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纳妾【完结】>第65章 安葬

  第二日大年三十,余姝起得晚了些。

  她昨日回去沐浴时褪下自己的亵裤,红着脸自己洗了。

  那一圈濡湿的痕迹令她几乎不敢直视。

  可是心情却是愉悦而刺激的,这种复杂的感觉令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才睡着,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辰时末了。

  她宿在傅雅仪的院子里,所处幽僻,等她踏出院子后才发现傅宅里头已经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了,大红灯笼伴着丝带飘在细细的雪中,时不时便有昨日领了赏钱后依旧留下的侍女穿行而过,她们大多都会留在傅宅过年,若想再多领一份赏钱便会再继续工作至傍晚开席,若不想再领赏钱那也可以将傅宅当自己的家一般四处逛逛与小姐妹们聊聊天,抑或是直接出门去大街上头瞧瞧。

  月娘几人在到了落北原岗后也没有闲着,而是去外头计划着盘了一间店铺,在落北原岗继续开老大姐杀猪坊,因此前些时日余姝很少能见着她们。有了在坍元的经验,她们三个不再需要什么都磕磕绊绊摸索,这间铺子开得极为顺利,忙活了两三天便敲定了店铺并且和建材庄子谈好了价钱,里头的粉刷桌椅均是她们三人亲自动手做的,哪怕未来杀猪坊开不下去了那也能转行做木工。现在里头的东西都布置好,只等年后开张了。

  今儿后厨要现杀羊宰猪,人手不太够,春月便将三人请来帮忙。

  余姝走到中庭时正巧见着了月娘在那儿剖猪,她穿了件束袖的夹绒交领,身上系了条围裙,面上未施粉黛,可整个人瞧着却有一种别样的精神气,周围围了一圈小姑娘好奇地旁观她剖猪,塔塔符儿站在最前头,手掌都拍红了,最是捧场。

  一旁的莺歌见着了余姝,递给余姝一小块碳烤熏猪肉,“姝宝,你尝尝,我们新研究出来的口味。”

  余姝接过,咔滋脆的五花肉一口下去香得流油,几乎瞬间激发了口腔内的味蕾,分泌出大量津液。

  “比在妲坍时更好吃些,”余姝眼睛发亮,“莺歌姐姐,你们手艺越来越好了。”

  莺歌笑了笑,“我们发现落北原岗的猪肉质量比坍元的更好些,尤其是劁过的猪,经过一点点烹煮后几乎完全没有膻味和骚味,这段时间我们做出了一份新的菜单,多加了十几种制作方法,你现在吃的就是其中一种。”

  莺歌刚刚说完,玉安便抬手搭上了余姝的肩头,凑在她身旁笑眯眯道:“好妹妹,咱们可不可以再要点投资啊?”

  余姝一边拿帕子净手一边没忍住笑起来,“你们还想做点什么?”

  玉安:“我回了落北原岗后便发现,做猪肉生意的人实在不多,这里边有很大一块空白,同时猪肉价格又比羊肉,鹿肉之类的低了很多,这就代表成本能够降低,其中可以收获的利润并不少啊。”

  她用手打了个响指,“我们想从你这里借一笔钱或者你来投资入股,咱们想将老大姐杀猪坊直接改成酒楼。”

  无论在坍元还是在落北原岗,老大姐杀猪坊都只有小小一间小屋子,可是随着月娘几人眼界的开阔和手艺的不断上升,她们的野心也跟着一块儿上涨,一个小小的屋子不够,她们有信心还能开得更大些,开成酒楼,再开成连锁酒楼,她们想做一场这样的梦。

  于是三人讨论了许久后终于还是决定来向余姝借钱。

  若是四个月前,她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唯唯诺诺艰苦求生的她们会成长为这般模样,挣脱出了那样漂泊无依只能依靠男人的囚笼,亲手杀出一条路后她们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开阔天空至此,脚踏实地地走哪一条路都比她们原本的路更好。

  若是三个月前,她们也不敢前来向余姝借这样大一笔钱,那些畏惧与无知刻在骨子里,眼界的限制令她们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产生这样的野心,可她们也用短短两个月便在坍元靠自己打下了一份产业,虽然很小很平常,却完全足够令她们拥有更高的梦想。

  玉安早准备好了酒楼的策划本,话毕后便将策划本放到了余姝怀里,真诚道:“姝宝,请你看一看,我们是有计划的,若是觉得可行还请你帮我们一帮。”

  余姝粗略地扫了眼,与她们初次在坍元递交给她的规划简直天差地别,她笑着冲她们晃晃,“好呀,我看完之后再给几位姐姐答复好不好?”

  这是对几人的尊重。

  她们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处处需要余姝照顾的新人了,她们开始在自己的领域有了自己不同的想法,她们的想法不需要通过朋友亲属关系实现,她们需要和每一个前来寻找余姝投钱的人一般,得到对方的认可。

  莺歌点点头,又给余姝塞了几块炙烤猪肉,三人便一边吃一边接着瞧月娘剖猪,这只猪很大,起码有五百斤,月娘并不是多高挑的人,站在猪前甚至有点娇小,可她手下对刀工的掌控和游刃有余却令她的行为像是一场艺术表演一般,赢得了满堂喝彩。

  并未多久,门外有女使匆匆跑进来,对余姝禀告道:“余娘子,念晰姑娘回来了,还有林娘子也回来了。”

  余姝闻言让莺歌几人好好玩,自己穿过长长的回廊往前院走去,刚出了院子就听见了念晰和林人音吵吵嚷嚷的声音。

  “林姐姐,你过分了,你今年从西域回来都没有给我带点什么好吃的!”

  “我有点儿事,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林人音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是心虚的表现,她平日里倒是常常都要给家里的小妹妹们带点吃的喝的特产,可是这一回不是出了薛好一的事嘛,她就给忘了。

  念晰于是转头看向一旁风情万种的美人,笑出一口大白牙,“这是嫂嫂吗?”

  薛好一闻言意味深长说道:“我可不是。”

  林人音也笑了笑,玩笑道:“这就是我一位深入交流过的好朋友而已,今天她一个人过年,我请她来咱们傅宅玩玩,免得她像只孤单的猫崽子。”

  薛好一柳眉一竖,“你说谁是猫崽子呢?你不要忘记了你还比我小两岁,真要是个猫崽子那也是你。”

  林人音举手投降,“好好好,那我今后叫你姐姐行不行?”

  她目光与薛好一对视,只有薛好一能瞧见里头的不正经,顿时知晓了她想在哪里叫自己姐姐,忍不住又踹了她一脚,恼怒道:“这个妹妹看着比余姝大不了一两岁,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念晰摸了摸鼻子,聪慧地没有参与两人之间的争端。

  余姝看够了戏,站在回廊下扬声道:“林姐姐,念晰姐姐。”

  念晰觉得自己遇见了救星,连忙跑到余姝身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撞了个满怀,念晰把头搭在余姝肩头,谓叹一声,“好久不见了姝宝,我可想死你了。”

  余姝:“南方怎么样?”

  念晰:“还不错,就是人更精明一些,打交道也稍微难一点。”

  余姝上下打量过她,揽住了她的肩膀,笑起来,“你说的酒带回来了吗?”

  念晰点点头,“带了带了,咱们这几日不醉不归,我肯定能将你灌趴下。”

  余姝话还没出口,抱着胸走过来的薛好一睨她一眼,假意发难道:“为什么你不叫我呢?”

  余姝看出了她故意开玩笑,摩挲着下巴说道:“我以为薛姐姐不喜欢我,把我当麻烦呢。”

  “我没有,”薛好一想了想自己在远陵对余姝的态度,解释道:“你那是被林人音拖累的,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那我岂不是被林姐姐拖累地很惨?”余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林人音,伸出手:“姐姐,今年你给我们的红封要是少于五十两一个,那我可要闹的。”

  林人音无奈应道:“行行行,五十就五十。”

  念晰见状也见缝插针,“我也要五十两巨款的大红封!”

  她这句话让她喜提一个脑瓜崩,林人音笑眯眯说道:“你今年已经不是最小的了,你只有三十。”

  念晰立时便闹腾起来,“我不管!我不管!去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人音一把制住她,捏住她面团一般的脸,“形势不同了,当然待遇就不同了。”

  念晰被这么捏完就怂了,她含糊不清地嘟囔起来:“林姐姐一点都不大气,薛姐姐不要理她了。”

  这句话让薛好一没忍住笑出声来,她一把将林人音拽开,拍了拍念晰的肩,“她不给你我给你。”

  念晰欢呼一声,当场还把自己的酒分了一坛给薛好一,两人顿时便熟悉了起来。

  余姝也没和几人太多寒暄,只将人又带去了中庭,给念晰和月娘塔塔符儿几人做了个介绍。

  后续随着归家的姐姐们越来越多,院内越发热闹起来,众人也没将自己当外人,进来人了便过去迎接一下,等行李放下后便重新加入人群中闲话家常,唠唠自己这一年的见闻,余姝被林人音带着又认识了不少姐姐,她们带着傅雅仪的产业驻扎在大半个西北,每一处都替傅雅仪牢牢守好,共同构成了如今足够显赫的傅氏。

  话至中午,余姝和大家用了饭后才想起来,她今日还不曾见着傅雅仪呢,和朋友们在这样的日子里团聚实在是件再好不过的事,热闹的氛围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与忧愁,如初秋等身怀技艺的聊得开心了还会拿起自己的琵琶奏上一曲。

  余姝在这样的氛围中一路回了傅雅仪的院落,却发现里头也没有人,她在后院里寻到了正在监督花匠种花的春月,对方有些诧异,“余娘子你不知道吗?今日夫人去见老夫人了。”

  余姝确实不知道,傅雅仪明明与余姝说过要等到年后再去见王老太太,怎么今日却先去了呢?

  她问春月原因,春月只叹了口气,“是今日早晨,王宅那边的王嬷嬷过来,跪在大门前求夫人再去一趟,说是老太太前日在余娘子您离开后便陷入了昏迷,醒过来的时间极少,老太太怕自己撑不到过年,所以执拗地想再与夫人早些见一面。”

  “夫人看您还在休息,便干脆自己过去了。”

  余姝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若是只是单纯地去看一下,那不应该要这么久,按傅雅仪的耐心,顶多在那里待上半刻就该走了,到了现在还没回来必定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余姝想了想一个人往马棚牵了匹蹄白身黑的大马,她今日为了迎合喜庆氛围难得穿了身火红的夹袄,坐在马上急驰而过时仿若一道亮眼的火光,引得行人多多少少有些侧目,她一路行到了王宅门前这才停下来。

  与门庭鼎盛的傅宅相比,王宅哪怕在这样的日子里也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哪怕那黑色的铆钉大门上按照余姝的吩咐贴上了红色的对联,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却也充满了萧瑟伶仃。

  余姝走到大门前,守门的门丁极为恭敬地请她进了门。

  院子里也同样没什么人,大多侍女小厮此刻都告了假归家,余姝也都准了,出了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偌大的王宅里几乎空无一人。

  她一路步行至老太太院子前,却见文嬷嬷正守在门前。

  本来今日她也邀请了文嬷嬷前去傅宅过年,可文嬷嬷拒绝了。

  她对王老太太并不是没有什么感情,哪怕她有自己的想法,可是王老太太并没有对不起过她,那在王老太太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也理当前来侍候。

  “余娘子,”她冲余姝行了个礼,轻声说:“今日早晨老夫人险些去了,多亏了傅大娘子请了城内最好的医正,刚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余姝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刚刚在傅宅里欢声笑语所带来的轻松此刻扫荡一空,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里头。

  浓郁的药味儿传来,王嬷嬷这几日又苍老了许多,前两天她还只是半头灰发,到了今日那一头灰发竟然已经发白了,见着了余姝,她也只点点头,行了个礼便端着药匆匆往里头走去。

  余姝跟上,在大堂里见着了坐在主座的傅雅仪,她今日依旧一身深黑的衣裳,长发盘起,头顶只有三根并排的发钗点缀,白皙如玉的手上捏着白玉烟杆,烟头上正冒着袅袅白烟,模糊了她的面容,却也能让人在朦胧间见着,她面上必定是没什么神情的。

  听见脚步声,傅雅仪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余姝,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接夫人回家啊。”余姝勾唇笑了笑,“大家都快聚齐了,只剩下夫人了,我来瞧瞧夫人在哪里。”

  傅雅仪也勾了勾唇,却是带着些索然无味的笑,她见余姝走近便熄了烟,将白玉烟杆丢去了一边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轻浅的脆响。

  “老夫人如何了?”

  傅雅仪:“今日是挺过去了,但是还是需要精细照顾。”

  她这话难得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应该是今天挺过去了明天不一定能挺过去,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用药吊着用神医的医术撑着,那也无力回天,她已经如枯木般腐朽苍老,药石无医。

  “那夫人还回家吗?”

  “回,”她倚靠在太师椅上,仰头看向头顶,露出颇为锋利的下颚,整个人显露出几分懒散,“老太太说有事要同我说,省的下次再来一趟,让我等等她醒过来。”

  王老太太醒来一次的时间并不多,说不准后续都要陷入昏迷醒不来都有可能,傅雅仪定了个时间,再等一个时辰,若是老太太还未醒,她便走了。

  可这一回老太太却与她格外默契,掐着着最后几刻醒来了,王嬷嬷看着她苍白枯槁的脸,强忍着自己的眼底的泪不会溢出来,按她的吩咐走到了傅雅仪面前请她进去。

  她轻声说道:“请余娘子也进去吧。”

  余姝不知道王老太太为什么还要找自己,但傅雅仪没有什么意见,她也就跟进去了。

  短短三天不到,王老太太似乎又瘦了一大圈,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王嬷嬷走到她身边将她扶坐起来,这么一点儿动作她竟然也粗重地喘起气来,粗哑的嗓音仿若一个破旧的生了锈的琵琶,每一声都带着落日夕阳下生命正在消逝的不真实感。

  她靠坐在床边,扫过傅雅仪后竟然唇角是带点笑意的,“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傅雅仪挑了条椅子坐下,只淡声说:“什么事?”

  王老太太冲王嬷嬷扬了扬下巴,王嬷嬷低垂着头将一个极为精致的两手才能捧起的木头盒子呈到了余姝面前。

  “这是我名下包括千矾坊、谷临居在内到一切财产,今天我全都交给余姝,从今以后这些全部归属于余姝。”

  余姝沉默着看向这个盒子,却没有动作,她缓声说道:“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太太没有看她,只是紧紧盯着傅雅仪,说话时语气有些急促,“我知道,王家是你撑起来的,你不喜欢吃亏,你总有一天会把该拿走的都拿走,王家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没有什么太大价值,你让余姝管家,实际就是想把这些都给余姝。”

  “我知道你的,安如。你就是这么想的,不用反驳我。”王老太太喘了口气,猛烈地咳嗽起来,磕磕绊绊道:“届时、我、我会写下遗嘱,一切都是我自愿。”

  傅雅仪也没有说话,她望向王老太太,等她咳完才淡声问:“你想要什么?”

  王老太太在有的地方不聪明,可在某些方面又是很聪明的。

  比如她知道自己和傅雅仪的情谊早已被自己消磨殆尽,但她还是要叫一叫自己给傅雅仪起的小字,拉近些距离,再比如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哪怕自己与傅雅仪交恶,只要自己能带给傅雅仪不错的利益,那两人也还是可以交易的。

  余姝张口欲言,傅雅仪却在她身前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王老太太没有瞧见两人的小动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自己的手,揪住了傅雅仪的衣摆,近乎恳求道:“我要回江南,我不要葬在这里,我不要带上王家的姓氏埋根在落北原岗。”

  室内随着她的话静了下来。

  无论是傅雅仪还是余姝,都没有猜到她竟然想要的是这个。

  两人终于细细打量起王老太太来。

  余姝并不知晓,这四个月王老太太心底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历程,令她竟然在生命的尽头提出这样近乎令人感到震惊的想法。

  被打量的老太太此刻反而面容平静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呢?

  大概是在她守了大半辈子的祠堂被余姝一把火烧掉的时候,大概是在她发现她的儿子其实早就死了可她心底却没有半点波动的时候。

  她躺在这个小院子里看着头顶那样狭小的天,竟然在失去一切斗争的权柄后突然有了思考自己这一生的时间和勇气。

  可她越想便越心慌,她发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太多东西,她将自己囚禁在了腐朽的尘泥中,几乎快记不起自己初见傅雅仪时对面前的小姑娘是怎样的怜惜,在傅雅仪嫁进王家后她又是如何地对自己说过想要多护一护这个小姑娘。

  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嫉妒自己的儿媳,疯了一样嫉妒她。

  嫉妒她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嫉妒她有勇气冲破世俗之见,去做自己羡慕的事,嫉妒她能够手握大权,嫉妒她能够不再承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普通女人所要承受的苦。

  她想将傅雅仪拉下神坛,用宗法,用辈分,用恩情,可她还是那样无能,连恶毒都恶毒地不够彻底,到了最后便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老人,做的坏事不够坏,好事不够好,得不到她想要的,还徒惹人憎恨。她寻不到过去那样单纯怀满善意的自己了,记忆中满是自己对无辜人的伤害,多想一下都让她头痛欲裂。

  后来王宅里的新祠堂建好了,她仰头看时,能看到那样多在她之前进入王家的女人终于有了牌位,有了名姓,可她却突然不想让自己再出现在上面了。

  她想逃,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到了最后都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她想回家,她想回那个四季如春温歌软语的地方。

  她想找一片漂亮的柳树林,面朝小桥流水,葬在柳树下。

  这是她少女时,与自己的好友谈及往后时,畅想过的终点。

  王老太太虽然面容平静,却没有抬头再看两人,她只执拗地揪紧了傅雅仪的衣摆,声音沙哑,“我求求你了,安如。”

  傅雅仪顿了顿,这才说道:“不够。”

  “王家的财产并不够让我前往一次江南。”她不带什么感情地近乎冷酷地说道:“王老太太,你说的东西不够。”

  王老太太的手颤了颤,过了良久才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叫我王老太太,我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宁希。”

  宁滥勿缺的宁,知希则贵的希,她承载着父母的宠爱而降生,却背弃了这个名字将近一生,年老了将死了才发现,现在她原来已经一无所有,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有些无力地跌躺回了床上。

  她盯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再没有久留,王宅外的天已经泛起橙光,余姝骑来的马在这样的照耀下仿佛泛起一层神光似的威风。

  傅雅仪来时乘坐的是马车,此刻只问余姝:“你骑马回去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余姝刚刚有些发愣,听到了她的话才稍稍回过神来,“我和夫人一同回去吧。”

  傅雅仪点点头,率先上了马车。

  余姝仔细瞧了瞧她的表情,发现她是真的一丁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李宁希临死前的恳求也无法让她动容半点,弃她而去者,她不会再给对方任何一分同情。

  “你在想什么?”

  傅雅仪突然问道。

  余姝原本正在瞧窗外的热闹的人群,落北原岗今年过年很热闹,老老少少都从家里到了大街上,人潮川流不息,带着另类的生机,令人觉得刚刚在王宅所见着的日暮穷途不过是黄粱一梦,现如今所见着的烟火气才是真实的人间。

  可傅雅仪一句话又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如实说道:“我在想,李宁希给夫人开出的价格太低,可她给我的东西却足够我替她实现愿望,她为何不来求我呢?”

  傅雅仪闻言眯了眯眼,她抬手捏起余姝的下巴,令她面朝自己,语气中有些意味不明,“她如果求你,你就会答应?”

  余姝愣了愣,咽下了自己下意识想脱口而出的一句是,她面对傅雅仪时眉眼弯弯,“那当然要看情况啦,不过王宅她手上的那么多产业都交给我,我送她遗体回一趟江南算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倒是好心,”傅雅仪哼笑一声,放开了她,“那你所谓的不去,又是什么情况呢?”

  “那自然是夫人还别有所图,”余姝笑了笑,“夫人没有直接拒绝她的请求,那自然就是还有得商量,夫人还想要她手上什么东西吧?如果夫人想要她手上什么东西,那我自然不能横插一脚,坏了夫人的好事,只能拒绝啦。”

  余姝说罢,声音轻了起来,“我不问夫人想要什么,夫人也不问我为什么愿意回江南,行不行?”

  这句话里带上了点软,像是在撒娇。

  傅雅仪轻轻嗯了一声,也确实没有多问什么,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余姝却松了口气。

  直到马车到了傅宅门前,金黄而柔软的斜阳透过飘扬的马帘钻进来,傅雅仪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余姝,突然说道:“余姝。”

  “嗯?”

  余姝回头。

  傅雅仪有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那柄白玉烟杆,半垂着眸子说道:“你昨日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若遇上了什么难事,记得向我求助。”

  余姝略微怔愣地望向她,面对这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她目光复杂地点点头。

  为什么傅雅仪总是这样敏锐呢?

  总是敏锐地能瞧出她怀着的心事,能够在关键时刻放她一马却又让她的心底多了些底气。

  余姝整理了一下表情,面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掀开了马帘让更多的晚霞透进来,然后说道:“夫人,谢谢你,我们去过年吧,大家都等着呢。”

  无论什么艰难的事都留到年后吧。

  毕竟这是余姝认识傅雅仪以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前面五章把傅女士小字打错了,已修正,傅女士的小字叫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