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渡津还不太甘心。
沈渡津张嘴又闭上,最后那点好奇还是占据上风:“为什么?”
“上头的命令,正常的人员调动而已。”金领班笑得更欢,像是持久战中的胜方一样,还不忘踩对手两脚。
“别忘了,比你年轻懂事的还有很多。”
夜幸为什么非在你这一棵老树上吊死呢?
好一句上头的命令。
沈渡津想,其实也不能算十分难以接受,毕竟他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此地不容人自有容人处,上完这个季度的班就自行离开。
只不过现在是夜幸在赶走他而非他主动离职。
没人从中作梗他不信。
他自认为不怎么招惹是非,工作也算积极主动,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在看他不顺眼的人眼中,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是不对的。
他也并不想和他们争些什么,因为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他只想让沈慧好起来,让沈俞不需要为了一个月一千块钱的生活费感到不好意思。
金领班站在他背后喋喋不休着,似乎这人就是将挤兑他当做一场二人间的博弈。
现在胜方发言滔滔不绝,简直比盛闵行那只有时候嗡叫不停的蚊子还让人难受。
他统统当做没听见。
算啦。失业而已,又不是第一次。
***
沈渡津离开了夜幸,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走出夜幸的大门口。
入职时没带什么,只发了两套换洗的工作服。
走的时候亦然。
大马路上冷风簌簌,干枯的树叶被吹得七零八落,倒还挺应景。
他破天荒地没有选择步行,而是花钱叫了辆网约车。
三更半夜的车尤其不好打,好不容易约上了订单还被取消。
看起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具备,可他还是不肯放弃。
终于反复操作多次,有司机愿意赶过来。
那不显眼的黑色小车停在他面前,他坐上去报了手机尾号,司机却没有立马启动车辆,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他坐在车的后座,隐隐约约看着脸色有些发白,但嘴唇还是红润的。
司机盯了半晌似乎不能确认,开口问他:“喝酒了吗?”
“没有。”
司机不太相信。
他再次强调:“真的没有,我身上也没有酒味。”
见他眼神清明,谈吐清晰,司机又迟疑道:“很多人醉了是看不出来的。”
沈渡津皱了皱眉,这是不太乐意接他的单?
他刚准备自觉地打开车门下去,司机却叫住了他:“行啦好好坐着吧,不过先说好哈,车弄脏了清洗费三百。”
他点点头,司机才慢慢发动了车子。
夜晚开车难免困乏,司机开始与他找话聊。
“小伙子,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见怪啊,实在是我这车太背了,开十回夜车能脏三回。”
“我知道。”事先谈判好,如果真是发生纠纷的时候会好解决一些。沈渡津当然明白。
那司机似乎还挺健谈:“不过你还真是奇怪,照理来说从酒吧出来哪有不喝酒的,但你身上竟然真的一点酒味都没有。”
“因为我没喝。”他今天运气好,没碰上需要陪酒或者强行要灌他酒的客人。
不过细想起来才觉得有些奇怪,他好像运气已经这样好过一段时间了。
司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大概也是觉得沈渡津这人难聊。
“哎你知道吗,这家酒吧可不普通,听说里头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司机又跟他分享起自己对于夜幸的所见所闻,“按我看啊,你以后要是和朋友聚会,还是换一家酒吧好点,那儿不干净。”
沈渡津终于笑笑:“知道了,我应该下次不会再去了。”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都喜欢刺激,哪里不能寻求刺激,非要到那种地方,我上回还看见有人横着从那里面被抬出来呢。”
沈渡津不知答些什么好,只是嗯嗯哦哦地敷衍过去,但其实这司机似乎不需要人附和也能自说自话很久,直到目的地临近时他还在天南地北地吹。
他嗓音属于比较不大不小的一类,听得沈渡津昏昏欲睡,车上自动播放的纯音乐都比这提神。
“到啦小伙子,赶紧去吧。”司机将刹车踩下,那嗓门直直将沈渡津惊醒。
“谢谢。”沈渡津揉揉眼角下了车,面前是今天上班前该来而没来的地方。
云大第一附属医院。
他摁下回春楼一楼的电梯按钮,电梯门开启又关闭,他却还停留在外面。
不用上去也知道,这个时间点根本不可能允许家属探视。
他也不想自找没趣,夜深人静闹出动静还打扰值班护士,于是干脆作罢。
医院走廊也不适合做长久的停留,他几经转移阵地,终于在医院大门口落了脚。
他忽然想起白天时质问过盛闵行的话。
“你为什么总是临时起意?”
其实总临时起意的是他才对。
三更半夜来趟医院,还在医院门口冒着随时被赶走的风险吹冷风,正常来说他肯定不会这样。
可他被夜幸辞退,在被辞退之前还被羞辱了一番。
人生难免有失意落魄的时候,他无法做到铁石心肠,这种时候总想离亲近的人更近一点。
这会儿可比那时候好,那几年都是一个人过,齐德不能算亲人,沈慧又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所以今晚的异常或许能解释为,他是为了弥补十多岁那几年的缺憾。
手机电量即将耗尽,他看了眼寥寥无几的信息,那里面大部分还是公众号的推送。
有个红点属于钟期。
钟期平时睡得早,这个点一般早已进入梦乡,今晚竟然破天荒问他怎么还不回去。
应该是起夜时发现自己不在才多问一句。
沈渡津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还有个刺目的小红点属于盛闵行。
盛闵行问他:【你人呢?怎么还不下来?】
发消息的时间是三点半,刚好是他下班后的半个小时。
他又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手指微动,回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不用再来接我了】
盛闵行回得很快:【那是你跟我说,我还没答应】
他这才想起来,盛闵行的确没表态。
当时只是闲聊中提了一嘴,盛闵行没有异议,他便当是默认了。
沈渡津有些看不懂了,明明他已经成了这人的训犬师,合同也已经签了,盛闵行难道不会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再每天都花费大量时间在他身上吗。
他有一种想将所有事情搞糟的想法,回道:【我已经按照要求签了合同成了你的训犬师,你真的不需要再来】
再过来也没用了,他已经被炒了。
网线那头收到这条信息的盛闵行神色暗了暗:【我乐意】
的确沈渡津已经成了他独有的家庭训犬师,但,还不够。
他想要的东西有很多。
沈渡津看着那三个字无名火起,快速打上一串:【盛先生尽管过来,来了也找不到我在哪儿】
【怎么回事?】盛闵行听出了端倪。
他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他早有种预感,金领班口中“上头的人”指的不只是夜幸的上层。
夜幸每天来来往往的上层众多,他所处的VIP区更是这样,这个上层是谁,他当时真没一个精准的定论。
如果硬要选出一个最有可能的,那比盛闵行更有动机的他能列举出好多个。
只是他现在气急上了头,有些无差别攻击。
盛闵行正好撞在了他枪口上。
这人还在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些兴致缺缺:【没什么事,被炒了,所以你不用来了】
这人倒是会第一时间为自己开脱:【不是我做的】
过了两秒又问:【怎么这么突然?】
沈渡津觉得心累,盛闵行看上去就像智商情商发展不均衡,毫无情商可言。
他说:【不知道】
盛闵行:【你信我吗?】
【不信】他答得很快。
真的不信吗?
信吧。
不过不是他相信盛闵行,而是从前的齐度相信。
齐度当年应是无条件信任盛闵行,才会与之成为朋友。
既然齐度信他,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着信一信?
……
他看见聊天框里又有新消息弹出来,但只是很快地略过去,手机电量下一秒便完全耗尽,那块巴掌大小的屏幕彻底黑下去。
有白色的小颗粒落在屏幕上,又被屏幕的余温融化成一滴透明的液体。
下雪了。
云城少见雪,天边是沉沉的墨色,总像下一秒要倾斜下来将人压得窒息。
远处的天际总有颗很亮的星,哪怕下雪天也都清晰可辨。
沈渡津伸出手,想隔空摸一摸那颗星星,结果摸了一手雪。
该回家了,他想。
再过不到四个小时又是新的一天,他总不能这样去工作。
***
新的一天也拥有不美好的开端,他先是回到家不慎将钟期吵醒,后又堵车在去盛家的路上。
公交上人挤人,沈渡津艰难地掏出手机,想着与盛闵行商量是否能延迟上班半个小时。
那台三手机充电还算迅速,此时接近满格电量。
他终于看清关机前盛闵行发来的那条是什么。
【你回家了吗?】
时间是四个小时之前。
他突然笑出声,惹得周围许多异样的眼光。
【回了,现在又准备过来】
【今天能不能迟到十五分钟?】
盛闵行像是很闲,闲到手机不离视线。
【为什么迟到?】
不是迟到,是要迟到……沈渡津有些不满这种武断的说法。
不过他还是解释:【路上堵车】
然后又发了一句:【你扣工资吧】
对面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久,公交到站刹了车新回复才出现。
【我不是那么抠门的人】
沈渡津无意识地对着空气嗤了一声。
【没看出来】
盛闵行的昵称端正又官方,就是真名加上手机号码。
他看着这一长串昵称若有所思,随后突发奇想,将其改成了“K门雇主”。
直到按下“确定”键退出来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
这下好了,不止盛闵行看起来愚蠢中二,他自己也是。
就他欣赏新备注的这点时间里,“K门雇主”又说话了。
【今天你迟到,我不在家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