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无山无树>第67章 67 流逝

  

  第二天,崔文树刚睡醒,就听见楼下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下了楼,发现是两个佣人吵了起来。李叔在一旁主持公道,看见他来,给他腾开了一个位置。

  “在吵什么?”

  “没有吵架,只是他们在说过几天的生日宴会怎么布置。”

  “谁过生?”

  李叔难以置信,有些担忧地说道:“你呀少爷,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不记得了吗?”

  崔文树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想起来三天后确实是自己的生日。他还没想好今年生日怎么过,多亏李叔提醒了他。

  正巧这时胡悦白走来,崔文树和他说了生日的事,他看着大家都在,提议道:“我想的是这次生日带崔文树去另外的地方过。”

  “什么地方?”

  “海岛。”

  “海岛?我从来没去过,想去。”

  崔文树有些兴奋,他从没去过海边,不知道海浪闻着会是什么味道。

  李叔听完表示自己会照管好别墅,让两人放心去旅游。

  “李叔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吧。”崔文树觉得李叔为他家忙碌了十几年,是该休息休息了。

  胡悦白对此没意见,但李叔却摇了摇头,“不啦,我晕船,你们去玩就好。”

  崔文树不再强求,当天就和胡悦白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就坐飞机去了海岛。

  一周后,崔文树和胡悦白去海岛度完假回来,心细的年轻人发现后院多了一棵树,他以为是李名科来给他种的,于是立即打电话去感谢他。

  “不是我种的啊。”李名科在电话那头回答到,并解释他的礼物已经给李叔了。

  胡悦白也一头雾水,于是崔文树又问起他们离开这几天主持家务的李叔,被询问的老人一脸为难,看着崔文树不敢说话。

  “李叔,这棵树到底谁种的?”

  李叔见瞒不过,还是吐露了真相。

  “是你父亲叫人种的。”

  李叔说完,崔文树不禁皱眉,“他?他怎么会叫人给我种树?”

  “十年前就开始了,你的父亲预订了你每一个生日的树,所以每年都会树商在少爷你的生日来种树。”

  “他有这么上心?我才不信呢,把树挖走。”

  见所有人都不动,崔文树生气地走向仓库,拿出一把铁锹,对着树根就开始挖土。

  胡悦白走上前抱住崔文树,叫他停下。

  “自从他抛下我和李彦萱逃到国外去的那一刻,我们就没有父子之情了,他是个恶毒的父亲。”

  “他有错,但是树没错,你先放下铁锹,跟我进去休息一会,好吗?”

  “对啊少爷,您先进去休息吧。”李叔也在一旁劝阻他。

  崔文树累得喘不过气,跟着胡悦白进了别墅。路过李叔时,他发现老人像是红了眼,心中极为不解,停下步伐。

  “李叔,你怎么了?”想着或许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了老人,觉得挺抱歉的。

  李叔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见老人不愿意说,就和胡悦白进了别墅。

  晚餐的时候,想到树的事,崔文树再也吃不下饭。

  李叔和胡悦白看他的脸色,也早早地把碗放下了。他并不是不让其他人吃饭,只是内心里烦躁不已。

  离开餐厅,他来到小溪边想看看鱼,却把自己逗笑了。

  别墅里的小溪早已被他抽干了,里面的鱼也被他拿去放生了,可现在他却开始怀念那些鱼。

  “李叔,明天叫人来把小溪打理出来吧,我又想养鱼了。”

  “好的,少爷。”

  李叔说完就离开了,相比于以往活跃的老人,崔文树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一早,清理小溪的工人来了,李叔站在一旁看着人把小溪清理干净,再灌上循环水。等到一切做完,他从屋外提来一个桶,里面是五条鲜红的锦鲤。

  崔文树见了觉得很稀奇,问李叔从哪里弄来的。

  “是之前的那五条,少爷你叫我扔的时候,我没扔。”

  “为什么没扔?”

  “因为这五条锦鲤老板喂了很久,每次他站在小溪边,它们就会聚集在他跟前要东西吃。”

  听到有关崔靖山的事儿崔文树就头大,现在水里游着的几条鱼也开始令他厌烦了。

  “我不想要他的鱼留在家里,我要新的鱼,把这些鱼给我扔了。”

  胡悦白走上前,扶住崔文树的肩膀,轻声道:“别生气,李叔等会儿就给你换。”

  “少爷,这次恐怕您要找其他人换了。其实今天我是想跟你说,我要退休了,我年纪大了,从今往后,再不能服侍您了。刚刚把鱼倒进水里,是我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么突然?”崔文树不知道这事,看向胡悦白,胡悦白表示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离职?”

  “这一年来我的身体不太好,有些东西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我是个念旧的人,但却不得不跟随新的规矩走,这样太难了。”

  “什么东西变了你承受不了?哪里来的新规矩?”

  崔文树突然讨厌起打哑迷的李叔,往常在这个家里只有老人待他最真,可如今,连老人也开始欺骗他了。

  “没什么,少爷您多保重。”

  李叔说完,转过身走出别墅。他的行李早被他整理好放在门外,提上行李,他在玄关给崔文树道了个别,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走远的人,崔文树眼睛慢慢沉重起来。李叔一走,他觉得别墅里确实又少了一丝旧日的氛围,现在别墅的所有东西都按照他的审美和习惯来摆放,前一个人的影子早消失不见了。

  他感到迷茫,问胡悦白:“你觉得有东西变了吗?”

  胡悦白摇摇头,叫另外的佣人把小溪里的鱼给捞上来,“没有变,如果真要说变的话,是你变得更坚强了。”

  李叔走后的几天,崔文树每天郁郁寡欢。胡悦白不知道为什么,总算在一天夜里发现了原因。

  夜里下着大雨,他不知道衣着单薄的崔文树出别墅干嘛,但为了弄清原因,他撑了把伞跟出去。走着走着,发现崔文树竟然去的后院。

  崔文树像极了在梦游,瓢泼大雨把他打湿透,可他仍旧没醒,依旧慢吞吞地在走。

  崔文树顶着雨在后院里挖土,这棵树挖完挖那棵树,挖完土又埋进一些东西。他把伞扔了冒着雨蹲在崔文树身边,把人吓了一大跳。

  “文树,你干嘛呢?”

  崔文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像小孩子玩橡皮泥一样天真,“没做什么,刚才我又梦见崔靖山了,烦死了。前几天我在院子里找到一枚他的金戒指,没及时处理,心里堵得慌,拿来埋了。”

  那枚戒指他明明捡起来了,但后面又不见了,崔文树为什么会寻到的呢?胡悦白不解。

  “可现在下着大雨,你会着凉的。”

  “大雨,”崔文树仰起头接受大雨的冲刷,心情十分愉悦,“就是要下雨的时候。”

  “何必呢文树?”

  “有必要,我太恨他了。”

  满手是泥的人回到别墅里,拜托胡悦白给他洗澡,洗完澡后,他很快就入睡了,留得胡悦白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胡悦白又带崔文树去到医院看心理医生。到了医院后,他碰见从国外进修回来的唐瑜。男人见到他十分惊讶,在过道里来回张望,最后给了他一个漫长的拥抱。

  “悦白?真的是你?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他和唐瑜已经数年没见,如今相见,还是像大学时那样亲昵。

  和唐瑜聊了会儿天,胡悦白才知道唐瑜在国外学习的心理方面的知识,回国是准备开家私人心理咨询室。

  在崔文树接受治疗期间,胡悦白把崔文树具体的情况告诉了唐瑜。

  唐瑜:“他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所以才会用虚构的记忆暗示自己。”

  胡悦白:“没错。”

  唐瑜:“有多久了?”

  胡悦白:“不知道,不过应该很长时间了。”

  唐瑜:“他这种病应当叫妄想症,受到了太沉重的打击,大脑封闭,选择保护自己。他在自己创造的记忆里认为父亲对自己很坏,所以才会这么恨他。其实现实里,根本不存在这么一回事儿。”

  胡悦白:“听家里佣人说,一年前他经常吃乱七八糟的药,估计也对大脑有损伤。”

  唐瑜:“他一直吃着医生开的药吗?”

  胡悦白:“吃着的。”

  唐瑜:“一年了,他的症状没有恶化,如果继续吃下去,应该会好的,但保证不了时间,感情越深,受的打击越大,一直未治愈的案例也有。我去国外进修时学习了一种心理压力释放技术,对他很适用,再加上药物辅助,假以时日,应该能够治愈的。”

  胡悦白:“治愈后,他的记忆就会回到正轨吗?”

  唐瑜:“当然,这就是治疗的意义啊。”

  雨夜里,瘦小的人一遍遍挖着土,仿佛自己的根生长在土里,想把自己给埋进去。胡悦白双眼有些酸涩,对唐瑜摇了摇头。

  “我想还是不要了,对他的父亲怀着恨意或许会让文树更好过。”

  “可他只会不断折磨自己呀,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记忆是错乱的。”

  “这不是折磨,这是他活下去的方式。如果让他明白真相,反倒活不下去了。”

  “那就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跟别的女人去国外了吗?”

  “没错,得一直瞒下去。”

  “你也很为难吧。”

  胡悦白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年前,他原本是在国外的,但却接到国内打来的电话,听到声音的瞬间,他以为听错了,但下一句,却还是让他听了个明白。

  “你好。”

  很简单的两个字,他却听得内心酸楚。

  他换过一次电话号码后面又改回来了,就是希望崔文树有一天能给他打来。

  年轻人似乎没睡醒的样子,打给他以为打错了,刚想挂断,他急急忙忙制止了,说了一句“文树,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崔文树就在电话那头哽咽了很久,对他说了一句“悦白,你能来陪陪我吗?”

  他立刻抛下国外的所有事,无视他父母的警告,只身回了国。

  回国后,崔文树的地址在医院,他以为年轻人生病了,蓬头垢面地赶到医院,却没想到躺在ICU里的,是崔靖山。

  他对崔靖山没有任何好感,因为那人亲手斩断了他和崔文树的感情。他叫他离崔文树远点,挑拨他们的关系,逼他写下分手信。他被父母带回去后接受了一系列治疗,癌症治愈后,他没觉得轻松,反倒更加沉重。因为他的父母试图改变他的性取向,其中做过的每一项治疗都令他厌恶。最后,他不想见人,每天都待在房间里写信。他写给崔文树,写给李名科,写给每一个朋友,写完后,知道寄不到他们的手中,便付之一炬。不写信的时候,他就坐在窗前发呆,发呆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崔靖山,然后气愤地拿出信纸给崔靖山写诅咒信,把所有的罪过都归咎到崔靖山身上。

  都怪崔靖山,让他和崔文树分开了。

  不过他从没放弃过崔文树,在癌症被治愈之后,他想过无数次和崔文树再见面的场景。他想过崭新地出现在他面前,面对不辞而别的他年轻人一定很惊讶,会扑进他的怀里,感叹一句“你究竟去哪儿了?我好想你”。

  崔文树坐在凳子上一脸无助地看着他,这一幕和他脑中的构想不一样。显然年轻人正在被另一个人左右,被另一种情感控制。

  那个人是崔靖山,是崔文树的父亲。

  “悦白,你还活着。”

  “谁告诉你我死了?”

  崔文树的眼神望进病房内,目光所至正是病床上的男人。原来崔靖山这么坏,把他赶走后竟然对崔文树说他死了。

  “不,其实……”

  他想把一切告诉崔文树,但还来不及坐下,病房里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走出来,叫他进ICU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叫他,可男人不跟他废话,叫他少浪费时间,并作势要打他。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叫黎耀,是崔靖山的好兄弟。

  受嘱托进到里面,崔靖山的眼神与原先相比,少了很多城府和算计,和他的父亲无二。一想到崔文树担心着崔靖山,即便再讨厌,他也得放下成见,去亲近爱人的父亲。

  忽然,床上的男人眼眸微颤,呼吸沉重。他立刻低下头凑到男人嘴边,一刻也不敢耽误,但担心男人会说出不利的话,影响他和崔文树的关系,于是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帮他活下去。”

  那是崔靖山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对崔文树,也不是对黎耀,而是对他。往后很多年,每当他因为一些原因想离开崔文树时,男人临死前对他的嘱托就会出现在他心里,让他勉强地留下来。

  他当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崔靖山。

  一旁的心电图归于平静,使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他也胆寒。他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惊觉男人的生命刚于他眼前流逝。医生、护士蜂拥而至,全力抢救男人,人多口杂,但崔靖山周围似乎与世人建立起屏障,恍惚之间,他竟然能看见男人的灵魂从肉体里脱离,那具灰白的身躯慢慢走到玻璃边,望着外面的崔文树,露出遥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