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23章 雍城

  傅雅仪愣了愣。

  实际上她确实准备吩咐人去请山意个傅宅的女医正们,早在大雨不休之前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孟昭前往夏州口一开始只是听命行事,可后来,夏州口是她们一点点救下来支撑起来的,付出的东西太多,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孟昭便希望自己既能解决了灾患又能平安归来,凭借治水之功她可以连升两级,甚至可以一把越过落北原岗太守的职级。她已经有些受够了头顶无能的上司,心口憋着一口火一般炙热的气。

  但前提是她能平安回来。

  雨水太多便治水,雨后可能出现疫情那便治疫。

  水患是商人们资助,疫病只能拜托傅雅仪。

  傅雅仪和她谈好了条件,也和自己手下的女医正们谈好了条件,她也不强求,若发生疫情愿意去治疫的可去,不愿的也无所谓,其中大多竟然都愿意,并且表示听从差遣随时可以出发。

  唯有山意。

  这段时日她尚且在闭关,又或者该说她在研究新的药物,基本不见人,连吃饭都只能别人送进去,傅雅仪要与她商谈也不怎么请得来。

  可今日她不请自来了,甚至傅雅仪尚未开口她便率先提出了前往夏州口。

  傅雅仪垂眸抿了口茶,眼底似乎有些不解,于是也就直言道:“我能知道您为何会这样果断的前往夏州口吗?疫病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治好的病,您已年老,若是染上怕是很难活下来。况且您并不是魏国人,没有必要为魏国这样拼命。”

  山意笑了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堆栈,可每一条缝隙中都含着几分无所谓,“医者,该游治天下,永生都该在疑难杂症救济病痛中渡过,扬名立万也好,名声不显也好,都不应该违背医者本心。”

  “这是我师傅告知过我的。”

  傅雅仪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不理解,可想一想又觉得这是对的,山意确实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哪怕她瞧着颇为刻薄严正,可就她听完傅雅仪的邀请就能轻易阔别住了那么多年的故土来到魏国便能感知到她的果决与无畏,她能够在渡什为了一道广招名医的告示长途跋涉前往王都证明自己,又怎么会在目之所及的灾疫面前袖手旁观?

  “傅宅也有一些女医愿意前往夏州口,您若是不介意,可以带上她们。”

  山意想起这段时间跟在她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一群小姑娘,眼底微亮,点点头,“可以,她们的悟性自然也都是极好的,这段时日进步神速,可堪大用。”

  傅雅仪闻言站起身,难得冲山意施了一礼,“往后一路麻烦您了,愿您一路平安。”

  山意丢了张包好的药方给傅雅仪,摆摆手,“傅大当家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

  傅雅仪沉吟片刻,“似是七十三岁。”

  “对,”山意勾唇,“你们中原人将孔孟死的那两年说成老人的两道坎,我今年七十三,在山沟沟里待了快五十年,好不容易出来就遇到这种事,大概是老天给我的考验,救人不分国界,大夫迎接挑战也不该分年岁。”

  “七十三这道坎,能迈就迈,迈不过就算了,但我自己想做的事,总得做完,何谈麻烦?”

  傅雅仪眸光微动,也笑了笑,“那雅仪便静候您的好消息了,七十三的坎,您总得迈过去的,毕竟您收了我整整十年的工费,我不做亏本买卖。”

  “啧,”山意轻哼一声,没理这促狭的后辈,心底却因此而畅快了些,她嘱咐道:“这是给你的药方,体寒本就要慢慢调养,现如今颇有成效,我给你把未来一年要喝的药量写好了,我要是没回来,你便按照后背那张纸上的再喝一年,应该便没事了。”

  傅雅仪是个听话的病人,但凡山意要她喝的药,她大多都会老老实实喝完,因此傅雅仪乖乖收好了这两张药方,以示自己听进去了。

  山意见状也不再久留,回了自己的客房收拾好东西,下午便带着与她一同出发的女医们出发了,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顶着阳光离去,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夏州口现在不能大张旗鼓的进,实际上和山意一般匆匆奔赴而去的大夫也不少,没有谁比大夫更加明白一场瘟疫可能有的蔓延速度。

  仅仅三日而已,夏州口内部被关住的百姓已经有小半染上了瘟疫,现在情势并不容乐观,尽管孟昭及时关闭了城门,却也不代表外面便安全了,一切都在观察,监察使的队伍和西北州牧等高管第一时间退离了夏州口及周边,只留下了夏州口的官兵、工部诸位大人和孟昭她的队伍在那边,现在估摸着已经在商量过了观察期确定外头没有瘟疫之后要不要烧了夏州口以防瘟疫扩散了。

  西北辽阔宽广且人员并不密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传播不会那么快,坏事是但凡有一个染了瘟疫的逃进四通八达的深山老林基本抓不到,谁也不知道他会穿过这片林子进那一座城。

  所以夏州口现在形成了三道关口,第一道是夏州口的城门,第二道是流民居住的营账,第三道是西北州牧并监察使队伍退后的区域,再往后便是夏州口旁的雍城,现如今已经只准出不准进了。

  对于西北的愿意前去治疫的大夫,他们倒是一万个欢迎。

  傅雅仪在汤加山顶上目送那辆低调的马车远行,身后的余姝打着遮阳的油纸伞前来,站在她身侧,待马车成了个小点,再也看不见,她才缓声说道:“夫人,我们也走吗?”

  傅雅仪颔首,“人音她们可准备好了?”

  余姝:“都准备好了,现在就能走,轻装简行,不出三日便能到雍城。”

  傅雅仪:“好,走吧。”

  待两人下山,林人音和元霰已经在山脚等准备了,蓄势待发。

  傅雅仪和余姝上马,没说什么,一扬马鞭也朝前驶去。

  在前几日她们便已经定下了要去一趟雍城。

  傅雅仪和余姝为了将这事捅到中央好好儿的利用了魏清弭一回,可也是这一回迟早会带来些影响。

  傅雅仪并不觉得魏清弭会让夏州口的事好好儿施行下去。

  前段时日魏清弭又借蜀南王之手向傅氏订购了一批热武器,能够普及的军队远超她上一次订购的武器量。

  傅雅仪作为武器商人,对兵将人数的计算深入骨髓,蕃南王分蕃时,领多少兵能养多少兵是有定量的,一旦超出便显示了一种不太好的预警。尤其在魏清弭显而易见与中央关系并不好的前提下,她肯定不可能是皇帝授权赠兵的,那便只能暴露她的狼子野心。

  而因为在她造反时便相当于将傅雅仪拉上了同一条船,互相握着把柄,所以她肆无忌惮向傅雅仪下单,毫不顾忌傅雅仪是不是可以举报她。

  所以傅雅仪料定,这件能够让皇帝失去威信的事里,魏清弭绝对不会让它这么轻易结束,少不了要浑水摸鱼什么的。

  起初她们担心魏清弭会在水患结束时股鼓动百姓,可是很显然,她还不曾如此丧心病狂,城里城外都审问过,闯关的百姓不是谁的部下,也不是任何人安插的人,就是单纯的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一切的百姓。

  那这就说明魏语璇还没有出手,又或者已经出手,后果还没有显露,所以傅雅仪才决定直接亲自前往雍城,以防万一。

  要是因为魏清弭做了点什么,导致孟昭折在里头,那才是真的损失惨重。

  傅雅仪并不怀疑山意和西北各个有良心的大夫的能力,这么多人,总有一日会让这场病疫消失,这只是时间问题,起码她是这么相信的。

  她与余姝带入魏清弭后做了许多猜测,当她们是魏清弭时要如何在这场灾祸中捣乱,以做到令龙椅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引起百姓们的恐慌。

  其中的揣测很多,无法确定具体的事件,所以干脆直接前往雍城,无论魏清弭出什么招都方便她们迎战。

  几人怕浪费颇多时间,日夜兼程,只花了两天半便到了雍城之中。

  雍城的西城口正有人排队离城,而进城口却基本没什么人。

  雍城离夏州口太近,疫病传来此处的可能最大,要赶紧离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反而是她们四个逆行的人要引人注意些。

  有抱着小女儿和全副家当往外逃的大娘见着了四人,犹豫片刻后才劝道:“你们是要进城吗?现在不是进城的好时候。”

  几人对视一眼,余姝面上便迭起了笑,好奇问道:“为什么现在不是进城的好时候啊?夏州口不是都被封住了吗?雍城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大娘用乡话低低嘟囔了几句,大概是骂老天爷的话,等自己发泄完了这才对余姝压低声音说道:“安全什么啊?说是州牧和监察使都在前线,实际上城里早就有谣言,那些官老爷都自己逃了,甚至已经逃到更西边去了,我们再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直接蔓延过来了。”

  说着,她看了眼前头的马车,好言劝道:“你们还是别进城了,赶紧走吧。”

  余姝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谢,也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回来雍城便是想接我们太姑奶奶走,老人家总是有些倔强,待了一辈子的地方舍不得走。”

  大娘恍然大悟,为几人孝心感动,却也没有再都说什么,只道了句珍重便抱着女儿匆匆离去。

  进城的号很快到了几人,她们也还没来得及就这件事交谈,便先打马进了城,进城前还听到门口的守卫交谈。

  ——“这出走的人这么多,咱们也不拦拦吗?”

  ——“这世道,还拦得住他们吗?”

  雍城原本也算是个颇为繁荣的大城,现如今却显露出几分萧索来,街道上皆是匆匆行人,路边的商铺要么关门要么半关门,有的地方还有被水冲垮的痕迹至今都没人来收拾。

  她们照旧着了城里最大的酒楼住下,现如今哪怕是酒楼也少了太多生意,住宿费都变便宜了起来,傅雅仪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包了楼顶一整层,而现在包一整层所需花销还不及过去的一半。

  待到安顿下来,傅雅仪才唤了余姝她们来这层的茶房。

  傅雅仪:“说说看你们看到的。”

  她穿的并不厚重,颇为轻薄的黑袍,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冷淡。

  余姝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城内百姓跑的颇为慌张,而且是大规模逃离,如果没人在背后散播谣言,做不到这么快。”

  林人音:“城内百姓一跑,四散开去后西北长官和监察使离去,夏州口和雍城危一事怕是也会散播至西北各城中,会引发极大的恐慌。”

  这事她们原本倒是以为是魏清弭的花招,令西北州牧和监察使失去威信,犯下错来,可往后一想,却又觉得魏清弭习惯雷霆手段出手,一旦出手便必然是一击即中,否则还不如细细忍耐,就犹如她夺去蕃南王之位的筹谋一般,这招数确实够狠,却也很散。

  但它最大的作用是自雍城开始,恐慌会日渐弥漫在整个西北和周边的州郡。

  人一旦陷入恐慌,便会以自己的生命为重,还会变得偏激,为自保做出诸多荒唐事来。

  若是此前皇帝下令烧毁整个夏州口,或许只有雍城百姓会一边愧疚一边说皇帝这命令下得好,可一旦这种恐惧传播到了整个西北,夏州口内的百姓便会成为整个西北百姓心底的阎王,巴不得皇帝快点下令让他们远离自己,免得将疫病传来。

  这是人心。

  却也是能够让皇帝下令烧毁夏州口后依旧保持明君形象的方式。

  而若没有上面的命令,城门守卫怎么会这么轻易放逃城的人离去?

  夏州口的未来全在那一方小小的营账里,在那几个手握权力的人掌心,哪怕已经有四面八方的大夫进里城内依旧挡不住他们的恐惧,他们怕治不好,怕拖太久造成更可怕的后果,所以这一切都在为那个命令做准备。

  任由恐慌肆虐,任由百姓奔逃,让内部对立起来,以期让他们无能下的政策显得更加合理化,不会被天下人谴责。

  这是迫不得已的,这是无可奈何的,这是百姓恐慌下他们不得不下达的护住更多人利益的法子。

  他们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只有城里染疫的人该死。

  余姝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拳头,明明外头春光明媚,可她却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心里凉得彻底。

  人为了利益能做混账事,将人命不当一回事,说不定未来烧城还会成为西北州牧身上的一道将功赎罪的功绩,让他更加节节攀升,光想一想这个场面,余姝都忍不住想一拳砸在他们的脸上砸个稀巴烂。

  茶室里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双眼睛眨巴眨巴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傅雅仪,隐隐怀着期盼。

  傅雅仪正在饮茶,她自己泡的热茶,沿着喉管一路而下,她面上的神情却很平静。

  陶瓷茶杯在桌面上轻轻磕碰,发出一声轻响,傅雅仪半垂着眸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良久后她才缓缓说道:“找到魏清弭布置在这里面的棋子,问她愿不愿意合作。”

  点漆的眸略闪,带着几分深不可测,“既能让皇帝和咱们的长官们吃个大亏,丢个大脸,又能救下夏州口的城内百姓,这种事她应该会感兴趣吧。”

  我已经给最腐朽贪婪的人想好了最暴烈直接的推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