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封信被呈上案台,两封信浅浅对照一番,便就立刻能分辨出压根就不是出自于同一人的手中。

  听见这结论的陈河直接跌坐在了地面上,口中反复不断地说:“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目眦欲裂,双眼充血。

  唐演相信,如果不是陈河的小腿受了伤,他现在肯定要冲到堂前揪住那些罪证痛骂是在堂之人伪造罪证以此翻身。

  毕竟玄家也并非都是彻头彻尾的草包,再加上唐文在书院当中,随时都可以取到自己练习答题的文书,伪造字迹压根就不是什么难事。

  拿到这样一份明明可以直接把自己定罪的信,却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所不甘。

  见陈河这副在被众人指指点点中的癫狂模样,唐演朝着府尹微微躬身,再上前两步取过案台上的两份信件。

  “你是不是很惊讶为何字迹不一样,心里以为是我们做了手脚?”唐演看向陈河问。

  陈河怒目而视,并未回答,可他的身躯微微颤抖,倒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恐惧。

  唐演并未搭理他这态度,慢悠悠将吴泊带来的信件与陈河交上去的信件各自抽取了一封摆在了陈河面前,再又在府尹同意后,抽了张白纸用左右手各写了几个字。

  最后,他将自己写了字的那张纸与陈河带来的那封信拎起来放在陈河眼前。

  只见用右手写出来的字迹在两者之间,竟是并无太大差距。

  而后,他又将吴泊带来的信并在另外两封信最后。

  陈河死死盯着那些字体,牙后跟都险些被咬到稀碎。

  明眼可见,三封信之间,唐演用右手所写的字迹倒能重叠上陈河所上交的信件。

  而独独使用左手的信件虽然有所相像,却也肉眼可见出那些差异来。

  “我小时候右手受过伤,为了读书,我特意学习过要怎么使用左手写字,后面我感觉这本事极好,至少除去与我相熟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这回写信用得到底是左手还是右手。”

  唐演又抽出一封旧信展示在陈河的面前,他指着纸张上的落款:“看到这个唐字了吗?这是我用右手写的,为的便就是防止他人伪造我的去信。”

  “而我在书院里明面上自然还是要与众人相同,所以从未表现过与众人不同,唯独写信一事涉及私密,我从不敢马虎,若是这些证据还不够,唐家还有去年下半年我寄回来的信件用以佐证我所说的话,你要不要也看看?”

  唐演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以说是已经彻底将陈河手中所谓的信件证据毁灭了个干脆。

  众人实在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居然还能如此反转,皆是指着地面上跪着的陈河窃窃私语起来。

  陈河显然是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只瘫坐在地面上,嘴里面翻来覆去便就都是那几句“怎么可能”。

  府尹见状,便觉得这件事也实在是没有了要再继续审讯下去的必要性。

  他高抬惊堂木,眼见就要将这件事结案定罪,却就在这个时候,在旁边受到打击与刺激的陈河愤然起身在公堂正中瘸着一只腿左右转。

  恍若现在在场众人于他而言皆是洪水猛兽。

  唐演的眉尾微微挑起,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对。

  “这都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什么大善人?!什么左右手写字!都是谎话!!你们就是官官相护!在说谎!分明就是这件事牵连甚广,两人犯罪,你们却只找来了一个人,从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让老百姓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随着“砰”的一声,他已将地面呈上证据的托盘朝着唐演的脸上扔去。

  好在唐演躲闪及时,不过可就苦了坐在唐演背后的那位大人,直接便就被托盘砸了个眼冒金星。

  府衙在瞬间便就乱作一团。

  陈河见没能伤到唐演,极为不满地上前就想要直接对唐演下手,然而他不良于行,还没能碰到唐演便就先被府衙的官兵压下。

  只见他那条满是伤疤的小腿在被压下的时候便又刮破了一层皮肉,污血在霎时间便就从他的伤口流到满地都是。

  陈河的冷汗在瞬间便就滴落了下来,他眼神一转,便就开始反复惊叫。

  “天理不公!不公啊!!为何人人能做官!?我做不得!?你们生来便就位于高处,凭什么还要霸占着官职的位置!!”

  “疯了!……疯了!!”被他用托盘打中脸的大人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一手捂住脸,颤颤巍巍朝着地面上被摁住的陈河:“还不快堵住他的嘴!!他这是疯了啊!!”

  有了这命令,陈河的嘴巴很快便就被塞上了一个布团。

  然而陈河并未因为被制住而放弃抵抗,他大概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回扳本的机会,整个人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意志,哪怕是接连几个官兵都难以压制,险些让他从手下逃脱,他一边挣扎,一边唔唔唔朝着唐演蠕动而来。

  鲜血在他脚下流了一地,那原本就因烧伤而变得丑陋的疤痕此时又因他的动作被撕裂,混杂着泥沙散发出恶臭的腥味。

  他这样执着的态度,让在场看戏的人心里都不由地泛起了嘀咕——难不成陈河真是句句属实,在场官员当真都是在官官相护?

  如果不是的话,那他陈河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眼见舆论又要有躁动趋势之时,人群之外传来一阵尖细的传告声。

  “启王到,跪——”

  听见这通传声音,唐演瞬间就变了脸色。

  在一众下跪的人之中,唐演猛然转过头看向人群最后。

  只见一玉冠白面,身着暗紫色贵气锦袍的俊美男子自皇家专属的马车上缓缓登步而下,他双手背在身后,眼胜似白狐,眼尾还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配上衣服,一眼让人瞧着便就感到十分妖孽。

  而即便是如此,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走进来的谢寅也没有丝毫的逊色。

  谢寅身穿暗红色官服,身材修长,眼中本该有来自于将军世家的戾气早已在日积月累的病态中被磋磨到柔软温和,桃花眼中满是认真与一丝不苟,特别现在是夏日,在抹去那些病态之后,留给谢寅的便就是一种难以令人形容的吸引力。

  沉着、漂亮、冷静。

  且与走在他前面的启王相比,他显得要更加可及一些。

  人群里顿时便就有偷瞄的少女羞红了脸。

  长相身份与地位都同样姣好的人同时在民间出现的概率不高,在所有人都露出讶异视线的时候,唯独是唐演死死盯着启王与谢寅之间的前后距离。

  前世他与李昭呆得太久了,倒忘了他身份高贵,其余人也都还要尊称他一声启王殿下。

  “唐家小子,见到启王殿下,为何不跪啊?”走在最前面的引领太监手执拂尘,嗓子掐尖对唐演不满道。

  被这么一提醒,唐演才后知后觉自己有多么独树一帜,他掀起衣摆,倒也算是恭敬地朝着李昭跪拜了下去。

  只是双膝还没有跪地,李昭便已先一步伸手托住唐演的手臂,他眼睛发亮,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颇为不拘小节挥手:“免礼!都免礼!”

  唐演当然知道李昭是不会让自己跪的,哪怕他现在在京都没什么名声,可只要他背后还站着一个唐家,对李昭来说便就是有利可图。

  既然有利可图,便就要先表示出自己的诚心。

  前世唐演见李昭如此与虚情换取他人真心,倒没想到今生,这招也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唐演本身也不是真心实意要跪李昭,当即便就顺应其意挺直了腰板。

  甚至都不需要李昭伸手去扶。

  这还是李昭第一次被人这样拂面子,堂堂启王当即面色就有一瞬的僵硬,可在人前还是转瞬即逝,并未被人抓住什么痕迹。

  谢寅见状,面上的冷静也浅浅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些笑意来。

  在众人起身后,优先开口的是旁听的大理寺卿,相对比直接将腰板挺直的唐演,他倒显得含蓄许多。

  “不知道启王殿下前来,是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书院学生泄题一事而来。”李昭回答,便主动跨步坐上了府尹让出的主位。

  不过他并未坐下,只见他站在桌后面,而那原本朝着唐演发难的老太监也站到了李昭的身后。

  “近日白鹿书院泄题一事引来颇多争议,太后与皇上听说后,极为忧心本次考试又出现与早先同样的不公,特意派本王前来审查试卷。”

  “本王听闻,有人举报唐家唐演与考官谢寅暗地透题,具有利益关系,故而特意追查,且本王在来的路上,还听闻其人所提及两人透题时间是在考前前一日,在此本王特来澄清——在书院开考的前一日,考官谢寅与本王一直在本王府中谈论书画,若说他还去了白鹿书院透题,难不成本王那日见到的是替身吗?”

  李昭字字铿锵有力,且字字珠玑,他看向堂下的陈河:“另外听闻唐家三子也有人证,且举报者呈上来的证据似有作假嫌疑,为何还不定罪?”

  “——本次考核是太后与皇上下的命令,其分量与科举无异,其中牵连之人涉及举朝上下,这样的考试岂是空口一张嘴便就可以随意污蔑的?”

  “且本王查过,你陈河在在几日前收到千两白银,现已命人将那些银两均数搜刮出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陈河可还有什么要辩解?”

  三度反转,饶是见惯了家长里短的百姓也都看直了眼。

  等到李昭说完,跪在地面上的陈河也没有半点动静,这倒让唐演很是意外地朝着陈河看了过去。

  若是这件事盖棺定论,按照大周律法,是可以判处陈河绞刑的。

  生死攸关,陈河竟不为了自己辩解两句?

  然而这一看,唐演便就看见陈河浑身抽搐,眼睛上翻,口中不时还有白沫吐出来,竟是已经没了半条命。

  在场的官员们也都发现了陈河的异样,又一次骚动起来。

  原本抓住从陈河肩膀控制他的官兵也被他这异状吓了一跳,均步步后退,生怕沾染到了脏东西般面面相觑。

  无人支撑的陈河抽搐着直接滚倒在地面,整个身躯弯得恍若是一只被烫熟的虾,而从他口中不断传出的则是“嗬”“嗬”的吸气声。

  还不等有人喊大夫,他便就双腿一蹬,死了。

  这眼睁睁看着这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在自己面前成了一具尸体,不论是谁心里都有些发怵。

  然而从每人脸上的表情上又都能窥见几分各自的立场,谢寅紧皱眉头,显然不想这件事如此之快落幕。

  他适时抬头,便正巧与唐演对上了视线。

  唐演微微摇头,示意陈河这条能抓住玄家尾巴的线断了。

  两人面上皆有遗憾,但好在两人最开始便就都没有想过能直接成事,故而也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而原本就与此事并无太大关系的李昭则恍若极为公正,他指着堂中的几位官兵。

  “若是真的死了,拿根绳子把他脖子套上留个印记,如果有家人便就去通知他的家人三日后前来领尸,若是没有,三日后便就拖去乱葬岗埋了吧。”

  随着陈河这不明不白的死亡,此事也算是落幕,就在一众人就要告退的时候,李昭却拦住众人。

  “方才我说,为了查此案,太后与皇上都很是忧心,特意亲自批阅了唐家三少爷的策论试卷,皇上见过后,龙颜大悦,特意赏赐三少爷您,还要翰林院学士特意将您的策论编书发放到各书院中做个领证,且您的试卷已经全部都由太后与皇上亲自过目重新批改——”

  “内阁学士李大人,已因评卷不公一事,停职察看了。”李昭笑着:“您的卷子,大可不必忧心有错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