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几日前的慌张与无措,现在在这公堂上的考生倒变得伶俐起来,甚至还懂得利用自己弱势的身份来引起门口围观百姓。

  只见他故意裸露着那条残缺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呜呜对堂上的府尹哭诉。

  “小人陈河,原本是圣儒书院的学生,这回本来是顺应天子号召,进了白鹿书院里面考试,小人的老师为了叫小人熟悉环境,特意让小人提前在白鹿书院入住,原本那夜小人是打算在书院里面温书,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小人听见其他几个院落里面有动静。”

  “小人原本以为不过是其他学生正在互相学习,正打算上前一并讨论的时候,却突然间发现,那两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在学习,反倒是正在一并秉烛刷题,其中题目脉络,小人从未听说,小人本当下已有疑虑,然而并未放在心上。”

  陈河继续说着:“后面听他们认真,我便也没有继续上前叨扰。然而就在考数学时小人便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其中有许多题都似曾相识,好几题哪怕是小人书院里面成绩最好的同窗也是抓耳挠腮,可偏偏小人如有神助,一道一道解答轻松无比,那时小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正是那天小人听过的题目,直到第三日策论!”

  他的话锋一转,其中刃面直指唐演。

  “众所周知,本次策论考题颇难,且除去策论以外所有题目都大多偏门,然而我却在考试以前便就已经知晓了这次的大部分考题,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日哪里是什么学习,而是有人在暗地里,偷露考题啊!”

  说罢,陈河趴在地面上仰头对府尹道:“这件事发生之后,我去找了唐演,他晓得我已经知道了他与谢寅暗通款曲的事实,特意叮嘱我闭嘴,还拿出纹银二十两打发小人,要小人与他统一战线,且还同小人说,这是唐家的打算,若是小人想要活命,便就闭上嘴巴,否则神仙难救。”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王世明就站在观看人的最前列,他听完这些话,就是胸口都是堵的,气得他痛骂。

  人群里面也有唐演的同窗吵闹起来,然而即便是如此,也并不缺乏有人真听信了陈河的话开始窃窃私语。

  “这陈河背后也没有什么背景,总不能是人家闲的没事过来冤他唐演,平日里我见这庶子平日里就是趾高气昂的,还以为是有多大的本事,到底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什么上不了台面啊?”其中有人讥讽:“没瞧见那唐家啊谢家啊都冒着要被惩处的危险都要他吗?这可不比青楼里面的兔爷们上得来台面?”

  周遭听见这话的几人都忍俊不禁,其中还有人接嘴说道:“我可听说他娘亲当年就是用了计策爬上唐副相的床,果然啊,上梁不正下梁歪,别看这人平常闷声不响,竟然就悄无声息地勾了新先生的魂走呢?”

  眼见嘲讽的话是愈演愈烈,门口观戏的百姓更是津津乐道,仿若是窥到了贵族恩怨那般贪婪地汲取着每一点有关于唐家的讯息。

  然而唐家到底在京都里还是有些名望,特别是本次开考一事也可以说是唐家与王家一并推行。

  围观的文人们听周边的人如此说话,当即便就与他们对骂起来。

  双方都是有些文化的,说得话是半点脏字不带,表达的意思简直可以说是路过的狗都得挨上两句。

  眼见纷争不断,坐在最上的府尹猛一拍桌:“肃静!”

  这回审问牵扯到的官员顾及脸面,大都是要自己的心腹或说是门客前来,这些人虽说没有高官厚禄,但代表得却还是一家的脸面,现在唐家名声受损,哪怕是他们这些被无辜牵连的中立党羽也都挨上了两句。

  寻常百姓看不出来,他们难道还能看不出来这背后是有人指使吗?

  眼下只对呆在堂中的陈河满是怨怼与厌恶。

  几下桌板响动的声音让整个公堂都再次安静了下来,府尹抚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又左右看了两眼各自坐在他两侧的唐家人与王家人,中途还与其他牵连到此事当中的各家代表对上了目光,最后才咳嗽一声转向唐演。

  “唐公子,这陈河所说,你可承认?”

  唐演朝着府尹微微弯腰行礼,“自然不认,不过我听这陈公子言之凿凿,倒有些怀疑是不是我做过这些事却忘了,如此,我倒想问问这位陈公子几个细节,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准许?”

  这要求合情合理,府尹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得到准许以后,唐演便就转过头看向陈河,“陈公子说听见我与谢寅私下透题,然而白鹿书院众所周知,我与王家公子在前殿阁大学士吴老家中久住过一个月时间,直至吴家离开,我才从吴家搬出来回到书院,而我回书院之后第二日早晨便就要开考,敢问陈公子,可是在那天晚上听见我与谢寅密谋?”

  “是。”陈河认真听完唐演说话,才很是笃定地点头。

  “你想好了?”唐演唇角带着讥讽,“在场这么多大人在此,若是证实你在胡言乱语,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陈河的眼中闪烁过一阵慌乱,却也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反倒是重新定了心神:“我肯定就是那一日听见的。”

  看来玄家的人已经与陈河通过气了,至少在时间上不至于出错。

  可偏偏就是要这时间不出错。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想陈公子你是听错了。”唐演抛给陈河一个轻蔑的眼神,他重新直起腰面向在场所有人,字字铿锵:“我在考试前一夜,并不在书院当中。”

  “你胡说!”陈河的反应比方才的王世明反应还要大。

  “证人肃静!”府尹拍案,再抚摸着胡须看向唐演:“你说你不在书院里,可有人证?”

  “自然是有。”唐演看了眼身边几乎跪不住的陈河,“考前前夜,我曾在河岸画舫上为月华阁大东家焦老板接风洗尘,根本就不在书院内,当时画舫船上亦有城中歌姬在场,若是不信,大可将人都一一请上来证实我话中真假。”

  听到这话,陈河眼睛里的慌张已然有些遮掩不住。

  府尹动作很快,这也就是几日前的事情,但凡当日在画舫船上演出或者是随船行的伶人们都被带到了公堂上来,与之一并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上衣料华贵,头戴玉冠,虽说是已到中年,但面带慈相,反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分。

  只见他领着伶人们在堂中朝着在场各位大人一拜,“小人吴泊,叩见各位大人。”

  此人的到来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过这回并非是外面的百姓,而是堂中在座的各位,包括坐在最上头断案的府尹也露出了很是意外的神色。

  “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唐家公子当日上得是您的船?”

  吴泊爽朗一笑:“是我的船不错,马大人,前几日我有外地友人拜访,特意准备得是我这河上最好的船只,后面我听我那友人说唐家公子是她的朋友,特意叫人去书院里面请得唐家公子,不过到底书院,我这粗鄙之人也实在是不好过大动静,走得是后门,故而这件事并无太多人知晓。”

  “既然如此,那唐家公子当日不在书院一事便就是千真万确了。”府尹又一次抚摸上自己的胡须,露出明了的神情。

  可这结论落在陈河的耳朵里,自然是格外刺耳的。

  陈河撑着几乎是残废的那条腿挣扎着要起身,满脸都是但不甘与恐慌,指着吴泊极尽全力朝着堂间众人控诉。

  “此人是谁!?你们什么都没有问过凭什么就按他一人之言定论!我那日分明听见的就是他唐演和谢寅的声音,天子脚下,京都重地,这么多百姓都还在看着呢,你们竟敢就开始官官相护!荒唐!实在荒唐!”

  他这一话直接便就引爆了在场几位家族门客的不满,只听其中一人不屑道:

  “京都吴泊,家里面做得是造船生意,那湖面上的画舫皆是他家的产业,且不说钱财一项他便就不缺,吴老板几乎年年都会捐赠钱财入国库,帮了多少的穷苦百姓,他哪怕是见到哪地有灾情都会亲自前往当地赈灾,这样品性的人,又怎么会与一个作弊之人同流合污?若是其他人便也罢了,偏偏是吴老板,你且转头问问你身边那些住在河边的百姓,哪个会信他会说谎的?”

  这句话刚说完,陈河便就转过头去看身后原本还多站在他这边的人群,却听见已经有百姓的声音传来。

  “这吴老板当真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可不是嘛!前端冬日时间里,我家娃娃去冰面上玩,不小心从鱼洞里掉下去了,还是吴老板二话不说就跳下去给我把娃娃救上来了!你们说,这样的人哪里会说谎啊!”

  “是啊是啊,之前不是哪里闹水患,你们是没在城门口看见那些捐出去的物资都刻着吴家的船徽,一箱又一箱,这可是半点不吝啬的人呐,再说了,我本身也不信唐大人家里的孩子会做那样的事,既然唐大人将孩子给接回来了,哪里能半点名声不要?要真是个不学无术的,怎么可能赌了名声去帮扶啊!”

  “是啊,这唐副相家里又不止是一个儿子,再说了,公堂上这个还是个庶出的,咱们虽说娶不到第二个娘子,可到底也是会有区分的是不是?”

  “依我看呐!这就是这报案人自己技不如人,考不过其他人,在这里自导自演,胡乱攀咬呢!”

  ……

  方才的局势在吴泊出现的这一刻开始便就一边倒了起来,唐演听着,还听出了有几个人在里面带着节奏的意味,他微微抬眸看向吴泊,却见这只老狐狸眼尾的皱纹上都带着笑意,可这些笑意被他遮掩极好,若不细细品味,压根就发现不了。

  反观在堂中的陈河,每听到这些话一句,脸色便就要白上一分。

  最后,他颤颤巍巍摸向自己袖间,磕磕绊绊说:“我,我还有书信的证据。”

  既然有证据,当然不能不查,尽管现在已经大多是可以盖棺定论,可府尹还是让人将证据从陈河的手里面接了过来。

  这正是几日前险些被烧掉的那些书信。

  书信呈上,府尹面上也露出了一些犹豫,他看向唐演:“三公子,得罪。本官可否要你呈上一份你以往与人往来的书信?”

  唐演还没回答,吴泊便就从袖中摸出几封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纸。

  “正巧,我那友人与唐家三公子是故交,我不信唐家三公子会做出作弊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听闻有人有什么书信证据,特意从我那友人手里讨来了这几封书信,还请大人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