背上。

  他颓然坐下,手肘撑住膝盖,脊背深深弯了下去,整个身体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一句泄出口的哽咽中,猝然用力捂住了双眼……

  江名仁在机舱内焦躁地等着,已经准备好一切,等卜然一出来就直接出发。

  小孩的帽檐压得很低,低得快要看不到路,江名仁好奇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发现卜然眼眶通红,苍白的脸颊上尽是没风干的泪痕,下颌尖还有颗豆大的泪珠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江名仁顿时只觉血气上涌,左手用力按住眼镜和眉心,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控制住情绪,扭头问卜然:“要我去打他一顿吗?”

  卜然立刻摇头,鼻子不通导致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不用,我没事。”

  ***的没事!一听就是狠狠哭过!

  江名仁咽不下这口气,那姓霍的敢搞他弟弟不说,还把人弄哭成这样,他想打死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此刻一身精悍干练的作战服,武装带还没解下来,一只手向后伸,接过钟秦双手递上M3E1火箭筒;另一手打开机门,指着水泥屋里的那个家伙,问卜然:“你要几成熟?”

  “……?”反应过来的卜然赶紧按住江名仁的胳膊:“我真没事,咱们起飞吧。”

  江名仁扒拉开卜然的手:“虽然中餐讲究全熟,但考虑到你刚从资本主义国家回来,所以我礼貌建议七分熟刚刚好。”说着就把火箭筒扛了起来开始瞄准。

  “哥!哥!”卜然扑过去抱住武器丢回给钟秦,真诚地看着江名仁的眼睛:“哥,咱们回家吧。”

  一声久违十几年的“哥”已经能让江名仁丢盔卸甲,连着几句脆生生的“哥”下去,江名仁整个人都飘飘然像吃了毒蘑菇,连声道:“好好好,回家回家。我要不把这些年攒的年假都休一休?”

  卜然敷衍应着,赶紧拍了拍飞行员的椅背,快速说了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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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OO,到真真正正的火葬场了哈哈哈,慢慢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