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嘘,不要出声>第十九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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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蓝海碧,朝霞如芙蓉出水,以最灿烂的姿态欢送归国的旅客。

  凌乱的民宿里,邢以愆落脚在一个小角落,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卜然进进出出,把一袋子又一袋子药抓紧扔掉倒掉销毁掉,借口腾空间放给其他人买的纪念品。

  “你不给家人带点东西吗?”卜然头也没回地问道。

  邢以愆脚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手提包,仰头靠在墙上,抬眼瞥向阳光灿烂的窗外,缓而慢的吐气像抽烟时呼出了一口看不见的愁,哑声答道:“不用。”

  “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下:“没人在家等我,他们都过世了。”

  卜然想起江名仁发给他的资料里“邢以愆”分明父母健在,呼吸一滞——怎么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就像是,故意的……他握着东西的手抖了一下,尽量表现得神色如常:“如果你出远门回家后去看看他们,他们也是高兴的……正好我东西买得多,匀你几个?”

  邢以愆脸上浮出一层浅浅的笑意:“好。”

  卜然终于回过头,专注地盯着邢以愆,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你需要几个?”他掌心里托着三个海兔做成的标本,各个憨态可掬颜色绮丽,刚好可以送给三个家人。

  邢以愆极短促地垂了下眸,行若无事地探身拿走了中间那个白色小不点:“一个就好。”

  由于“邢以愆”把老家地址编在了南岭,所以卜然陪他一起飞南岭再转机回家。钟秦选择直飞燕海,晚三小时登机,但依旧防贼似的跟着霍少德和卜然一起去了机场。

  邢以愆去值机,他俩在餐厅等,卜然争分夺秒地啃冰激凌,那可真是有了这顿没下顿,他自幼心肺弱气血虚,中医说极忌生冷,从小被勒令三伏天也必须捧着保温杯。冰沙冰棍冰可乐?那是卜家的一生之敌。

  钟秦毫不犹豫掏出手机拍了张卜然手握冰淇淋勺、面前摆着两个空杯的罪证,打算留着日后威胁他用,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当过和尚?”

  卜然欻拉撕开第三个冰淇淋盖子,一勺?掉三分之一:“为了锻炼身体,去少林寺待过两个暑假,不过不算和尚,俗家弟子都算不上。”

  “少林寺好进吗?”钟秦从包里掏出两顶鸭舌帽,一人一顶扣上了。

  卜然挖第二口进嘴,盒里还剩三分之一:“好进,你可以让江名仁安排,他捐得多说话好使。怎么,你想出家吗?”

  钟秦又掏出两个口罩,也递一个给卜然:“……没有。”只是想找渠道精进精进功夫。

  就是这一秒的犹豫被卜然捕捉到了,他吃完第三口戴上口罩,空盒子堆在一起,刚要说什么就见邢以愆回来了,立刻眼疾手快地把东西全推到了钟秦面前。

  钟秦:“……”

  邢以愆一走近,两人同时抬头,一模一样的黑帽子白口罩,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猫瞳,同时上挑迸射出两道无机质似的冷淡寒光,齐刷刷盯向来人。

  他头皮一麻,顿时感觉以后江名仁的日子会压力很大。

  又瞥到桌上成堆的空盒子,责备地凝了卜然一眼,后者起身假装无辜。

  钟秦又从他的百变小包里掏出副墨镜递给卜然。

  如今江霍不合的传言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霍少德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依旧能把局势搅得天翻地覆,是扎扎实实的燕海浪尖一号人物。卜然和他一同出入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等回到燕海,江名仁就算把卜然时时刻刻都拴裤腰带上,也绝不会让霍少德再有机会接触自己弟弟。

  钟秦一直守到飞机按时起飞才放心离开。

  千米高空之上,邢以愆一上飞机就忙着工作,神情十分严肃,抢在航班提供免费WiFi的半小时里分秒必争地打完了三通网络电话,跟岭南政府和银行的人分别约好了答谢饭局,回复完所有邮件,还抽空用8条长达60s的语音指令对秘书处本月工作做出了犀利点评,并指点下个月该如何改进。

  卜然一个不相干的人坐在旁边都压力山大,小心翼翼地吃冰淇淋面包,努力装透明人。

  ——上天保佑,他以后上班不要遇到这种领导。

  “所以下个季度起给你们全体上浮10%绩效,增加2天年假和2个实习生名额。”

  ——上天保佑,他以后上班可以遇到这种待遇。

  邢以愆正在筹谋打断霍伟兆房地产生意的资金链的事,在地产遍地爆雷的当下,动点手脚再容易不过了。暂且处理完所有工作,他一瞥卜然,小孩正用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向他双手献上了一杯水。

  邢以愆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上下位置,纸杯被他握得有点变形,紧张的情绪就像里面的水一样要洒出来:“等下了飞机,咱们吃顿午饭,我有事情想和你说……”昨晚他彻夜未眠,再三权衡,反正真实身份曝光之后横竖都是死,与其让卜然被动发现被骗,还不如他主动坦白,兴许死法能美观点,更重要的是,能降低对卜然的二次伤害。

  卜然眼神微动,并没有与对方对视,只笑着点了下头。他转头继续看论文,一只手不小心越界到了旁边,立刻被那人握住了,翻来覆去地把玩不肯放开。邢以愆的目光流连在那根细长无名指上,英挺浓密的剑眉沉沉压住半阖的眼帘,堪堪遮住里面无法诉说的眷恋,唇角勉强抿出的弧度越来越勉强。

  最后直到睡过去了,卜然也没再尝试把手要回来。

  时间简直快到残酷,三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邢以愆”该在南岭就此驻足了。

  今天两人的话都不多,下机时不约而同地闷头走路。

  突然,邢以愆注意到廊桥出口站着两个男人,他们在往来如梭的候机旅客中并不扎眼,但之所以被一眼注意到,是因为这两个人刚才就坐在他们后面的位子上,先一步下了飞机却没有离开,其中一个借转身快速瞟了他们一眼,然后低头嘴巴开合说了什么。

  这是个常见的盯梢汇报的姿势。

  “我去打个电话,你帮我把包放到寄存处可以吗?”邢以愆没等卜然回答,已经步履匆匆先行一步,手里同时拨通了当地朋友的电话,余光瞥到那两个男人果然都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

  他长腿阔步往人多的地方走,眼角注意到前面候机人群里又站起来两个人一齐迎向他,心中一沉,旋即掉头向另一个方向——他跟卜然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节骨眼生事……

  那边卜然在机场晃悠着找存包处,把包交出去前大致检查了一下内容物,看到了一张印着国徽的淡蓝色小卡片。不知为什么一阵心虚,他先环视一周确认真人不在现场,才拿出来仔细打量。

  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印着“邢以愆”的姓名和照片,岭南省炎江市人,政府认证过的合法中国公民。他并不知道的是,真护照此刻正被霍少德揣在兜里,这张假证只是防止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卜然临时起意想看一眼。这下刚好派上了用场。

  如此一来,近几日徘徊在卜然心头久久不散的那片巨大疑云已打消了大半,瞬间天清气朗,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连蒸发着刺鼻消毒水的机场空气都闻起来甜丝丝的。

  卜然紧绷的肩头沉下来,唇角不自觉上扬,打量邢以愆那张端正帅气不苟言笑的证件照,怎么看怎么满意,想起这些日子竟没留下一张他的正面照,于是掏出手机留了个念。

  收起卡片前,脑海里残留的那点习惯性的求知欲,纯粹是鬼使神差般在作祟,让他熟练地打开了浏览器,用搜图功能对准了那张照片,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无论长相气质还是财力地位,总让他直觉邢以愆不只是个普通私企小老板。

  下一秒,搜索结果铺天盖地地冲进眼底。

  每条新闻标题上陌生的“霍少德”三个字晃眼到头晕目眩,一股锋利的刺痛从太阳穴直冲耳膜,世界像拉断了警报线一样尖锐刺耳地鸣叫起来!跟随这个名字,无数细节从翻涌的回忆里争相浮上海面,那个黑暗中凌辱他、践踏尊严他的恶魔,渐渐有了清晰的容貌,幻化成了他朝夕相对耳鬓厮磨的那张脸……

  卜然晃动了一下,手扶柜台,仓促地将包递给工作人员。

  他下意识转身向邢以愆离开的方向走去,连行李也忘记拿上,脑海里只余混乱嘈杂,邢以愆与霍少德完全不同的两道声线强行杂糅在一起,用同一张脸同时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和最令人胆寒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邢以愆】

  “醒醒,咱们该开始了。”

  ——【怕黑?】

  “计划去东南亚旅行吗?”

  ——【我对当地熟,一个人旅游是不是没意思】

  “卜然,你怕我吗?”

  ——“有什么好怕的。”

  “我父母亲姐的尸骨未寒,就躺在城东墓园!他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

  ——“无论他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要听不要管,这都不是欺负你的借口。”

  “你再也忘不掉被男人操到高潮,女人没办法满足你了。”

  ——“我喜欢你。”

  “这就是其他男人的精液,专门为你收集的。”

  ——“我喜欢你。”

  “所以卜然,来生孩子吧。”

  ——“卜然,我喜欢你。”

  “卜然。”

  ——“卜然。”

  他们一齐喊他的名字,一齐钳住他的双手,一齐剖开胸膛挖出他血淋淋的心脏,一齐蒙住他的双眼将精液射进他身体里。

  呵,世事怎可如此荒谬?

  卜然下意识向邢以愆离开的方向走去。可追过去要做什么呢,拆穿他?质问他?惩罚他?他其实……更想逃避。

  脚步一顿,霎那间只觉天旋地转,不小心撞在一个路人身上,被别人顺手扶住了。

  “我没事。”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夹在邢以愆与霍少德之间嘈杂的声海里:“我真的没事。”

  恍惚中,他看见了邢以愆的身影,正穿过登机队伍,打乱人群朝这个方向快步走来,却完全没注意到他,而是间或迅速回头看一眼,愈发加快脚步。

  就在邢以愆身后不远处的左右通道里,各有两个戴着帽子口罩的高大男人向他疾步逼近,眼白中露出阴鸷凶光,像一群咬紧了狮子的豺狗渐渐合围。

  卜然眼见就要跟邢以愆擦肩而过时——“借过。”身后一道岭南口音响起,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从他旁边穿过,同样也是帽子口罩两件套,径直迎向邢以愆,其中一人已经将手伸进了半敞的怀里正要掏出什么。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卜然似乎被带得脚下一个趔趄,同时扶在那两个人身上:“对不住,低血糖,能扶我坐一下吗?”

  他看似纤细的手指却蓄了千钧力道,两人一时竟没挣开这个文文弱弱捂得一脸严实的小青年,往前走了两步还没能甩开这人,焦急之下直接就要动粗。

  说时迟那时快,邢以愆顺着声音才发现卜然,立刻一个箭步迎上去将那人掏到一半的手臂怼了回去,摸出衣服里是电棒,果断拨动开关就势按在那人肋间,将瞬间软倒的人往另一个身上一送再一推,同时出脚如闪电绊在脚踝上。

  “跑!”来不及责备卜然以身犯险,邢以愆拽起人狂奔向出口,身后那伙人立刻拔腿追上。

  被跟得太紧,邢以愆根本找不到机会让卜然单独逃走,只能拼命向前跑。他远远看见马路上一辆贴着防窥膜的车里又下来三个黑瘦汉子跑过来,暗骂一声,不知道对方准备了多少人、配备了多少火力,被逼得改向机场周围茂密的山林逃去。

  不知进山跑了多深,直到目之所及只有成片的参天绿树与荆棘丛林,连条羊肠小路都见不到后,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处灌木丛后,一屁股歪在一堆腐叶上,邢以愆赶紧借着最后一点微薄的信号向外界发讯息。

  两人全身上下皆是凌乱狼狈,皮肤和衣服被刮出不少口子,鞋底泥厚得快把脚裹起来。

  更重要的是,俩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短袖短裤,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地站在原始森林里,哪个都不像能苟很久的样子。

  卜然从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缓过来,问道:“他们是谁?来抓你的?”

  邢以愆想起卜然方才义无反顾地帮他打掩护,心中满是悚然后怕,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掌心用力压在卜然冰凉的后颈上,严厉训斥的话滚到嘴边就已经软下来三分了:“下次绝对不能这么冒险了!你要是有了闪失,叫我可……”

  骤然跌进熟悉的怀抱里,这人体温还是这么的滚烫……卜然舌尖泛出阵阵酸苦,全身僵直地杵在原地。

  嘶哑却坚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切交给我,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你不用担心。我找了朋友派直升机过来,咱们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半山腰废弃的索道广场,我一定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去燕海。”

  送去燕海……

  卜然垂在身侧的手臂握紧了拳头,指甲齐齐陷进肉里,倾尽全力克制着情绪的翻涌。挣扎片刻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单手轻轻回抱对方,笑道:“好,我相信你。”

  他抬头主动吻上对方柔软的唇角,浅色眼瞳柔光潋滟,鸦翅般的睫羽轻轻抖动,似掀起无边爱意,牵起邢以愆的手十指紧紧交握:“正好,我还舍不得这么快和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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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周三能更新的,但是Word崩了,神回到了8月份的一版,9月写的是一个字都没留下,一万五千字的存稿啊,歘地全没了,给我难受哭了直接,找了各种办法还是认命重新码完了,但是好多句子没有原来那味儿了,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