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嘘,不要出声>第五章 T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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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海市其实是个很小的地级市,夹在两个特设经济区之间,经济上是一块飞地,被两只恶犬相互抢夺的肥肉,政治方面又像个弃婴,既不受大陆待见,又不得不依法纳入监管。几大家族的复杂斗争随着保存完好的近代历史遗迹一起,跨越时光传了下来。

  这三十多年,燕海的钢铁工业没怎么发展起来,港口地位也是可有可无,唯独地产金融公司鳞次栉比,形成了那么个水浅王八多的局面。

  霍家和江家便是其中活得最久、个头最大的两只。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到了霍少德和江名仁这一代,两边实力旗鼓相当,虽然他们离成精还远得很,但翻腾一下也能让小鱼小虾抖上三抖。

  会晤选在了一家靠近江府的私人会所,不属任何一方——最起码打起来不祸害自己地盘,霍少德和江名仁不约而同地想。

  数九寒冬,即便朝阳已经在东边高高挂了个把小时,依旧没能减弱北风凛冽的寒意。霍少德下车时被冻得激灵了一下,抬脚进门时发现江名仁已经在前厅等了,指尖还夹着抽到一半的烟,正笑着看他身侧恭敬而立的青年。

  霍少德眉头轻轻一跳。

  略微不合常理的微妙感涌上心头,但并不强烈。他虽家族势力不逊,但在攀达一事上确实有求于人,哪怕手里抓着卜然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把柄,也是处于下风。

  所以他特意提前半小时抵达,为的是好迎着江名仁,没想到对方已经来了。

  不过江名仁此举也可以解释为一贯注重礼节,待客热情周到。

  今天江总穿了套玄色立领中式西装,无结构剪裁的线条流畅而随性,柞蚕丝材质舒适而轻盈,在走动间将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勾勒得淋漓,喷张的肌肉藏在朴素布料下,整个人少去几分逼人强势,俊秀雅痞之意更显,说是二十多岁也有人信。

  霍少德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不安,随江名仁入内。

  双方各只带了一名私人助理随行,谈话环境安静私密,十八道各色广式早茶铺满红木流水转台,冰岛老寨的陈年普洱散发出悠悠的松脂茶香。

  霍少德放松地向后靠着,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江名仁垂眸拈了勺子,舀了口生滚牛肉粥,温了温胃。

  “江总,好茶。”霍少德笑道。

  江名仁指了指霍少德手腕上的白金蓝宝三问万年历:“霍董,好表。”

  二人相视而笑,身后助理一齐扭头,强忍下古怪表情。

  江名仁不急于赎卜然,霍少德也不急于要攀达,两个大男人不咸不淡地聊着,说不上冷场,也谈不上热络,一桌子早点倒是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屉流沙奶黄包没人动。

  江名仁看了眼身旁吃得面色红润的小助理,心想待会儿这份奶黄包得给他打包回去私下偷偷吃。

  霍少德打量着江名仁与助理的互动,慢悠悠地又提起他在印度的矿,在马来的海运线,在新加坡的医疗公司,在泰国的私营卫星公司,甚至拿出在缅甸的走私线……他个人的资源加上霍氏部分资源,每一样都让江名仁微微动心,拿这些只换取江名仁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半死外姓人,怎么也该绰绰有余了。

  江名仁侧耳倾听霍少德的说辞,双手矜持地交叠放在身前。

  他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追问,仿佛无比动心,又小心谨慎;霍少德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释疑,仿佛多么迫切地想做成这笔赔本买卖。

  桌子上的茶一次又一次见了底,两助理的白开水也续了再续,而霍少德和江名仁的屁股粘在了红木椅子上,两个多小时没挪过一寸地方。

  窗外天光大盛,啾啾鸟鸣在寒风中欢快起来,催促着时间快点前进。

  霍少德的助理微微前倾,在侧后方递了句悄悄话。

  ——已确定江名仁新藏起来的那个人的具体位置,雇的佣兵正要尝试把人劫走,目前进展顺利,仍需一些时间。江家开了信号屏蔽器,待会儿行动起来无法及时汇报,结束后会第一时间通知。

  霍少德低头喝茶,暗中思忖片刻,凝了助理一眼轻声叹道:“茶有些凉了。”

  那边江名仁才刚吩咐了一声“钟秦”,霍少德的助理已经拉开包厢门去找服务员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两壶热茶热水回来,恭敬周到地一一沏好。

  “兜了这么久圈子,不是霍董的作风。”江名仁谨慎地没再动手里的茶,余光瞥见钟秦未有所觉地饮了一口,眉心微微皱了皱,口中的话还是继续对着霍少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霍董手里的人,我不感兴趣;霍董想要的人,我也不感兴趣。”

  “江某虽每年都去五台山捐些香火,也添过明灯铜鼎借万家福泽,可能坐稳江氏这个位子,自认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江名仁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青花瓷栈,华丽的嗓音中夹着嘲讽的笑意:“区区一个攀达,即便对江家有恩,就算我自己动手将他杀了,也便杀了。仁义名声算什么,喂不饱江氏几千张等着吃饭的嘴。所以霍少爷,”他指尖敲了敲茶杯:“我感兴趣的是霍氏。虽说趁人之危不算君子,但是能从霍少爷手里占占便宜,江某这辈子也值了不是。”

  江名仁这话说得不认真,霍少德听得也不走心,只能配合江名仁继续谈筹码,他倒要看看江家有多大的胃口。

  一顿早茶诡异地吃到了日上三竿,钟秦扯了扯衣领,两颊浮现出不正常的驼红,焦躁地打量着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四面金碧辉煌的装饰闪得他目眩头昏,古朴淡雅的沉香此刻闻起来莫名浓得燥人,他忍了又忍,小心地跟江名仁道了歉,本来要去室内的洗手间,却步伐一转,虚浮地向屋外走去。

  又谈了十几分钟,江名仁没见钟秦回来,于是整了整袖口,将菜单随手递过去:“霍董看看还要再添些什么,我去去就回。”

  江名仁前脚刚走,霍少德便丢了菜单,一面穿衣一面大步往外走。

  “再留个人盯着他们俩吗?”秘书立刻通知司机马上到位,小跑着缀在霍少德身后。

  “不用,他们一时半刻出不来了。”霍少德三步并作两步迈进车里:“去江宅,在进山唯一的那个路口找地方停着。”

  他要亲眼确认行动成功。

  霍少德再次打开手机,代表雇佣兵位置的信号还是一片空白。

  心中那股蹊跷的疑虑越来越深,他一遍遍回想着江名仁的言行,沉思是哪里有问题。

  江宅独门独院建在了山林间,早些年还是枝叶硕茂的高门大族,宅子修得恢弘也气派,从山脚便能远远望见那琉璃青瓦的斗拱飞檐。

  后来江老爷子二婚后,都说他撞了什么鬼神,诸事不顺,但其实是江氏支脉错综庞杂,世家愁怨积累了几代早已危如累卵,内乱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于是差不多二十年前,江家爆发了一场震惊燕海的大动乱,本家一脉与其他旁系玉石俱焚,一同没落凋零,传说江名仁双亲与同父异母的弟弟便是在这场祸事中一同去了。

  彼时年纪轻轻的江名仁姗姗归国,走投无路之际涉足黑道,最终靠雷霆手段艰难地扭转了大厦倾颓之势,一路走来,手上沾的鲜血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孽障深重,所以年纪轻轻就接触佛法,捐了小千万,却始终消不下满身戾气。

  所以他这个人,是决不能低估的……

  “老板,Akon成功了!已经开始撤退!”助理突然扭头兴奋道。Akon是他们的雇佣兵首领,从卜然被他掳过来之后就一直负责霍家安保,此次带了最精锐的七个人去掳另一个。

  是了,就是太过顺利了!

  霍少德终于抓住了一闪而过的古怪之感。

  从他成功拖住了江名仁将近三个小时,到Akon在守卫森严的江宅找出江小少爷定位,再到他们在信号屏蔽的情况下突击劫人。江宅那么大,哪怕一间一间摸排也要花上个把小时,回看下来,整场行动顺利得犹如天助。

  而且与其说是他拖住了江名仁,给Akon潜进江家争取时间,不如说是江名仁主动留下攀谈拖住了他,若非江名仁很中意的那个小助理有了状况,他到现在也没办法抽身。

  “不对,现在马上回家。”霍少德忽然道,命令司机立刻掉头。他阴鸷地看着窗外风景糊成一团的飞速掠影,打开半扇窗,让冰冷的风吹醒他些微混乱的思绪。

  手边没有咖啡,他揉了揉眉心,接过助理立刻递上来的烟,一面抽,一面漫不经心地向窗外吐着烟气。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银色SUV与他们擦肩而过,驶向他们方才的来路。

  那其实只是千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银色车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贴着深色反光膜的车内部,就连人物轮廓都是昏暗朦胧的。

  但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太过于熟悉,又太过不同寻常——那是个疲惫至极的模样,颓败无力地歪靠着,额角紧紧抵住车窗,所以从外看去面庞轮廓才清晰很多,才会使人格外注意到那人的眼上不知为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反衬着面色近乎苍白到透明。

  “掉头!追银色捷豹!逼停它!”霍少德迅速扭头一声厉喝,死死盯住那辆车里的蒙面身影,眸中带血,目眦欲裂,神色暴戾宛如追命的阎罗厉鬼。

  怪不得!

  怪不得江名仁会好端端地请他吃三个小时早饭,明明江府出事的动静早就应该传进他这个当家人耳朵里,他却丝毫不见觉察,继续配合着他虚与委蛇。

  他本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未料到黄雀同时安排了一出调虎离山……

  霍少德迅速拨通Akon电话,让他们马上放弃那个“假少爷”,立刻按定位过来支援。

  “老板,下山路有埋伏,我们几乎动不了,尽力抽两个人一辆车去支援你……”Akon咬牙切齿的声音伴着背景激烈的交火声响起,紧接着就无暇再跟他联络了。

  这更印证了霍少德的猜测,心中暗骂一声,命令司机全力追赶。

  奔驰S600卓越的V12发动机瞬时发出急速亢奋的轰鸣,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那辆银车很快发现了他们,立刻变道提速,也一脚油门轰到底。

  一黑一银两道车影快如鬼魅,前后撕开怒号的寒风,在空旷的省道夺命狂奔追逐。

  此时豪车的优势逐渐展现出来了,大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逼近。卜然的司机斜瞄着后视镜,豆大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一行行滑下,一咬牙,在下个路口猛打方向盘,转头上了山,盘旋呼啸着向江家大本营驶去。

  他车里只坐了三个人,出于保密要求,除了营救对象就只有另一个干净清俊的年轻人,再无其他打手了。其他队友因为要避免引人注目,并未与他们并驾返程,眼下情况十分不妙。

  这时江名仁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不知为何他那头声音沙哑低沉,压抑着明显的喘息,听完情况后迅速命令他往通往大宅后门的路上开。电话背景里有衣物摩挲的动静,钟助理的声音沙哑得很,哭过似的,在江名仁抽身离开的同时,他也已经连通了老宅的警卫广播,实时指挥老宅通讯室连上卜然车辆的GPS定位,令其余所有警备立即过去支援。

  江宅里时刻留守密切关注营救进展的卜爸卜妈几乎吓得双双昏过去,一把年纪了,吃着降压药泪眼朦胧地听着。大家理解他们爱子心切,便也没赶走他们。

  崎岖弯绕的山路上,两辆车依旧紧紧咬着,疾驰飘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奔驰再好的性能对上这种道路也有心无力,卜然的司机仗着对路况熟悉左突右绕,几次险险在岔路甩开对方又被逼近,撕咬焦灼又难舍难分。

  所有人像树叶一样随车左右飘摇,剧烈晃动中,卜然要摘下眼罩,被身旁的寸头青年立刻按住了手:“医生提前嘱咐务必让你慢慢适应光,一旦角膜损伤导致失明的话,再治就麻烦了,所以交给我们。”

  “哥你哪里受伤了?”卜然焦急地问,车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到了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只是肩膀。”魏行舟习惯性安慰地笑了一下,用一块破布随意压着肩头。他经常对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这么笑,安抚地拍拍过来卜然伸过来的手,想起方才在霍宅看到卜然的那一瞬,再透过他疲倦的姿态窥见这些天受的折磨,心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对于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邻家弟弟,有着满含愧疚的疼爱,甚至疼爱到宠溺的程度。

  因为他是江名仁的人,从小到大一直负责监视汇报卜然的一举一动。

  事件的伊始是福利院,小卜然一有空就来院里找他玩,于是突然有天他就被赐予了一个完整的家,以及资助他到念完大学的保证。那个叫“江老板”的男人从一开始便说明了来意——江名仁几乎很少与卜家直接联系,但他又迫切想了解卜然的近况,要求事无巨细、不论大小,而且不厌其详。

  彼时魏行舟虽也是个孩子,但在福利院尝尽了人情冷暖的小孩都普遍早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能让他离开福利院,他什么都愿意。至于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江老板在燕海是个怎样翻云覆雨的人物时,即便不想再监视下去,却也无法从这奇怪任务中抽身了。

  这近二十年,魏行舟每周都要向电话那头汇报两次卜然的情况。卜然信任他,不会向父母吐露的隐秘心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然后再由他“原字原句”转述给江老板。

  卜然越是对他好,他便越受到良心的谴责……就像此刻魏行舟无法解释为何他会出现在营救卜然的行动里,想必卜然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贴心地没有多问而已……

  眼下危机尚未解除,他们都死死抓着扶手,抵抗着每一次漂移时巨大的重力惯性。

  卜然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小腹更因昨夜霍少德过于深入的侵犯而隐隐抽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现在显然不是娇气的时候。

  普通车想直接甩掉大奔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快点迎上江家的支援,魏行舟密切监视着身后,看到霍少德从车窗中伸出的黑洞洞枪口,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有枪!”

  “别露头!”卜然骤然呵道,果断一把按下魏行舟头颈。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后车窗应声而裂,一枚子弹擦着魏行舟方才待过的位置,砰地陷进司机座椅里。

  冷汗唰地冒了个透心凉。

  司机吓得脸都白了,拼命压低身子开车,手抖得把车子连续开出了好几个S弯。

  卜然死死压着魏行舟后颈,苍白的面色已然气到涨红——霍少德要活捉他,不会要他的命,但伤害他身边的人就是另一码事了。

  “前方那个三叉路口别走主路,会撞上霍少德的雇佣兵,走左路去后门。”江名仁冷静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一边看着卫星信号图一边大步流星拽着钟秦往外走:“最快的支援应该能在十分钟内赶到,有办法在三岔路口甩掉他们吗?”

  “我……尽力试试……”司机想说他其实完全做不到。

  卜然忽然把自己那侧车窗全部降下来,在呼啸的风声、轮胎急速尖锐的擦地声与震耳欲聋的马达声中,细细侧耳分辨着身后另一道低沉的发动机声,冷声问:“距离三叉路口还有多远,报距离。”

  魏行舟有些茫然。

  “五百米。”江名仁立刻配合上来:“四百米。”虽他也是同样的不明所以。

  车内只剩江名仁宛如机器一样沉稳精确的报告声。

  “三百米。”

  “二百米。”

  魏行舟感到后腰被摸了下,眼前一个身影闪过。

  下一秒,只见卜然的大半个上身突然探出窗外,右手死死扒住车顶,左手迅捷举起刚从他身上摸走的枪,竟在急速转弯中精准地动态瞄向后方黑车。

  后方霍少德瞳孔刹那缩成针尖大小,眼底映着卜然一身洁白苍劲的身姿,那清瘦腰肢扭转出一个柔韧的弧度,宛如一面濯秀挺拔的旗帜迎风而展。

  卜然眼上的黑色纱布在狂风中咧咧作响,眉心微凝,面目决绝,紧抿的唇峰如寒雪血梅,坠着一截银色铁链的左腕稳稳托举着漆黑的枪口隔空瞄准他,如厉鬼,如霜竹,如神魔。

  那个瞬间,霍少德望着卜然的眼神竟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痴狂。对着这个欺骗他、现在还要索他性命之人,竟如烈火浇油般,陡然爆出一股强烈到窒息的欣赏,以致着迷,他听到血肉在炙热岩浆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呲呲声响,听到心跳声震耳欲聋,如此不合时宜,却疼痛而又疯狂。

  下一秒:“一百米。”

  清脆的上膛声与发射的巨响几乎同时响起,挡风玻璃哗啦啦裂成蛛网,奔驰的刹车片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尖响,整车高速打了两转重重撞上崖边护栏,砰地骤然停住。

  霍少德险些被安全带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意识有一秒的模糊,而后迅速回神,立刻踉跄下车就向前狂奔追去,连糊住眼睛的血都来不及擦。他此刻无暇细想,自己究竟是因为不能失去一个复仇的棋子,亦或是在追逐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

  银色车尾在视野中迅速缩小,绝望伴着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就在银车左转消失的一刻,一辆早早掩藏在左岔路的空皮卡突然刹车失灵,已然呼啸着从坡上冲下,势如千钧,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才猛拐过去的捷豹。

  先是陡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霍少德诧异地抬头。

  眼睁睁看着银车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顺着坡砸了几个来回又翻滚回了岔路口。

  而那个没来得及系好安全带的人被直接从窗口甩了出去,腹部重重撞上一棵千年老树,枯黄树叶都撞得纷纷抖落,被登时喷出的一口血染得鲜红。

  霍少德心跳都被慑得停了,拔腿奔过去。

  “卜然!卜然!”电话那头攥着手机的江名仁快疯了,看着卫星图上那个不再移位的小红点,心神俱颤,肝胆欲裂,几乎将“霍少德”三个字嚼碎了和血吞下去。钟秦则一脸苍白地坐在江名仁身侧,与江名仁交握的手指被握得咯咯作响也浑然不觉痛……

  不详的黑烟从底朝天的银车车头滚滚冒出,霍少德只瞥了眼车里的人,径直跑去卜然身边,扶起他咳得撕心裂肺的身体,仓促检查伤势。

  卜然一把拽下黑布,眼睛登时被正午强光刺激得泪流满面,角膜疼得像有人在用砂纸来回磨锉,视野几乎一片反光到模糊的惨白,连大致轮廓只能看个勉强。

  见状一双带着血腥味的大手立刻捂住了他的眼睛,被他啪地反握住:“救他们,我跟你走。”

  霍少德不语,望了眼道路尽头正疾驰过来的吉普车——Akon的人比江名仁手下先一步过来了,就算他不救那两人,卜然也得跟他走。

  见霍少德不答应,卜然强行撑起一口气愤然推开他,脚步摇晃地向魏行舟的方向走去,惶恐地喊着:“哥,哥?”

  “我在!”

  “我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卜然无暇理会电话中那道焦急担忧的回应,跪在地上拼尽全力把变形的车门拽开,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本就苍白的面色已经虚弱到透明,看上去随时要晕倒:“哥你能动吗?抓住我。”

  被完全忽略的江名仁眼圈通红地听着,捏着手机,紧抿着唇沉默。

  魏行舟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卜然身上泼墨似的片片血迹,神志恢复了些清明,咬牙费力扭身用左手摸了很久,拧巴着戳开安全带,紧接着整个肩臂被一股大力往外拖拽出去,剧痛下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卜然见魏行舟出来了,一边咳血擦泪改去拖司机,拖到一半,也被那个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男人用不容拒绝的力气强行扶到一旁,然后霍少德把司机也拽了出来,和魏行舟一起摆到一个安全的位置,防止汽车爆炸波及。

  做完这一切,霍少德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明自己一身血,却还强撑着跪在魏行舟身边嘘寒问暖的卜然,不悦地走过去:“走了。”

  魏行舟立刻虚弱地勾住了卜然的衣角:“不行……”

  ——不能跟他回去。卜然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回去之后再逃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茫然四顾,又有什么办法呢……

  卜然蓦地闭上眼,颤抖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借此将满腔的恐惧吐了出去,再睁眼时神色不带半分阴霾,仿佛并不是要回到囚禁他的牢笼,只不过暂时去远处旅个行而已。

  他勉力直起身,漆黑发梢遮住了微蹙的眉心,琥珀色的眼瞳浅到似乎与阳光融为一色,漾出一捧淡淡的笑意:“我不会有事的,去去就回。哥你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便被那个人打横抱起,方才牵强蓄满的力气一下子泄了底,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他将脸埋进霍少德胸膛,颤栗着压抑住深而沉重的闷咳,藏起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不让魏行舟看见。

  头顶男人的目光愈发阴沉而不悦,转身前深深凝了一眼地上不甘地瞪着他的魏行舟,然后抱着卜然大步往奔驰走,没走两步就迎上了两个满身狼狈挂彩的Akon手下,于是跳上他们的车,在刺骨的北风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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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七千多字,后半程写得巨爽,几乎是全新的。接下来的几章都跟修文前细节差别比较大,整体走向是不变的~

  下章是副cp主场,加了不少互动和细节,也捎带介绍介绍卜然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