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121章 心眼

  夏州口之事一经传播,便震惊全国,被震惊的最大的,自然是中央龙椅上坐着的人。

  他自认自己也算励精图治,手下报上来的文书也显示四方平定,这种突如其来的冤案,皇帝的第一反应是彻查。

  可他彻查的不是西北一事,而是这女子的身份,待在这女子的尸身上确定了她确实有西北人的特征,并且仵作表明还有遭遇洪水长途跋涉的生理特征之后下令彻查夏州口一事并且派遣使节和工部人才前去治水救灾之事才算定下来。

  而这一队肩负着挽救夏州口一带使命的队伍也是在整整两日之后才启程。

  从京城到夏州口,哪怕快马加鞭也起码要七日,这九日的时间,谁知道夏州口还会恶化成什么模样。

  原本平静祥和的氛围仿佛被那几万条人命打破了一个口子,连着几日上朝,朝臣们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一开始在朝廷上实际就有人提出派人去彻查,那时候流民少女还不曾入京,还只是谣言纷纷,各州的州牧试探询问中央是否听见了夏州口的传言。

  朝廷上并非没有实干的人,只是可惜,他们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最终龙椅上的皇帝只派人送信去了西北,得到的回复是一切安然无恙,而那头缴纳上来的税款更是令龙心颇悦,迅速将这件事抛去脑后,继续他的歌舞升平。

  可谁知道。

  谁知道他维持着自己的安稳盛世时,另一头的几万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绝望的等待。

  朝中总有些人是满怀一腔热血的。

  哪怕忠于皇权却也惹不住想将此惨事多言一二,妄求皇帝多多体察民意,多多派人监察各州县。

  但很可惜,他们上谏的话并没有进皇帝的耳朵,本朝没有不杀谏官的规矩,上头几辈,被赐死的谏官并不少,谏官的地位也大降,几乎要成了摆设。

  七月的京城颇为干燥炙热,余羡目送那一队监察使离京时人在京郊外的陶然亭。

  她深深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一回她是独自前来的。

  魏清弭没那么多闲工夫待在京城,流民少女完成使命的那一日她便早早返程了,而余羡留在此处,是为了等人。

  这对监察使走得悄无声息,甚至没什么人知道,前来送行的也只有他们的家人,待到目送队伍前行的众人散去后,一名老人缓缓进了亭子里。

  她穿得颇为低调,面上满是岁月蹉跎下的痕迹,一头银发束得整整齐齐,目光锐利,整个人都颇为雍容。

  余羡今日是作一身男儿打扮,见着了老人站起身行礼道:“外祖母。”

  余羡的母亲出身京都宋氏,家族势力实际上并没多庞大,这些年下来大多不温不火,可是京城里的权贵换了好几轮,宋家却依旧稳稳坐在第二阶梯的队伍上不进不退,也没有面临过太多危险,全家上下都着重透露出一个“稳”字。

  宋问枝坐镇宋家已经快五十年,到了今年也已经是古稀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见着了余羡也只淡淡点头。

  “你怎么会来京城?”她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守在亭子外,只留下一名陪伴多年的老仆后抬眸多扫视了余羡几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出的话却并不留情,“现在你该待在江南,多避避风头才是。”

  余氏覆灭,宋问枝的女儿惨死,这是她唯一留下的外孙女,她并不想让余羡被发现跑到皇城根来,这会让皇帝以为她在挑衅皇权,而余羡所在的王氏,甚至还有京都宋氏都可能会遭到皇帝的斥责和怀疑。

  余羡笑了笑,眼底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淡声道:“孙女既然敢来京都,便不会怕被人发现踪迹,倒是外祖母为何不问问我因何要请您前来一见。”

  “没什么好问的,”宋问枝与她对视一眼,“你之所作所为,一旦败露,连累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你夫家王氏,你母亲的娘家宋氏,还有你姑姑的夫家,诛灭九族,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您也知道不是吗?”余羡面上的笑意落下,升起几分嘲讽,“您不想为我母亲报仇吗?”

  “我想,”宋问枝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但是我做不到,我也不能拿我的子辈们去开玩笑,宋家维稳已经够难的了。”

  余羡:“那你怎么不去举报我呢?去戳穿我在做什么,未来想做什么,怎么不去呢?”

  宋问枝沉默了下来。

  过了良久后她才说道:“你们余家只有你一个人了,为何不好好珍重生命,为你们余家留个后呢?”

  “我一个人?留个后?”余羡噗嗤笑出声来,“我现在是王家妇,生了孩子也姓王,哪儿来的余家后人啊。”

  说罢,她拿出了自己腰侧的一块玉,“幼时我母亲带我前来宋家,您亲手将这块玉送我,说希望我这辈子随心所为。”

  “现在我正随心而为,您不支持不愿联系我也能理解,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寻您了。”

  说罢,她站起身,不再停留,转身打马而去。

  陶然亭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中。

  宋问枝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愣,身后的老仆却突然诧异道:“老夫人,玉碎了。”

  那块她送给年幼的余羡的玉佩不曾被带走,在大理石桌面上裂成了两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宋问枝抬手掂了掂桌面上温润的玉。

  “表小姐要做什么,您知道了吗?”老仆小心翼翼问道。

  宋问枝摇头,“具体做什么不知道,可大抵是会让龙椅上那位颇为震怒的事。”

  老仆顿时紧张起来,四顾环望后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慎言啊。”

  这里不是西北也不是江南更不是蕃南,这里是天子脚下,谁知道哪儿便有了天子耳目。

  可宋问枝却笑笑,“没这个必要。”

  “这段时日,咱们的天子估计颇为苦恼,”她的语气中也不见什么尊敬,反倒有些轻蔑,“那些耳目也没什么时间召见了。”

  “余羡想让我给她留意朝堂上诸多大事的消息,这让我又怎么应呢。”

  宋问枝低低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不是个多过分的消息,许多朝堂大事都会有公告外示,顶多是让人知晓的慢一点罢了。

  余羡是想同步知晓,她不愿自己的消息过于滞后,尤其是重大的事件和消息。

  可依照余羡的本事哪儿还需要宋问枝和宋家来帮忙?不过是试探罢了。

  她在试探宋问枝对她母亲的死究竟有多少怜悯,有多少怨恨,她在试探宋家能不能为她所用。

  这和她母亲一点儿都不像,她母亲是个顶顶温婉的姑娘,反倒更像宋问枝她自己的性格些。

  宋问枝不能将宋家懵懂着拉进漩涡中,那便只能放弃余羡。

  可她又有那么点私心。

  余羡的母亲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千寻万找为她找最好的人家,对她最好的男子,宋问枝得知她的死讯之时又怎么会不痛不恨呢。

  她抬手再次看向已经远去成一个小黑点的余羡,过了良久才对身后的老仆吩咐道:“走吧。”

  陶然亭再次恢复了它原本的安静,只余亭边载下的黄菊在阳光下昂首挺胸。

  八月二日,西北的雨依旧没停。

  受灾地区已经不再只有夏州口了。

  半个西北都被几乎被淹没,本就地势颇低之处更是百姓纷纷潜逃。

  西北常年干旱,夏州口不被重视的排水系统并不是仅此一家,实际上整个西北都是如此,哪怕有了夏州口的教训在前头,趁着中间的时机赶工排水口的也只有一半城镇罢了,另一半依旧不管不顾,结果便是被淹了个彻底。

  落北原岗地势颇高又有九曲湖和早早准备好的排水系统,受灾情况较小,这却也让本地的富商们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支持别的地方了。

  但所幸的是傅雅仪她们的义举开了个好头,夏州口撑住的那么几日,足够西北各地的有义之士捐出善款好心增援了,这也是夏州口至今挡住了绝大部分洪流不至于再蔓延的原因。

  而到了现在,整个西北全靠民众强撑了。

  头顶阴沉的天总让人有几分郁郁,余姝正和月娘还有赦赫丽几人在余宅里冒雨挖排渠沟。

  这么些时日地面上的水位便没有下来过,基本都是到小腿处,千矾坊后山不用去,千矾坊也暂停营业,赦赫丽被闲放在家,如今街边上基本没什么人,出门的大多是出行去粥蓬接粥的百姓,月娘几人的铺面也不好再开,干脆便都留在家里动手将水排干净了。

  粥蓬是落北原岗诸多富商联合官府共同准备的,落北原岗风气太开放了,还有《落北文刊》和《落北农刊》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官府能够被唾沫星子和气势汹汹的百姓给围了,反正到处都是孤城,官府的长官们逃也逃不了,想传递信息都不好传,只能尽责好好接济贫苦百姓。

  也是因此,西北州牧在这段时日收到了各地无数的询问信件,问他何时上报中央,再不报,他们也撑不住了。

  特别是落北原岗的太守哭诉的最惨,他的官府内大量积压的存粮以及附近一个粮仓的储存已经全部分发给了民众,再等下去,哪怕有落北原岗的富商权贵们支持,他也要自己往里添了。

  州牧压力很大,他眼瞧着快支撑不住了,在心底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上秉了,若是到时候西北乱了,他莫说官职,怕是小命都没有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朝廷悄悄派遣来的监察使已经快到了西北边缘,当初流民女孩在京都的事被全面封锁,就如同封锁流民的西北一般,没有半点消息传到这片受苦之地来,也没有谁敢提前告知西北两州的州牧。

  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昨日,傅宅地探子打探来的。

  余姝昨日便放了心,所以今日才有闲心一同帮着挖沟。

  她们身上盖着蓑笠,雨水打在身上响得清脆。

  赦赫丽是个老手,带着众人三下五除二的就挖完了该挖的,做出来一个简易的排水沟,只见院内的水都顺着沟渠往土下流去,不一会儿便少了大半的积水,只到人脚踹处了。

  等她们回屋子时便有侍女将早就准备好的大绸巾递来,让她们擦擦面上和头发上的水和泥。

  余姝有些疲惫的躺在靠椅上,盯着外头的雨幕不说话。

  一旁有人端来了凉茶,请几人喝两口,被请回来无所事事的文嬷嬷现在暂时担任了余宅的管家,将大多事情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等几人休息好了才开口说道:“方才夫人那头说请傅宅和余宅诸位下午随她前往汤加山上的住宅。”

  汤加山是落北原岗附近的一座低矮的小山,不大,地势比落北原岗稍微高一点儿,整座山都被傅雅仪开发成了一个大庄园,平日里闲得没事的时候才过去歇一会儿。

  余姝闻言沉默了一瞬,这才问道:“落北原岗也快撑不住了吗?”

  突然搬去那里,余姝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文嬷嬷垂眸,“应该也没有,只是夫人习惯早些做准备。”

  余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若是提早,那便有更多的原因了,她联想到皇城的监察使快到西北,借此去汤加山避一避也是不错的。

  监察使初入西北可能没人知晓,可落北原岗已经接近西北最西面,再慢都能在监察使过来之前得到消息,官府要面子也不能在京城们来人下丢了体面,让他们瞧见落北原岗情况也不怎么好必然要粉饰太平,其中要付出的金钱官府可不一定能拿出来,届时要找的可不就是她们这群有钱的冤大头了。

  余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对众人说道:“那大家收拾收拾,咱们去汤加山上小住一段时间,说不准还能泡泡室内的温泉。”

  “整个余宅都去。”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传来一整小小的欢呼。

  余姝回书房收拾了一下要带去的文书,又带了几套衣裳,很快就吩咐人套好了出行的几辆马车带着人上路了。

  傅宅离余宅不远不近,傅雅仪那头人更多些,也就不等余姝,也不让余姝等,各自前去,免得车马太多引人注意。

  余姝到达汤加山时才申时末,春月早就到了这里安排房间和晚膳等一应事项,见文嬷嬷也来了,便火急火燎的拉着文嬷嬷充了壮丁一同做事。

  汤加山的地势高于周边,又颇为宽阔,她们难得的没见到地上还有积水,能踏踏实实踩在地上。

  余姝的房间依旧在傅雅仪旁边,傅雅仪还没到,余姝便收整好之后到她房里等她。

  汤加山余姝从前也只听过不曾来过,自她到了落北原岗后大多时间不是在忙碌便是外出远行,少有机会闲下来,傅雅仪就更不用说了,这偌大的别院,说是这几年都是空闲的也不为过。

  而傅雅仪的房间是这里最大的一间,比之她在傅宅的院子还要大许多,房内便有一个供人游行的浴池,甚至比傅宅房间里的还要深很多。

  春月早前听过吩咐,傅雅仪的房间随余姝前来使用,此刻便好好引着她看了一圈,顺便说了些注意事项,尤其是在这浴池边的时候,她着重提醒道:“这浴池颇深,不适合于沐浴,是用来泅水的,不知余娘子学没学过,若是水性不好,切莫下水,还是去院外的温泉里头泡好些。”

  余姝闻言蹲下身,抬手抚了抚池子里的水,有些诧异起来,“是冷水?夫人喜欢泅水吗?”

  “是啊,”春月回答道:“汤加山刚建起来的时候这浴池是她特意加的,连着在里头玩了好久呢,夫人水里的功夫极好,泅水是一把好手。”

  余姝手一顿,“她是后来学的还是原本水下功夫就这么好?”

  春月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应该是原本就这样好吧,我在夫人身边时也不曾见夫人学过游泳。”

  余姝点点头,冲春月笑出了两靥浅浅的梨涡,“多些春月姐姐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待会儿。”

  “好,浴巾换洗的衣裳都给你准备好了,若是你要下水记得切莫贪凉受了风寒。夫人应该小半个时辰不到就过来了,你有什么要禀报的东西就去书房等她也行。”春月嘱托道,说罢便匆匆离去。

  余姝垂眸站在池边,眸光有些失神。

  她这几年都没有下过水,也就不知晓傅雅仪还有这样一手泅水的功夫。

  可若是中部地区又或者是西北地区,很少有水性好的人,倒是她们江南、淮安、蕃南这等沿海沿江之地,大多孩童都会熟悉水性,避免溺亡,无论是余羡还是余姝,水性从小都很好。

  后期锻炼出的水性倒是也容易练出来,只是西北一块终究有些逼仄,水源太少了。

  傅雅仪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人知晓她从何处而来,余姝从前不曾想过,现在却因为常常多思多虑,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听到春月说傅雅仪深谙水性,不由得多了点揣测,想一探究竟。

  余姝抿了抿唇,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裳,只着肚兜和裘裤,在池边伸展几下之后便一跃进了池子里,灵活得像尾鱼。

  冰凉的水刺得她一个激灵,随即又颇有些畅快的在水中游起来,长发沾了水黏在身前,她时不时探出头来听一听外头的声音,待听到脚步声之后狠狠踹了下水,等傅雅仪推开门时,她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呼救道:“夫人!夫人!救救我!我脚抽筋了!”

  姝宝八百个心眼子,演技还比较做作,被傅女士发现后要被一律打成在穿小肚兜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