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办公室里坐了几个警察,将调查记录交给对面的温绛:
“温先生,关于这个案子,我们走访了当年该校的校长以及老师学生们,他们对于嫌疑人的评价其实很高,说他是位尽职尽责的好老师,校长也表示对于这件事持怀疑态度,但当时受害人出具了伤检证明,因此学校也只能照流程办事。”
另一名警察道:“这家伤检机构已经于六年前宣告破产关门,也找不到任何当年的记录。”
“私人机构?”温绛蹙起眉头,“这种事不应该法医来做鉴定么。”
“那个年代说实话,冤假错案也不少,就是因为缺乏严格的管理制度。”警察道,“如果放到现在,大概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温绛缓缓闭上眼。
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但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一名警察忽然道。
温绛倏然睁眼,焦急探过去身子:“怎么说。”
“首先,书信、日记等并不能作为实质证据,何况是十七年前小学生写的信,更是没有任何可信度,但如果信中所言是真的,那其中提到的与受害者发生关系并导致其下.体撕裂的其实另有他人,那么如果能找到这个‘他人’,他的口供将可以作为重要证据。”
温绛叹了口气。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现在连当事女学生都找不到,何况是她的老情人。
温绛谢过警察后起身离开警局。
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女学生的旧情人该从哪里找。
或者说,这个人真的也存在于这个世界么?
这时,霍卿章打来了电话:
“爸爸家里地暖装好了,今晚要去那边住么。”
温绛觉得奇怪:“你想去你去啊,说的谁家没地暖一样。”
霍卿章轻笑一声:“是我口误,应该叫,岳父。”
温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爸爸非彼爸爸。
“那……当然要去。”只有在熟悉的小屋里,才会感到一丝丝安心。
霍卿章开车接了温绛回家,一开门,暖融融扑面而来,干净的家具还是原来的模样,只做了清理,其他的全数保留。
破破烂烂的椰树图案窗帘也缝缝再补补,靠着裁缝一双巧手补得完整如新。
望着眼前的一幕,温绛怔了许久,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头涌上喉间。
他这一刻觉得霍卿章可太了不起了,简直是他肚子里的线型蛔虫,完美揣测到他一切想法,连细节都做到事无巨细。
看到温绛这感动的模样,霍卿章一定不知道温绛在心中将他比作线型蛔虫。
吃了晚饭,两人坐在小沙发里看着老旧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温绛没想到,十几年历史的老古董,修了修竟然还能看,但因为没接入数字信号,只能看一些他所在的城市频道,比起现在动不动就要付费会员,那个时候的影视剧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电视里播放着十几年前的老片子,虽然老套,但那时正值影视剧大繁荣,卷得很,听说老编剧会甩一沓钱在桌上,告诉新编剧们,谁写得好这笔钱就给谁。
因此超快的节奏和百花齐放的人设令温绛和霍卿章很快沉浸在剧情中,会在心里跟着一起骂“看看看就是这个坏蛋,他怎么还不下线”。
温绛很喜欢这种感觉,窗外风声不止,屋内温暖祥和,如果坐累了还可以把脚放在霍卿章腿上,享受SS级财团按摩服务。
看累了,温绛就躺在小床上闭目养神。
霍卿章提了块小黑板过来,研究着:“擦一擦以后能留给小宝宝用。”
温绛抬眼看过去,是一块四边碎出裂痕的木质小黑板。
是当初爸爸买给他的,而小时的温绛就喜欢自己充当小老师,给爸妈讲今天在学校学到的知识。
即便讲错了,爸妈也会举手称赞:“温老师真厉害!我一下子就听懂了!”
温绛顿时来了精神,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黑色封面的书佯装是课本,掀开一页,随后站在小黑板旁对霍卿章道:
“咳咳,这位同学,我们要开始上课了,请把你的手机收好,认真听讲。”
霍卿章也非常配合地拖过小板凳,收起手机,一米九多的大个子缩在小板凳上还试图坐得笔直,这一幕着实有种荒诞的可笑。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温绛低头随意瞥了眼手中的“课本”。
下一秒,整个人愣住。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才发现,手里拿的是一本日记本。
是爸爸的日记本。
温·特级教师·绛心不在焉挥挥手:“老师这节课有事,所以……这节课自习。”
说完,他抱着日记本坐到一边。
霍卿章笑他:“明明爸爸是很了不起的老师,怎么你却一点没有遗传到?”
温绛专心翻着日记,没空理他。
日记厚厚一本,从2005年开始记录,正是温绛刚上小学那一年。
他知道爸爸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每次想偷偷看爸爸写了什么,爸爸就会慈爱地敲敲他的小脑瓜,语重心长道:
“日记是一个人非常私密的记录,无论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随便翻看他人日记,这不礼貌,而且不尊重人。”
所以温绛从小就养成了对他人秘密不窥探也不要感兴趣的习惯。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总觉得,这本日记本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
前边的日记他都是大体浏览而过,而爸爸记录最多的也是从教生涯中的大小轶事,今天学校吃了什么,哪个学生生病没来学校,都写得事无巨细。
写得最多的,还是对于一些特殊学生的教育感悟。
因为爸爸执教的中学是当时当地人口中的垃圾学校,升学率低,生源差,还是私立学校,从爸爸的日记里就能看到,三五不时就会遇到打架斗殴、逃学早恋的问题学生。
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今日和艺术组组长聊起学生的教育理念,组长表示,有些学生该放弃就放弃,家里人十几年都教不好,凭什么认为送到学校后用区区几个月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对于他的话,我不敢苟同,我身为人民教师,应当先育人再教书,发现每个学生的可能性,因材施教,将迷茫的羔羊拉回正轨,是我的责任也是义务。
我还是相信,爱和耐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翻页带动的微风,拂动着温绛的睫毛。
爱和耐心啊……
可是他一直坚持的“爱和耐心”,又换来了什么。
无情背刺,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值得么。
心不在焉地翻着日记,后面写了什么,温绛已经没有心情再看。
霍卿章不发一言,主动避开目光不去窥探他人的秘密,只是默默陪在温绛身边,等着递上纸巾。
但温绛已经没有哭的欲望,不是没哭过,甚至当着当事人的妹妹落了泪。
有用么。
资助人告诉过他,哭泣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泪只对在乎他的人有用。
这句话被他一直记在心里。
脑袋一片混乱之际,日记中一个字引起了温绛的注意。
“乔”
对于这个字,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性的厌恶。
他的视线落在这个字上,后面紧跟着个“泱”字。
乔泱。
【今天和十二班的班主任聊天,他提到了乔泱,说这个孩子最近有早恋的苗头,三番五次以各种理由请假出校,陆老师心里着急,偷偷跟着去打探情况,在海亭公园附近看到了乔泱和一名社会男子行为亲昵不雅,很是痛心。
青春期的孩子春心萌动,尚未形成正确的三观,很容易受不良人士影响导致误入歧途,我和陆老师商量过,决定明天一起找乔泱谈谈心,做做思想工作。】
乔泱,当时声称被温绛爸爸性.侵的女学生。
而日期是,2007年4月份,正是性.侵事件前的七个月。
温绛清楚地记得,爸爸收到乔泱的情书时是夏天,大概七八月份,车祸离世是十二月,刚好在07年底。
温绛的视线落在“社会男子”四个字上。
警察说过,如果能找到信中提及的与乔泱发生过关系的男子,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而日记中写道,见到他们是在海亭公园附近。
海亭公园……
再往后翻翻,日记里并没提到有关这名“社会男子”的任何信息,年龄、长相、住址一概不知。
只是在犯罪心理学中有个很有趣的概念:在作案地点分析中,嫌疑人一般会考虑对作案地的熟悉程度,策划好如何进入作案地点和如何逃离;另外,不能离居住地太远,否则不利于作案后迅速逃离。
虽然和高中生谈恋爱算不上作案,但优先利于自己是必要的。
所以接下来的目标,要到海亭公园附近寻找。
而这件事,温绛并没打算告知霍卿章。
一是不想他丢下工作陪自己跑东跑西,二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自己亲自解决。
翌日,温绛早早结束了当天的拍摄工作,饭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便火急火燎赶往海亭公园附近。
这里位于旧城区,多的是低矮楼房小平屋。
虽然工程量不大,但他考虑到自己有孕七个月,实在不适合上蹿下跳。
所以他将重点放到一排开了十几年的门头老店,这些地方每天接待不少客人,比起小区内部信息更为活跃通荡,温绛自认不是傻子,就算肚里没揣娃也不会蠢到挨家挨户询问。
店主们见是来了明星,都表现得十分热情。
只是温绛给出的有关“社会男子”的信息实在太少,用某位店主的话说:
“这些年我接待过的社会男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长相呢,特点呢,有这个说不定我还能有点印象。”
那一瞬间,温绛也觉得自己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搜寻方式充满了愚蠢的气息。
什么特征也没有,大概只有询问老天才能得知一二,可老天不会说话。
夕阳西下,温绛依然一无所获。
虽然开始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但真的毫无头绪时,还是会产生巨大的失落感。
累了。
他在海亭公园里随便找了个秋千,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脚,身体随着秋千起起伏伏。
旁边有两个老太太正一边玩健身器材一边聊天。
温绛斜斜靠在秋千上,寒风肆虐,将他的鼻尖染成了淡淡的粉红。
“哎呦,听说老杜家的儿子现在可出息了呢,上次回来开的那啥车,宝马?”
老太太们家长里短的谈话声传来。
“哎呦,那可真了不起,他现在在哪高就呢。”
“高就个屁,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四处混日子,长了张小白脸,靠着女人养活。”
“能靠着女人过活也是本事啊,十几年前靠高中生养着,现在听说傍上了哪家的富婆,是真肯为他花钱。”
温绛倏然抬眼。
十几年前?高中生?
“就怕有命赚没命花,你不知道么,他老爹前几天火急火燎去了医院,说是这小子让人揍了,还不敢报警,我猜啊,肯定是让富婆的老公捉奸了,上来就胖揍一顿。”
温绛猛然起身,疾步朝老太太们走去,张口就是:
“这个姓杜的小白脸真名叫什么。”
一句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老太太被他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不敢说。
但体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搭配上标准漏勺嘴,其中一个忍不住脱口而出:“杜岩!”
杜岩?温绛不认识。
他一个电话打到林庆记者那边,那记者以为他又要敲诈自己,哆哆嗦嗦道:“打电话给我干嘛,底片不都给你了。”
“我问你,霍母的情夫是不是叫杜岩。”
那边沉默半晌,颤声道:“是叫这么个名字……”
温绛挂了电话,重新坐回秋千上晃荡着。
过了许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扶着秋千荡绳哈哈大笑,笑声节奏的愈来愈高。
太有趣了,不是么。
俩老太太看他这副模样,嘀咕着“碰上神经病了”,接着脚底抹油火速逃离现场。
温绛笑着笑着,眼尾晕红一片,眼泪簌簌落下。
爸爸,我终于找到了哦。
回到家,温绛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一根一根整理好头发,戴上最漂亮的耳钉,穿上干净带着香味的新衣服,从霍卿章的车钥匙里选了把最贵的,去地下停车库把豪车开了出来。
他在导航里输入“晋海市立医院”几个字。
“欢迎使用无德导航,此次目的地晋海市立医院,全程七点五公里,即将出发,请您系好安全带……”
引擎声发出巨大的轰鸣,一脚轰上了地下车库的斜坡。
他戴上蓝牙耳机,给他的专属线人狗仔打了电话,询问了霍母最近的行程。
“嗯……市立医院住院部404房间。”
果然,这女人一有时间就去看望她的小情人,就这么喜欢,放着偌大财团贵公子不要,对这么一垃圾掏心掏肺。
今天,十七年的委屈,失去家人的无助痛苦,要你全部尝尽。
温绛到了医院,并没急着进病房,而是坐在404号病房所在的走廊尽头。
医院来来往往,过路人会忍不住好奇多看两眼。
温绛压低了帽檐,视线牢牢锁定在404病房门口。
等了大半小时,病房里走出一身材妙曼的女人,盘着精致的卷发,耳边垂下几缕,与耳朵上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
她手里端着个盆,脸上还挂着大大的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
温绛冷笑一声。难怪别人都说,要小心在室内戴墨镜的人。
温绛缓缓站起身,朝着女人走过去。
虽然女人有意识往旁边移动尽量避开来人,但架不住温绛主动往她身上撞。
“吧嗒!”
一只信封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里面一沓照片随即被甩出半截。
女人重重叹了口气,委身捡东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她摸上照片的手猛然顿住。
照片中是一男一女亲昵相拥,以及以偷拍角度出现的,在酒店中穿着浴袍互相缠绵的画面。
细长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
她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寒光冷冽的双眸,像盯上猎物的狮子,好似下一秒就会冲过来狠狠咬住她命运的喉咙。
温绛微微低头,食指抵住帽檐往上推了推,笑得眉眼弯弯:
“你好啊,伯母,又见面了。”
霍母一顿划拉,将照片捏在手中猛然起身,紧紧攥着:
“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她紧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温绛还是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很难懂么,伯母。”
霍母呼吸变得紊乱,颌骨清晰凸出一块。
仿佛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动弹不得。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这些照片被公开,一旦被人知道,她的结局就是被霍家扫地出门,霍卿章也会脸上无光。
霍母颤抖着做了数个深呼吸,眼眶一片猩红。
“你想要什么,安安稳稳风风光光进霍家?”霍母压低声音,余光注意着路过的人。
“太小看我了,伯母,我和霍代表结婚根本不需要你同意,没人在意你的意见。”温绛扬起下巴,极尽傲慢和盛气凌人,和以前的霍卿章一模一样。
霍母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道:“这边说。”
她带着温绛来到医院顶楼天台,放眼望去,夜色下的晋海灯火阑珊,辉煌宏大。
霍母实在没有心情和他纠缠,开门见山道:
“你想要什么才肯闭嘴。”
“伯母知道自己的情夫在十七年前和高中生谈恋爱还与其发生关系造成她下.体撕裂么。”
霍母紧抿着唇,眉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当然知道,当时杜岩说认识温绛父母时就已经将整件事全盘托出。
当年那个高中女生和杜岩谈恋爱,在杜岩的诱.哄下发生了关系,杜岩玩得狠了,导致女生下.体受伤,女生想让他负责,但杜岩只是和她玩玩而已。
可是下.体受伤总得治吧,一去医院女生的父母能不知道么。
所以杜岩替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将这件事甩锅给学校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还嘲笑说:“那老师满口仁义宽容,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的名声去扛下这件事。”
他成功了,利用人的善良达到目的,是最无耻也最好用的手段。
只是,霍母不知道这种事要她怎么承认。
自己孤独寂寞冷,明知杜岩是这种人渣还期冀从他这里找寻一丝在霍家感受不到的温暖?
“伯母不愿意说?”温绛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沓照片,将手伸出天台,“给你三秒钟思考,三秒后我要是得不到答案,这些照片就会随风落在医院每处角落,到时人尽皆知,伯母会有什么下场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霍母望着他的手,瞳孔骤然扩张。
她垂死挣扎着,反问道:“这些照片曝光,对卿章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连他都不在乎了?”
温绛见她嘴硬,扬了扬照片,佯装要扔:
“没关系,就算代表最后被扫地出门,我赚的也足够养他。就是不知道伯母那位帅气英俊的情夫又能给您什么,豪车?奢侈品?你不会盼望着他从你这里得到的钱能为你一笔一笔攒起来吧。”
霍母忽然产生剧烈的抽噎。
但她不想在温绛面前露短,忙抬手挡住嘴巴,视线顺势看向一旁。
因为温绛这席话,一点没错。
她怎么可能指望一个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能给她一切想要的生活。
“你到底想要什么。”霍母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说出这句话,妥协了。
“清白。”温绛直勾勾盯着她通红的双眼,“我爸爸的清白。”
霍母转过身:“这件事和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去。”
温绛也不妨坦白:
“伯母知道么,对待流氓最好的方法是比他还流氓,我找你,不光能解决问题,还能因为手握你出轨证据令你再也不能对我背地使坏,从此以后只能看我脸色。我要的是永远的安稳,这波,其实是一石二鸟呢。”
霍母狠狠瞪着他。霍卿章娶了这样一个毒夫回家,他本人知道么。
温绛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
“现在在代表心里,我就是一朵敏感温良的绝世小白莲,你大可以找他告状,至于他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这就是你的手段么!”霍母一声厉呵,脖颈暴出条条青筋,“人前装得人畜无害,欺骗了所有人,顺利进了霍家门,你手段真是高明!”
自己前半生为了霍家兢兢业业,每天讨好老爷子讨好丈夫,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家生下儿子,为了得到老爷子一句认同,完全失去了自我,到头来却还是被看扁,在霍家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而同样的出身,老爷子甚至愿意把祖宅和百分之六的股份送给温绛做见面礼!
所以她凭什么不嫉妒温绛呢?
原来只要稍微耍耍手段就能轻易虏获所有人的心!而自己几十年的付出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是在放低尊严只为讨好他人已经麻木的三十多年里,霍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可笑,也是第一次当着外人面泪流不止。
她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温绛的出身,也没有豪门阔太们习惯性看低他人的心里作态。
她只是嫉妒。
因为有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轻易得到她努力一辈子也没能得到的成果。
温绛冷冷瞧着她,并不觉得她可怜。
作茧自缚罢了。
“你知道霍爷爷已经内定霍代表为下届董事负责人么。”温绛轻声道。
霍母骤然抬头,不可置信望着温绛,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转。
“你……怎么知道的。”
温绛不好说,他胡诌的。
老爷子的决定,谁又能参透呢,哪天不开心了把霍谨辰提拔上来也完全有可能。
他耸耸肩:“爷爷送我祖宅和股份为见面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喜欢我,想把最好的给我,所以相应的,最好的东西要给我男人,很难理解么。”
只能说,他相信霍卿章有这个本事夺得执政大权。
同时暗示霍母,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乖乖听命于我是你唯一的退路。
或许自己儿子继任董事长一事,才是她穷极一生追求的目标。
是……因为温绛出现了么?真的只是这样么?
温绛也不知道,赌一把吧。
霍母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的出轨照片。
“可是……”她皱起眉头,“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劝得动杜岩,他这个人很固执……”
温绛勾起唇角,眯起的眼眸如天边的悬月:
“简单啊,告诉他如果不承认你就告他迷.奸,说他用照片威胁你就范,你猜他敢不敢和整个霍家为敌,你也清楚,财团做事,一向心狠手辣。”
霍母慢慢看向一边,紧紧抿着唇,看得出她在犹豫。
温绛笑笑:“好好想想,霍家能给你什么,杜岩那条丧家犬又能给你什么。”
霍母抬起手捂住额头。
妈的,这句话正是当初她说给云善初的,要他放弃海崖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说是建议,其实就是威胁。
今日变成了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好可笑啊。
温绛扔下手中的照片:“伯母,考虑清楚哦,我这里还有照片底片和无数备份,到最后会不会公之于众,看我心情了。”
说完,他踩过那沓照片,潇洒离去。
霍母站在夜风中,凌乱了发丝。
冷,彻骨的寒冷。
温绛到了家,看到霍卿章站在门口抱着手机,眉头紧蹙。
见到温绛,他那紧张的眼神才有了稍稍缓解,阔步而来,张嘴便是:“你去……”
话没等说完,小可爱挺着大肚子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咬着他的嘴唇,强硬撬开唇齿。
这一举动完全在霍卿章的意料之外,他瞪大了双眼,心动不止,快要跳出胸腔。
但是,要冷静。
纠缠缱绻快要窒息之际,温绛终于放开了他,最后还依依不舍亲了下他的唇。
“怎么突然奖励我。”霍卿章揉揉被温绛折腾得嫣红的唇,笑道。
温绛像只考拉一样手脚并用吊在霍卿章身上,脸颊轻轻擦蹭着他的颈间小痣:
“嗯……心情好。”
“什么好事,愿意分享给我么。”霍卿章双手揽着他的腰,护着他,生怕他出现什么闪失。
“可以啊,但我想先玩点神秘。”温绛吊在他肩膀上,腾出一只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霍卿章很是受用,拍拍他的屁股:“好吧,听你的。”
没有告诉他霍母出轨一事一起想办法而是选择自行解决,也是考虑到这人毕竟是霍卿章的母亲,听到自己的母亲闹出这种丑闻,最后看着母亲被扫地出门,做儿子的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好受。
所以说到底也只是为霍卿章的感受考虑。
这种事,不长嘴就不长嘴吧。
况且,他要在他亲爱的代表心里扮演好一朵柔弱温良的小白花。
最好一辈子不要被霍卿章发现。
嘻嘻。
深夜十一点。
疲惫了一天的温师傅美美睡下。
这是爸爸的案子被曝光这么多日来他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另一边衣帽间,霍卿章拿出他织了一半的小袜子,缝上两只Q版小龙头。
啊缝歪了,拆了重缝。
爸爸是属狗的,妈妈是属兔的,宝宝是属龙的。自然界的血脉压制,注定他要一辈子做个孩子奴。
正专心手头的工作,手边的ipad忽然“叮咚”了好几声,界面堆积了一堆微博推送。
霍卿章本来对这些事没兴趣,但随意一瞥,发现推送中出现了好几个令人在意的字眼:
【温绛】
他将缝了一半的小袜子小心翼翼放在一边,点开微博推送。
热搜第一条:
#对不起,我是个人渣[沸]#
第二条:
#迟到了十七年的真相[沸]#
第一条热搜点进去,是一个名为“杜岩”的微博号发表的长微博:
【关于温绛父亲涉嫌性.侵一事,我作为当事人特此发表澄清:
其实整件事情和温绛父亲无关,与女学生发生关系并造成她下.体撕裂的畜生是我,我没什么学历也没本事,成日靠着女人混日子,所以当时因为害怕担责,便给受害女生出主意,将罪名甩给了一位一直关心她爱护她的好老师,也就是温绛的父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师要一人扛下所有罪名,但他已不在人世,真相无从追寻,我也只能表示深切的歉意,并补偿温绛这些年的损失。
对不起!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而热搜第二,是一条五分钟长的视频。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生手持身份证,对着镜头声泪俱下道:
“我来告诉大家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我是当事人的亲妹妹,我叫乔桑,是一名艺人,很抱歉过了十七年才敢出来坦白当年的事。”
“当年我八岁,事发之后,我因良心不安,所以给温绛老师的父亲写了一封悔过书,但姐姐威胁我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的真相,否则我们家会散掉。”
“因为我的懦弱,害得温绛老师家破人亡,并且在这几天热搜出现第一时间,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也没敢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事实,导致舆论不断发酵,给温绛老师带来了更大的伤害。”
乔桑一度哽咽到说不下去,举着身份证的手也在发抖。
她做了很呼吸,努力稳住哭腔,继续道:
“其实当年在我给温绛老师的父亲写了那封悔过书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寥寥几字,要我别自责,错不在我,还叮嘱我要好好读书,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到这里,乔桑已然泣不成声,在镜头前捂着嘴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之所以温绛老师的父亲没有澄清这件事,是因为他也清楚我姐姐做过什么,但是为了保护我姐姐的声誉,保护她不会误入歧途,也为了让我放心,他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
“温老师啊,真的是位非常好的老师,他参与过支教,带着很多孩子走出了贫瘠的大山,用爱和耐心悉心教导他的每一名学生,短暂的一生,兢兢业业无私奉献。他教过的学生都爱戴他信任他,但最后却因为我和姐姐的一念之差,导致大家失去了这样一位善良尽责的好老师。”
“也让温绛老师,失去了家人……”
乔桑捂着嘴巴,对着镜头深深鞠一躬:“我知道我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挽回,这件事也是考虑了很久才敢站出来澄清。”
“因为温绛老师说得对,人不能懦弱到连是非黑白都不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冗长的哭泣声中。
这两条爆炸性的反转澄清让原本打算睡下的吃瓜网友们心情复杂,没了睡意。
【看哭了,好想抱抱温绛啊。】
【人渣真该死!去死吧!抓进去一辈子别放出来!】
【天啊……明明当年可以澄清的,但是为了保护学生的声誉选择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多伟大的老师啊,就这么……】
【绛绛肯定难过死了,这种事不能原谅,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当年八岁,没有勇气坦白,那你考虑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失去双亲是什么感受么,有想过他要怎么活下去吗!!!】
【[大哭]酱酱子啊,抱抱,不要难过,这件事我自始终就没相信,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父亲的为人,现在真相大白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息了,抱抱,未来会更好的!】
【哎……已逝之人听不到也看不见,还不是带着遗憾离开了。】
【呜呜呜怎么这样啊,你们真的没良心啊,可以原谅你年纪小不懂事,但是这个死渣男!真的是一手造成温绛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必须严惩!!!我他妈出十桶汽油,直接烧死不用审了!qnmlgb的!】
【fw网友遇事只会喷,喊绛绛是罪犯之子的人怎么不见出来道歉?除了敲敲键盘还做了什么聪明事?!】
言恩:【给你姑奶奶滚出来道歉!妈的,最烦装逼的人,怎么不装了?改装死了是吧[呕吐]】
任一宇:【等到结果了,安心睡觉,明天见。】
微博一度陷入瘫痪,进不去的吃瓜群众急得原地跳脚,正在评论区上蹿下跳的义愤填膺,试图开盒这个杜岩和这个狼狈为奸的涉事女人,今晚就要喷死他们让他们死!!!
这个杜岩还说自己是人渣,这种事人渣都做不出来,说他是畜生都辱畜生了!
当时脱粉的站姐急着回来恢复站子,但却发现已经有在温绛深陷谣言时不离不弃的大粉上位了。
霍老爷子看着这条微博,八十多岁的老头哭的像个小孩。
怎么这样啊,我的绛宝也太不容易了,这苦命的孩子呜呜呜。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明明解开了温绛十七年的心结,可霍卿章看到这条条热搜,眼眶渐渐泛了红。
记忆中,穿书前唯一一次见到是在他学校门口,还是小学生的他望着自己车子离去的方向,那时的自己或许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一定很想张嘴让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可不善言辞又自卑的他只能望着自己离开的方向,把所有的期盼悄悄藏在心底。
现在,不会再离开了。
霍卿章缝好了小龙头,把两只小袜子整整齐齐叠好装进盒子里放入衣柜。
他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卧室,望着床上的温绛,轻轻在他身边坐下。
昏黄色的床头灯映照出他几分疲惫的面容。
微红的眼尾泛着湿润的水光,紧闭的双眼下投出睫毛的形状,沾着细碎星光,他的手边还有没来得及关掉的手机闪着光。
看来,是在装睡呢。
霍卿章缓缓俯身,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低沉的声音响起:
“晚安,从今以后,我会连同爸爸妈妈的那份一起爱你。”
这一刻,霍卿章也终于明白了。
自己其实并没有多了不起,就算没有自己,温绛一样可以闯出一片灿烂人生。
同样作为穿书人,霍卿章岂会不知霍母那点腌臜事,也早就知晓情夫的真实姓名。
只是没想到,情夫才是当年造成女学生受伤的始作俑者。
像他这种极度自私道德败坏的人,会良心发现主动站出来托出实情?
不过是温绛只身赴往,利用他和霍母的关系逼迫他就范而已。
而自己,还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反过来,还需要温绛来安慰他,小心翼翼保守秘密,生怕他知道“母亲”出轨而心里难过,温绛也并非不去依赖他,只是比起依赖,温绛更想保护他,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因为,比起自己那自以为是的爱,温绛从不表达自己有多爱,大概是,君子论迹不论心。
霍卿章将人抱紧了些。
你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