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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靖山把车开回别墅已经接近十二点。
崔文树回到卧室洗澡,澡洗到一半,却听见浴室外有声音,他知道是崔靖山,但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他以为人已经走了,于是出浴室的时候没什么防备。
哪知门一打开,就见崔靖山站在洗手盆旁边,正低头看着掌中之物。
“别动,我给你戴上。”
男人站在他身后,给他将玉佩戴上,他没有挣扎,也不想再去确认玉佩后写的字。
男人走到他跟前,欣赏起来。他困了,垂着头,只见胸前翠绿翠绿的玉石静静坠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块比崔明瑞的那块还要绿一些,简直就像一潭山里的清泉。
“就这样戴着。”
“好。”
他话刚说完,崔靖山就抬起他的脸,注视着他,男人的眼神很深邃,像很深的矿井。
“明瑞收下的时候还没发现这后面的字,我找他换回来时,还算容易。”
崔文树抬头看向崔靖山,他不知男人句句不离崔明瑞是什么意思,是在嫌弃他过于敏感了吗?嫌弃只有他发现了文字的不同?他又何尝不想当崔明瑞呢,至少永远不用怀疑父亲对自己的爱。
“行了,我去睡觉了。”
崔靖山满意地离开房间,崔文树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想必崔明瑞收这一类礼物已经收到烦了,所以都没看。只有他,在收到崔靖山送的礼物时,会欢喜,会满怀期待地打量。
简直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第二天一早,崔文树下楼在客厅碰见崔靖山时,男人告诉他不用再去夜色工作了,他求之不得,也没问为什么,但男人话很多,偏偏要对他说。
“我的一家酒店快开业了,我准备把你弄去那里锻炼锻炼,那里的客户没夜色复杂,你应该应付得过来。”
“可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满意。”崔文树说的是实话,他今年二十,最高学历大专,仅有的工作经验,来源于梁芳惠死后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
“放心,到时候我会叫人带你。”
“我还会遇见崔明瑞找茬吗?”
崔靖山不理解地撇了崔文树一眼,语气颇为不满,“不会,我会尽量避免你们两人见面。”
吃完饭,崔靖山离开了家,崔文树隔了一会儿也去到医院看望胡悦白。
因为有崔靖山金钱的支持,近来胡悦白的身体逐渐变得更健康,精神状态也在一日一日变好。
“文树,医生告诉我下周不用化疗,我们去公园里走走吧。我得病以来,在户外待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害怕哪天再也看不见了。”
“你不要这样说,医生说你的病情在好转,你不能自暴自弃。你想要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嗯,我知道你愿意陪我。”
“但是外面很冷,你真的受得了吗?”
胡悦白摇摇头,坚定道:“我能行。在冬天,湖面结冰,许多人会在冰面上滑冰,或者在岸上打雪仗,那副热闹的景象,是万物萧索的时候唯一盛景,我想看看。”
看着胡悦白明亮的双眼,崔文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生气,往日胡悦白总是黯淡着双眼,一副没有前路的模样,如今他等来了春天,等来男人对未来的希望。
“文树,你胸口的这块玉佩……”
胡悦白伸手抚摸上崔文树胸口的玉佩,他没见他戴过,因此有些好奇。
“这……”崔文树忘记把玉佩摘下来,如今被胡悦白看见,他怕他认为自己拿钱乱花,于是撒了谎。
“我那天在工作的地方捡到的,客人忘了拿走。”
“这块玉看起来成色很好,形状也挺独特,应该不便宜,但你还是别再戴了,我怕失主看见了会找你麻烦。”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把它取下来。”
崔文树将玉佩取下,揣进裤兜。那块玉佩他原本也是不想戴的。
这时,崔文树的电话响起来。
“是工作上的。”接到崔靖山的电话,他总是会说是工作上的事。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在医院,有什么事吗?”
“今晚别在医院照顾你妈了,晚上回别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行了。”
男人对他的不顺从经常发火,已经不是第一次急促地挂断电话。崔文树将手机在手中捏得发烫。他太恨崔靖山了,等把胡悦白的病治好,他一定会离开他。
回到别墅的时候,别墅外的路灯开着,像是为他亮的一样,可他依旧脚下没有力气,每走一步都像在迈向地狱。
崔靖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看着小溪里的鲤鱼,逗着玩,看见崔文树回来,一口气你把饵料洒进水里,一群小鱼游上来哄抢,溅起浅浅的水花。
“上去收拾你的衣服,带够四五天的量就行。”
“要做什么?”
“明天跟着我出差一星期。”
“为什么要出差?”
“我要去其他城市的酒店谈个生意,需要带一个助理。”
“你有那么多助理,为什么偏偏是我?”想到和胡悦白下个星期的约定,崔文树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崔靖山。
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崔靖山,不是一个能包容他抱怨的慈爱父亲。
“因为你现在什么也不会,我得手把手教你,难道要你以后上岗了,任人辱骂丢我的脸面吗?”
“他们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怎么会丢您的脸呢?”
崔靖山狠狠捏住崔文树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年轻人,他鹰般的双眼看得透彻,“少在这里给我阴阳怪气地说话,你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不是你懒惰的借口,你还年轻,有精力和时间去学习,我不想看你像个废物一样一事无成。”
对,他是废物,他一事无成。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崔靖山,他没能给他一个完整、和美的家庭。
在念书的时候,他的成绩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能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梁芳惠死的那一年,他感觉天塌了,他一个人办安葬手续,去销户。他舍不得他的母亲,那是陪伴了十六年的人。在葬礼之后,他的学业直线下滑,已经没心思学习了,这也让他最终没能考上大学。
这些事情,他全部算作崔靖山的罪孽。
崔靖山并不知道崔文树心里恨他入骨,他见年轻人迟迟没答应他,斥责道:“快去收拾行李。”
“我们多久可以回来?”
最后,崔文树还是妥协了,他明白要胡悦白度过更多的春天需要崔靖山的帮助。
“不出意外星期五。”
“好。”
和崔靖山争执完,崔文树已是精疲力尽,回屋收拾衣服的时候翻到他放在行李箱里的一张梁方惠的照片。他拿着照片感慨万千,最后还是决定放在行李箱里,他总觉得带着梁方惠的照片在一起会保他平安。
第二天一早崔靖山的小弟黎耀开车把二人送去机场,崔文树没坐过飞机,飞机穿进云层的那一刻,他慌慌张张地别过头抱住身旁的崔靖山。
人总是会在感受到死亡威胁时,选择离自己最近的人投靠。
“怎么?没坐过飞机?”男人戏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太高了,我怕。”他确实没坐过飞机,不知道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那么颠簸,那一瞬间他太害怕坠机了,因此下意识抱住旁边的崔靖山。他不敢转身,不敢看白茫茫的云朵。他把头埋在崔靖山的手臂里,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怎么会这么高。”
“没见识,把眼睛闭起来睡觉。”
他听男人的话把眼睛闭上,果然不适感减弱很多,可还是觉得心慌。
他从小就恐高,小时候去游乐园,上了摩天轮,他像尊佛样一动也不敢动,其他人都笑话他,觉得他胆小,他只能一直望着天花板,为轿厢里的每个人祈祷。
“还不把手松开吗?”男人在他耳边说。崔文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抓着男人的手,他急急忙忙地撤回,却被男人反手抓紧。
“嗯?”
“换个位置,降落的时候别又紧紧抓着我。”
“好。”
和崔靖山换完位置,崔文树中途在惶惶不安中睡去。
飞机缓慢下降的过程中,还是有些颠簸,他刚想抓住两旁的扶手,但手却被男人的胳膊压住了。
“别给我丢脸了,出门在外坐个飞机这副模样,你还能做什么大事?”
“我做不成什么大事,你也别期望我做大事。”
这一架他很不想跟崔靖山吵,可他的父亲处处贬低他,令他难过。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父亲不是在他难受的时候斥责他,而是关心安慰他。
别害怕,马上就降落了。
哪怕这么一句话也好。
万米多的高空,尽管有一飞机的人与他同在,可他还是感觉孤独。
“马上降落了,等会儿我来拿行李,你保证自己别摔倒就行。”
“好。”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情绪如常,因此说出的字颤颤巍巍。
“吓哭了?”
被崔靖山看穿,崔文树羞愤地低下头,眼睛里面酸楚得不行,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可他不希望男人看扁自己,又狠狠收了回去。
“没有。”
“最好把你的眼泪憋回去,我讨厌人哭。”
男人说完话出乎意料地将手背覆在他的手背上,虽不是相握,但也令他心安不少。那只很大的手,紧紧盖着他的手,他像是一只在天空飞累的小鸟,遇见了一棵可以避雨的大树。
他抬头看向男人,发现男人正襟危坐看向前方,男人的脑袋和身体挡住窗户,他看不见一点儿外面的风景。
他微微张口,想叫男人把手收回去,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坦然地面对飞机穿越云层。
别抽走,至少飞机降落前,一直抓住我的手,爸爸。
他心里说到。
飞机着落的时候,崔文树的手一下子变轻了,男人决然地松开他的手。那一瞬间,他着急地想去够那只手,但怎么也够不着。
也正因为这个心情的存在,他没心思再去回味刚刚害怕的情绪。他仿佛克服了恐高的梦魇,重获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