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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闵行把人赶走当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这原因当然也不是什么“目的达到了你就走人”这种,而是:
体温互相影响下,他家盛小行有了反应。
他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把人就地办了。
当然不能这样,他相信沈渡津会做出些过激的举动,至于是什么举动,他不敢细想。
还是君子些好。
他可是还要骗人“谈恋爱”的,怎么能“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所以他把人赶走了。
沈渡津刚迈出病房门口那条黄线,他就大力将门拍上了,像是这扇门跟他有莫大的仇恨一样。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他看见沈渡津瞳孔微微张大,整个人略显震惊。
被那人一看更了不得,他很罕见的……脸上有些燥热。
将人送走后他低下头,很随意地看了眼,暗自叹了口气。
沈渡津真是,每次都能勾得他火气重重。
所以这火,势必是要让沈渡津给他灭掉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正好让盛小行再受点委屈了。
不过沈渡津刚刚是不是有了反应?
盛闵行尝试回想,可惜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那种触感的变化已经变得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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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冲动了,不想玩火却自焚。盛闵行在事后也没明白自己是为着什么才在沈渡津这儿一次次容忍退让。
签训犬合同的事,沈渡津没想好,他便给予更多的时间。
沈渡津探病却不想见他,他本以为自己会朝着这人大发雷霆,但其实没有。事实上在他见到这人的那一刻便气消了大半。
沈渡津对他阴晴不定,他便软硬皆施,其中或许存在欺骗,但并非一点真情没有。
这点真情只对着一个人流露过。
——齐度。
盛闵行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稍稍冷静下来才换了种思维模式。
沈渡津实在与齐度真假难辨。
对了,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原因,一开始他入住普通病房,也是存了点让“齐度”来探病时能找到他的心思。
他和隔壁床的六十岁往上的阿姨住一间,老人家骨头脆,那阿姨是走路时不慎摔断了腿。她应该家族庞大,天天子孙满堂地环绕着,大儿子走后二女儿又来,二女儿上班去了小女儿又来轮班。
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有时候小孙子和外孙女也跑来探望。
盛闵行其实有些羡慕的成分。他与那阿姨之间隔着一块帘子,平时都是互不打扰,帘外是欢声笑语,帘子里面只有他在托着手提办公。
后来沈渡津一直没来。
换VIP病房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承认是刻意地在等着沈渡津过来,而是因为普通病房太吵闹,他不习惯与人合住。
可明明前一天他才与那阿姨说上几句话,理由是她给了他一个小女儿送来的红橙。
阿姨有些歉意自家亲戚天天过来,问他是否有被打扰到。
盛闵行说的没有,只不过“没有”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谁也不知道。
但看起来,这换病房的行为,未必没带着几分不甘与赌气。
盛闵行想到这儿都气笑了,他与沈渡津赌气?
开玩笑。
后来换了病房,陈瀚有一天告诉他沈渡津来了,并请示他是否要见。他有一瞬间的欣喜若狂,虽然一瞬间过后就归于平淡。
他让陈瀚下去接人。
却没想到接上来的是两盒菜和一沓不知何用意的现金。
连米饭都没有。这是盛闵行在动怒的状态下想到的第一件事。
他甚至都已经把沈渡津做的什么菜,会不会和他共进晚餐一系列问题想了一轮了。
甚至还有些庆幸这回能品尝沈渡津只为他一人所做的晚饭。
甚至的甚至,他已经幻想到了他们一块儿在家里吃饭的日常。
结果一盆冷水,希望落空。
他仓促下去抓人勉强得以解释,虽然细想下还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商业头脑精细的盛总第一次放弃继续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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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很久,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沈渡津都没见过盛闵行。
这看起来实在有鬼,毕竟当初半强制定下的考虑时间是“下一次见面”,沈渡津本以为盛闵行会很快地找上门来。最快第二天,最迟也不超过一个星期。
可他预判错误,盛闵行根本没来找他。
哪怕就是派陈瀚过来通传一声,也没有。
夜幸里的“据榜换区”制度还在实行,又是新一个季度了,上一个季度因为有着盛闵行几乎一周二十瓶贵酒的加持,沈渡津业绩甩了后面的人一大截,在这个季度很顺利地留在了VIP区。
但被迫成为显眼包不是件好事,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比如总爱老金变小金的金领班,见着盛闵行来得少了,本来就长得贼眉鼠眼的,现在天天对着沈渡津更是提不起好脸色。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面瘫,他对着公子哥儿们依旧马屁拍得溜溜的,他只是单纯针对留不住金主的人而已。
夜幸最不缺他这种看菜吃饭的人。
钟期早就不干走人了,所幸唯一一个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现在住在他家,每天还能跟他聊聊夜幸的琐事。
沈渡津有预感,他在夜幸干不长久,得忙着找找下家。
现在的境况下,他还是打算一天打两份工。
盛闵行不来他提成大概会少百分之四十,下次换区,他就不在VIP区了。
最多一个季度吧,VIP区提成好,他干完这个季度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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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很不容易地由末夏入了初秋,已经是十一月末。
盛闵行整整一个月没出现过了,三十一天,“孤鹰”的人还是常来,沈渡津进去依旧时常被戏弄。
被戏弄的主人公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开玩笑,他们可不会连带着盛闵行一起。
沈渡津早已厌倦了他们来来回回的那些问题,全是明知故问。
“你知道闵哥到哪儿去了吗?”
“在医院啊?那你去看过他没有?”
“没有?你不是他……”往往这个时候总会有识趣的人出来截住不识趣人的话头。
但这也并非是单纯为沈渡津出头。
骨子里都一样,识趣的人也只是因为忌惮他是盛闵行的小情人儿,怕他给盛闵行告状。等到盛闵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又来了兴致,秋后算账就不好玩儿了。
沈渡津都懂,所以低眉顺眼、服从、活着,这三个词是在夜幸必须串联在一起的。
要想在夜幸活着,就低眉顺眼地服从吧。
反正他很快不在这儿了。
不过依旧无法逃避,如果他下一份工作还是在夜店的话。
他最在意的问题不在于这些,而是盛闵行究竟想做些什么。
是想让他自投罗网?还是对他失去兴趣彻底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沈渡津当然更期待是后者。
他希望盛闵行突然在某天醒悟过来时,发现他除了与齐度长得相像之外别无可取之处。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或许有很多,但像他这种无法感化的只占少数。
盛闵行或许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才说了什么类似于“别让他等太久”的话。
他由衷地希望盛闵行放弃他,转头去寻找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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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闵行给足了沈渡津思考的时间,但他一开始也并不是想一拖便拖一个半个月的。
实在是他的伤又严重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他冲动之下跑出去找人。
本来石膏固定得好好的,被他稍微剧烈运动一下骨头就再次错了位。
送走沈渡津时他还没有发现,只是觉得胳膊处有阵隐隐的疼痛,这种疼痛类似于复位时麻药劲过去时的那种疼痛。
他想着是正常的骨组织愈合带来的,就没多管,直到疼痛越来越剧烈。
后来自然是同样的治疗过程,不同的是他再经历了一遍更疼的。
医生嘱咐下,尤其是带了点威逼恐吓他“再动左手就会废掉”以后,他不敢再乱来,老老实实又多住了一个半月的院。
本来休养两个星期就能离开,这下可好,时长直接加倍。
一个半月以后,他终于达到了出院的指标。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渡津。
在此之前他想过将沈渡津叫到医院来进行“下次见面”,可他猜想就沈渡津对他这个态度,视他为洪水猛兽退避三舍,恐怕也不会愿意。
加之“下次见面”的期限也是他半强迫定下的……
还是他亲自到访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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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点。
盛闵行开着车来到夜幸的地下停车场。
可他一反常态地没上去。
夜幸的地下停车场里全是感应灯,只有当有物体经过并被识别到时才会亮起。
视线里一片黑暗,盛闵行独自坐在车里,亮起车内灯,就这么等在里面。
嗯,等着。
凌晨两点半,沈渡津开始进行交班前的收尾工作。夜幸有规定,员工交班前必须将垃圾给清理干净,当班的人处理当班的垃圾。
这是为了防止有些客人遗失贵重物品后找回来,赖在不相干的人头上。
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索性后面就设置了这么一个“垃圾责任”制度。
为了防止垃圾泔水的异味影响到客人,夜幸的垃圾房设在负一楼,也就是地下停车场的边缘处。
沈渡津推着推车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推车上面装着五大袋垃圾,高度堪堪要超过沈渡津的身高。
负一楼很大,垃圾房只占据了其中的几十平米,而且距离货梯口很远。
他要推着过人高的垃圾走很长的一段路。
沈渡津有些怕黑,还好一路上的感应灯能感应到他,他走过的地方无一没有灯光亮起。
盛闵行在车里坐着有些闷,闷久了便从车里出来抽了根烟。
他有些不耐,虽然已经做好了会等待多时的准备,但真正等起来是异常难熬的。
周围空旷一片,只有车辆行驶过来时感应灯不时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香烟还未燃尽,他便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从货梯口走了出来。
此前已经有很多个这样的穿着侍应生服装的人走出来。
但这回的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这是沈渡津无疑。
一个月不见,沈渡津似乎瘦了不少。
他看着那人走向垃圾房的方向,然后用钥匙打开垃圾房的大门,将用黑色塑料袋打包好的垃圾一袋袋放进去,最后关门走人。
一路上的感应灯都跟着他亮起。
他看见人走得离他越来越近,虽然目标并不是他。
香烟燃了大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扔下烟头,用鞋尖将其捻灭。
空气中还残留着薄薄的一层朦胧,他又抬手扇了扇,确保其完全消散后,他朝着沈渡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