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寅临走前一段时间,唐演日日夜夜往谢寅家里跑,从饮食起居到临走前的准备都做了一一打算。

  前世的时候唐演自己就常随着商队从京都出发前往各地,在处理出行的事情上也很有经验,可以说是做得比谢府中一些没出过远门的婆子问还想得周全。

  现在还留在谢家的仆从,大部分都是谢寅父母留给他的老人,而唐演这些日子的做法事事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弄得整个谢府的老人都格外喜欢唐演这个事事以自己主子为先的唐家人。

  唐演和谢寅的关系他们两尚没有广而告之,毕竟唐演这世年纪还不算太大,且两人之间的关系面向世俗极容易受人诟病,他们不乐于成绯闻中心,便也就只想着徐徐图之。

  这段时间谢寅的吃食更由唐演自己严加把控,唯恐会有有心人趁自己不在给谢寅下毒,

  毕竟从与谢寅真正开始相处开始,唐演可以很清晰感觉到谢寅身上的活力,那绝不是终末之时那种颓然可以相比拟的。

  一来二去,唐演自己的厨艺精进不少,还顺带把谢寅的口味养刁了,即便是吃其他人做的东西也没太多胃口。

  唐演见状,只能在出发前给谢寅带着的厨子一张张食谱,走之前还千叮万嘱,耳提面命谢寅一定要处处小心,直到自己都说到昏昏欲睡后才作罢。

  谢寅搂着唐演,还得费心将唐演抱回床榻,一日才算是作罢。

  唐演在谢家一连是宿了七八日,直到谢寅要走的前一天,他才回了唐家。

  临走时还又特意叮嘱:“交延峡路途遥远,光是马车都要走两月多,你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时时刻刻同我来信。”

  谢寅看唐演眸中关心与思虑深重,趁着他人不注意,特意抚摸着唐演的侧脸,再俯身用额面去抵住唐演的额面,两人呼吸交缠,光是心跳声都放大几倍。

  “好,我知道。”

  谢寅走后,他的来信算上车马脚程,几乎每过半月就会有一封信送到唐演的手中。

  这回唐家再没有人劫掉唐演的信件或者来信,他们交流还算是顺畅。

  起初谢寅还会写些京都附近的名川大山,与唐演隔着千里共同谈论山河万物。

  唐演前世在最后那几年,也热衷于四处遍访风景,有时难免与谢寅撞上相同感叹的景色,循着记忆,他便也将前世自己对那些山川的感受尽数宣泄于笔下,仿佛是给前世寻不到知己开口的自己留除了一个跨越时间的喘息空间。

  行至夏末,谢寅的旅途显然也初露疲惫。

  赶路的舟车劳顿,纵然是谢寅有再多想要同唐演说的故事也只能是用三言两语代替。

  继续顺着交延峡海域行进,必然要经过一些在春日里因为洪患而被摧毁的村庄,其中自然也包括安河镇。

  这次的洪患相比于前世来说要缓解不少,再加上京都这几月里面接连发生的大事,朝廷的拨款可以说是实际到位不少,故而各地的修葺工作也进行得很快,等到谢寅抵达那些城镇的时候,大部分流民都已有了可以重新工作的能力,剩余多是一些老弱妇孺,官府也会派人细心过问。

  如今算上上任还没半年的姚刚章,唐演曾在安河镇部署下去的势力皆已成了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好官。

  谢寅在这一事的来信当中特意提及河岸百姓对当地官员的爱戴与感激,以及在灾情过后朝廷帮忙度过困难时的激动,特别是马上临近秋日,朝廷还曾颁布命令周围官府米粮均购置灾地可用的,更是给今年被洪水侵吞了所有耕地的百姓一线生机。

  在听说他们是朝中的官员后,有的百姓还自发往他们马车的后方放地方特产的干粮,算是感激。

  唐演将谢寅寄来的信件一一品读,只光是看着那些有力的字迹,唐演便就可以感觉到谢寅在说这些百姓之时的喜悦,亦能想到对方在书桌后面写这些信时候的兴奋。

  若当真为国为民之事,谢寅确实就是那个会发光的人。

  在这段时间里唐演自然也没有忘记关心谢寅的身体状况,在得到都还算是不错的回复时才能微微的放下心来。

  眼见过了暑热的时候,金秋九月白鹿书院又要重新开学,和上半年不同的是,唐演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白鹿书院的氛围变了不少,从最初尽是达官贵人的子孙后代,不学无术者众多,到现在人人手上都有两把刷子,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到紧张。

  值得一提的是,唐若儿一家虽说是留在了唐家,但唐文最终还是没能让唐严致松口让他重新回到白鹿书院来,这点倒让唐演松了口气。

  毕竟如今能留在白鹿书院里面的各家后辈都有些本事,其中不乏玄家的小辈,如果再加上一个唐文,唐演还真觉得这书不读也罢,整天就和他们一群人斗智斗勇算了。

  然而最让唐演感到意外的,还是书院里面的学生们。

  早先白鹿书院里各家势力盘综复杂,如今在一次清扫过后更多家族之间的关系浮出水面,有的家族并无唐家或者玄家那样树大招风,可蜉蝣撼树,也难免要遇上在书院中抉择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少前世唐演知道结局或是不知道结局的同窗皆来寻他示好,哪怕是见不到他,也都会要王世明为之转告,算是对唐家投诚。

  唐演只觉自己像个被生活抽打不停的陀螺,在辛苦念完一整天书上完一整天课后又得急哄哄赶回去分辨哪些家族是可用之人,再是一一做出回应。

  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治罪,他们做这些事情还需小心再小心,唯恐一个不注意便就被人举报了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今年的秋日来得晚,走得却早,一晃眼便就跨了季度,等到十二月书院结课的时候,谢寅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唐演估算了一下时间,确保对方是能在自己的及冠礼前赶回来后,才略微放下心来。

  他并未在给谢寅的信中明说希望对方参加自己及冠礼的事情,只担心谢寅为了赶路出什么意外。

  如今这个时间段正是临近前世时谢寅背着自己从河水中回到唐府的时间,明年的开春,则就是谢家彻底覆灭的时候。

  每每思及此,唐演都会感到一阵焦虑。

  一日见不到谢寅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唐演那颗悬着的心都难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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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京都已经开始飘雪,唐演的屋中点着炭火,整个房间都被熏到暖烘烘的。

  现在他已经听从胡璇樱的吩咐,搬到了距离碧花苑不远的新院常闻阁,这院落坐北朝南,虽说不大,却极为舒适。

  特别是焦燕在京都店铺开得可以说是如火如荼,就是当初只入伙了一百两银子的星宿名下也积攒了不少身家在,唐演那边还有太后的赏赐没用完,这边又日日夜夜有进账,屋中没了什么就拿钱去买。

  恐怕整个京都里,都没有同他这样轻松有钱的小少爷了。

  正想着,王世明带着急匆匆的动静就赶了进门,他弹落身上的白雪,搓着手心:“冻死了冻死了!这天你竟还开着窗户练字?”

  “反正是没什么事情,冷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情,屋里太闷了,开窗通通风。”唐演蘸了墨水,又是落笔,他没有转过头来,却轻笑了声:“你才从外面进来肯定冷,蹲到火盆旁边暖暖手再说,沾了雪的衣服记得丢一边烘干。”

  得了主人家的准许,王世明也不扭捏,他三两下将外套褪下,整个人便就坐到了火盆旁,温暖的火总算是让他有了些活过来的感觉。

  室内寂静,王世明知道唐演在练字的时候不愿意被人叨扰,便也没有多说话,只分出一点余光去打量站在桌前的唐演。

  在谢寅离开京都的这半年时间里,唐演的身材又抽了些个儿,比他王世明还要高了点。

  现在若是与谢寅走一起,穿了鞋后两人估计便就没有了多少身高的差距。

  而在书院里,不光光是唐演,与他同一个年龄段的同窗几乎都长了个,且都褪去了这年岁之前的青涩,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唯独唐演,是这些人之中相貌最为出色的一个。

  王世明收回视线望向火盆里爆开的火星,不由地回想起来在唐演刚到京都的时候。

  彼时的唐演面上还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王世明对唐演母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直到唐演的相貌随母亲,一眼看过去就特别的漂亮惊艳,不过在早先他的气质却硬生生剥夺了他这部分相貌的光辉,让人下意识忽视了。

  然而随着时间,唐演的五官逐渐长开,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气以及脸颊两侧本还有些圆滚滚的婴儿肥,现在整个人的优异相貌便再也难以被气质压下一头。

  隐隐约约还有些并驾齐驱的意思。

  特别是在唐演眼下的那两颗小红痣,按照长辈们的说法,王世明一直都以为像是这样的红痣用不上几年就会自己消失,可偏偏这就像是唐演的专属代表,那两颗红痣没有消退的意思,反倒越发饱满,鲜红欲滴。

  若是唐演笑起来还好,虽说满是吸引人的媚意,但也总好过于他满脸肃杀之气的时候那种感觉。

  王世明可记得有一回同唐演出去,正巧又碰见那明月公主在街道布施,那回也不知道是银两没带够还是怎么回事,明月公主的下人与等着领钱的百姓起了争执,眼见就要伤到赶下来的明月公主,唐演直接抽剑将人砍了,后续还责骂了明月公主一顿。

  那明月公主大概自知理亏,也没敢和唐演对着干,带着身边的奴仆灰溜溜跑掉了。

  要知道,明月公主在民间布施这么大的事情,背后肯定也早就已经被皇室中人知晓,唐演骂了明月公主,与打了皇室的脸面可以说是无异。

  那段时间王世明只觉得自己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

  好在明月公主也没有追究,怪的是,就是朝堂里面都是风平浪静的。

  可真正让王世明感到难以忘怀的,还是唐演单手执剑砍下那流氓右臂时眼中迸发出来的冷意,鲜血飞溅在他的衣上和脸上,与那两颗红痣相得映彰,漂亮又危险。

  “你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