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温绛趴在霍卿章身上,双目无神,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好似自己稍不留神他就又要跑回那间满是血腥味的废弃仓库。

  霍卿章微微垂下眼睛,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温绛精致的鼻尖,翘而长的睫毛。

  他缓缓抬手,疲惫地遮住双眼。

  刚才,怎么就失控了。

  现在清醒过来后,也产生了一丝后怕。

  差一点,就要失去他的爱人和他的孩子。

  只是回想起给宝宝织袜子的场景,傻乎乎的却很幸福,他太期待这种未来了。

  如果不把这些事处理好,还要等多久呢。

  林助理默默开着车,一句话不敢说,即使他现在心里快好奇疯了。

  到家后,像往常一样,霍卿章洗去满身血腥味,又把温绛抱进浴缸,轻轻替他揉捏着关节。

  他趴在浴缸边缘,怔怔望着地砖上小小的水渍,像一面凸面镜,将他的脸照成了好笑的大鼻子。

  霍卿章挽了挽袖子,似是有意无意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那边的。”

  温绛缓缓闭上了眼,沉重的疲惫感令他不想再说一个字。

  尽管霍卿章很快撤回了那张自拍照,但他还是通过超强记忆力回忆起了蛛丝马迹。

  背景是陈旧且满目疮痍的水泥地,但在照片一角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半截标志,用油漆画在地上的。

  他把这半截标志画下来,再通过图片搜索查到了这是一家化肥厂的标志,顺便查到了化肥厂的地址。

  见他沉默着,霍卿章慢慢俯身从后面抱住他,轻吻着他的头顶: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现在清醒了,那个人也送到医院了。”

  温绛枕着双臂,发出细若蚊吟的一声:“以后对不起我的事别做。”

  如果霍卿章今天真把那个男人弄死了,霍母难保不会发疯,什么脸面也不要了,那他今天殚精竭虑搞到的底片,会变成天大的笑话狠狠扇他脸。

  “对不起。”霍卿章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语气无比诚恳,“我只是想替你解决麻烦,希望你尽可能地依赖我。”

  “为什么。”温绛回过头看着他脸,“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我依赖你,是你说的,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其他的身份。”

  霍卿章抿了抿唇。

  话是这么说,可今时不同往日,心境也不同了,从他知道温绛是自己养大的小孩开始,他就希望温绛能从一而终,他既然改变了温绛以前的人生,就必然要负责他未来的人生。

  霍卿章无法言说,只能低头轻吻温绛的后背,岔开话题:

  “爷爷打电话来,让我明天带你回家吃饭。”

  温绛想起霍母,便联想到仓库里那个被折磨成怪物一样的男人。

  下意识产生了抵触感:“我不去。”

  “不用担心,明天只有你我和爷爷。”

  温绛叹了口气:“知道了。”

  暂时不见到霍母就行。

  而今天,一晚没睡好的是霍卿章。

  温绛什么都好,就是两点:拥有把任何高级食材做成垃圾的魔之手,以及,睡相差。

  霍卿章和他睡了这么多次,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他不同睡姿。

  蜷缩式、大字型、甚至还有高难度的E字型,但今晚的温绛又发明了新姿势——考拉抱树。

  就好像之前被霍卿章束缚了一晚,今晚选择无声地报复一般,他就像一只没有安全的考拉宝宝,手脚并用攀附在霍卿章身上。

  开始霍卿章为了不吵醒他还能保持一动不动,可时间一长,被他禁锢住的臂膀微微酸麻,他尝试着轻轻动了动手换个姿势缓解一下,可只是刚动了动手指,怀里便传来温绛困意朦胧的一声:

  “要去哪……”

  霍卿章只好把手指放回原位,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

  “哪也不去,只是换个姿势。”

  “不行,就这样。”温绛说着,手上力道重了些。

  只要霍卿章离开他一点点,他的脑海中就会不自觉浮现那个被折磨成怪物一样的男人。

  那种惧意久久未能消散。

  霍卿章并不后悔把男人绑到仓库施以极刑,他只后悔自己不够严谨,发给温绛的自拍照里不小心露出了地点标志,导致温绛这大聪明在关键时候找来,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他一定很害怕吧,不然也不会一反常态抱着人不撒手。

  “好,就这样。”霍卿章屈了屈身子,形成一道保护障将温绛紧紧圈在怀中。

  医院里。

  霍母见到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情夫,他第一反应不是怪责是自己儿子把他弄成这样,反而认为一切都是温绛导致。

  她疯狂飙泪,尖锐地喊着:“温绛!我要他死!”

  情夫也跟着附和:“报警!必须报警!就算是霍卿章我也得让他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代价。”

  本以为霍母会举双手赞成。

  但听到这句话后她诡异的沉默了。

  报警?警察问起来怎么说?因为自己在网上散布不实谣言,因为自己一直和这男人保持不正当的婚外情关系?因为嫉妒温绛进霍家门比自己顺利?

  霍母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男人的手:“你先把伤养好,等你痊愈了,咱们就有事说事有仇报仇。”

  只能这样,暂时稳住这男人,保全大局。

  翌日。

  霍老爷子起了个大早,请来熟识的剃头师傅为他刮胡子修剪头发,换上崭新的高定西装,静候温绛到来。

  九点钟,霍卿章和温绛准时来到老宅。

  老爷子见到温绛,眼前一亮。

  什么叫天生的衣裳架子啊。[]

  深红色的高领毛衫搭配白色开衫,将整个人衬托得白如新雪,好似在反光。

  老爷子注意到温绛凸出的小腹,不住点头,成就感满满,虽然这孩子属实没他什么功劳。

  “爷爷好。”温绛礼貌鞠躬问好。

  老爷子还在努力维持家主的伟大形象,负手伫立,明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表面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来了。”

  但老爷子不主动,温绛也显得兴致缺缺,吃饭期间始终很沉默。

  老爷子实在无法忍受温绛当前却和他没有一句交流。

  他疯狂转动大脑,试图没话找话。

  “卿章有带你参观过他以前住的房间么。”

  温绛摇摇头。

  老爷子优雅擦过唇角,站起身:“你来。”

  三人来到紧挨着正厅旁的偏房,老爷子缓缓推开门,道:“卿章出国读书前一直都住在这间房。”

  房门打开,微苦的旧尘味儿扑面而来。

  昏暗的房间里,用防尘罩罩住的家具干净整洁,却透着许久无人居住的淡漠感。

  温绛好奇探头,这就是霍卿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么。

  “卿章,把灯开一下。这几天阴天,房间里太暗。”老爷子道。

  霍卿章怔了怔,视线不着痕迹地环伺了一圈。

  一直到老爷子差点被椅子绊倒,霍卿章才打开了灯。

  温绛默默看着霍卿章,觉得奇怪。

  离开太久所以连点灯开关在哪都忘记了么?刚才爷爷让他开灯,他明显就是不知道灯在哪。

  虽然这也解释得通,但还是很奇怪,再怎么说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这么容易被遗忘么。

  思忖的工夫,霍老爷子喊来佣人撤走了防尘罩。

  古色雅韵的中式家具,单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敦实的分量与年代感。

  温绛从没想过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什么感觉。

  老爷子要了抹布亲自擦了椅子,对温绛道:“坐。”

  温绛乖巧坐下后,老爷子又问:“卿章平时和你聊天多么。”

  温绛摇摇头:“代表工作忙,而且性格淡漠话少。”

  老爷子瞥了霍卿章一眼,无形间用眼神好好教育了这小子一顿。

  “那他也一定没和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了?”老爷子径直走到木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相簿交给温绛,“照片是个好东西,可以把时间永远定格。”

  带新媳妇看孙子小时候的照片,本来该是稀松平常的事,但霍卿章却忽然按住温绛要翻页的手,低低道:“没什么好看的。”

  “你就让他看。”老爷子敲了敲拐杖,“当着你媳妇的面哪那么多不自信,况且你小时候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俊后生,你怕什么。”

  感情老爷子以为霍卿章觉得小时候丑,不想让温绛看到。

  温绛不发一言推开霍卿章的手,翻开相簿。

  霍卿章喉结滑动了下,目光顺势看向陌生的相簿。

  第一张照片是几排目测只有五六岁小朋友,背后拉着横幅写着“XX幼儿园1997届毕业生。”

  老爷子眼睛亮了亮,在温绛身边坐下,一只手帮忙托着厚重的相簿,介绍道:

  “这是卿章幼儿园毕业那年的照片,宝……温绛,你能看出哪个是卿章么?”

  温绛大体扫了眼,直接指着其中最时髦可爱的小朋友道:“这个是代表么?”

  老爷子笑吟吟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道:“温绛怎么连自家男人都认不出,这可不是卿章,这是云家那小子。”

  云善初……

  他竟然和霍卿章一个幼儿园。

  也正常,毕竟是原文中的青梅竹马。

  温绛本来大好的心情down了一大截。

  老爷子见温绛满脸迷惑,难得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指指其中一个小男生:“这才是卿章。”

  温绛立马凑近一瞧——

  这是霍卿章?!

  的确从小就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一人胖出两人的位置,可不显眼嘛!

  温绛不可置信:“代表小时候这么胖……这么圆润么。”

  老爷子哈哈大笑:“卿章胖的时间还不短呢!”

  他再翻一页,是霍卿章小时候给狗狗洗澡的照片,他不光人胖,养的狗也一骑绝尘,把狗养成猪,霍卿章当属第一人。

  但是照片中的小男孩,这眯眯眼,这蒜头鼻,这大厚嘴唇子……

  温绛抬眼看向霍卿章,再看看照片。

  感觉……不是一个人啊。

  霍卿章移开视线,不忍再看温绛那复杂的眼神。

  后面还有霍卿章小学毕业的照片,依然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老爷子笑眯眯往后翻了一页:“不过到中学后,这小子知道臭美了,为了减肥还差点把自己饿晕。”

  他指着一张“XX中学2010届毕业生”照片,亲切询问:“温绛,你再认认,哪个是卿章?”

  这一次温绛依然毫不犹豫指着其中最高最帅最显眼的男生道:“是这个么。”

  “猜对了,卿章他……”老爷子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盯着这张照片,慢慢眯起眼,随即从温绛手里接过相簿,仔细打量着。

  “嗯?好像不是,你认错了……”

  老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莫名的怪异。

  不是?明明记忆里,卿章一直被很多人夸什么芝兰玉树一表人才,他乍一看这照片也以为最显眼的那个是霍卿章,结果仔细一瞧,这眉眼和霍卿章没半分相似,根本就是个路人甲。

  老爷子的视线在霍卿章本人和照片中急速转换。

  最后他照着人头一个一个认过去。

  目光停留在一个胖成球的男生身上。

  好像……这个才是霍卿章。

  温绛跟着看过去。

  这谁?

  不仅体型霸道,就连发量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过度成熟感,倒是和原文描写的大反派霍卿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老爷子对这小胖子看了许久,心中冒出一个声音: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孙子没错。

  可与眼前的霍卿章一对比,身高五官没一点相似之处。

  谁把我的记忆篡改了!

  温绛以为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记忆不如从前了。

  可他把这张照片上的每个人一一看过去,就连男老师也看了一遍,却找不出一个同霍卿章眉眼相似的人。

  老爷子也懵了。

  这是什么灵异事件?这真是卿章的相簿?

  霍卿章默不作声,无法解释。

  这是原主的照片,里面怎么可能有他。

  老爷子混乱了,所以卿章什么时候减肥成功的?在国外的时候?从国外回来后?

  温绛忽然意识到什么,朝那小胖子看过去。

  照片有点模糊,但可以确定,这人脖子上没有痣。

  痣的话……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忽然长出来,但五官也变了是为什么?

  两人顿时一齐朝霍卿章看过去:“你整容了?!”

  霍卿章移开视线:“瘦了后,五官也会发生变化。”

  温绛沉思着,这么解释好像也说得通。

  老爷子赶紧岔开话题,又往后翻了一页:“减掉就好,你如果一直这个样,你媳妇兴许还瞧不上你。”

  下一页的照片中,一个小胖子戴着金灿灿的皇冠,面前摆着一只大蛋糕,上面插着十几根蜡烛,周围一群人为他拍手送上祝福。

  “这个应该是卿章出国前在国内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老爷子介绍道。

  温绛看着照片,强烈的异样感涌上。

  虽然心里接受了这小胖子就是以前的霍卿章,但怎么看,怎么奇怪。

  蓦的,温绛终于明白了异样感来自何处。

  照片中的小寿星穿着薄薄的T恤衫,完美勾勒出饱满圆润的身体轮廓。

  而他周围帮忙庆生的人无一例外全部穿着夏装。

  可是,霍卿章的生日在冬天,而且就在上个月,自己刚刚为他庆祝了生日,虽然很敷衍。

  尽管他说过,财团世家非常讲究出生日期,会选择一个最吉利的日子上户口,因为有些合作商非常迷信这一点。

  可庆祝生日的话也会按照虚假的生日来么?

  一股寒意上涌,冲淡了欣赏爱人小时照片的温馨愉悦。

  “爷爷。”温绛蓦然抬头,看着老爷子,“代表是夏天出生的么。”

  霍卿章倏然抬眼,半晌,在老爷子开口前,他岔开话题:“屋子里通风不好,温绛,要和我去花园里走走么?”

  老爷子没理会他,对温绛道:“是啊,所以卿章以前的性子,和夏天一样火热,是个暴脾气来着,这两年倒是有所收敛了。”

  偌大的房间里,所有人都诡异的沉默了。

  就连落一根头发丝的声音都能听到。

  良久,温绛轻轻合上相簿,对老爷子笑道:“爷爷,我突然觉得累了,您介意我现在回家休息么。”

  虽然老爷子还想留他说说话,但考虑到他是个孕夫,只能百般不舍:“没关系身体要紧,你回家后好好休息。”

  温绛点点头,不发一言起身。

  路过霍卿章的时候视若无睹加速离开,好像根本没这么个人。

  霍卿章抿了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和老爷子打了招呼,他阔步追出去,人高腿长两三步追上温绛,拉住他的手,声音低了低:

  “怎么生气了。”

  明知故问。

  温绛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外走:“我不该生气么?代表对我一句实话都没有,一个生日而已,有必要说谎么。”

  霍卿章怔怔望着温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如果在几天前,他或许还能和温绛解释说自己也是穿书来的,自己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资助人。

  可有些事一旦错过契机再说实话,性质就变了。

  霍卿章不希望温绛将曾经资助过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合并身份,这样他对自己的感情也会掺杂了杂质,他希望温绛对他的感情是纯粹的喜欢和爱,而不是感激。

  感情如果掺杂其他成分,心里一生都会带着这种芥蒂。

  只要走错了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错的。

  “代表嘴上说着不想我难过,可这些日子却尽做些让我难过的事。”

  温绛的声音漫上一丝颤抖。

  尽管他很清楚,自打他有目的性地接近霍卿章来,纵使这个人冷漠又高傲,可也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

  但现在因为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因为无足轻重的生日,对霍卿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与依赖感,在这一刻碎出一块块蜘蛛网,只要轻轻触碰,就会全部坍塌。

  好像,抓不住对方的不是霍卿章,而是温绛。

  “对不起。”霍卿章沉声开口,抱过温绛的脑袋将他揽入怀中,“等你身体好些,情绪也稳定了后,我会全部告诉你。”

  不能说出实情,如果是温绛,一定会忧虑万一哪一天两个人有一个离开书中世界了怎么办,孩子怎么办,未来怎么办。

  如果要他担心这些事而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忧郁,那么自己可以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

  “代表……”温绛的脸埋在霍卿章肩头,声音嘶哑,“如果再早一些,我会为你折磨那个男人拍手称赞,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生日觉得委屈。”

  因为那时的自己,还不爱他,接近他也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达到某种目的。

  可是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霍卿章后,原本无足轻重的小事也会被无限放大。

  “代表,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在此之前,无论我多讨厌这样的自己,唯一没有放弃我的也只有我自己。”

  “你出现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后盾,可以毫无城府地表达真实的自己,可是人一旦突然间拥有了什么,同时也会变得害怕失去什么。”

  就像是那句很经典的言论,如果一直深陷黑暗没见过光明,必然也不会畏惧失去光明。

  一直辛苦提着自己往前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可以解放自己双手、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向前走的人,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敏感多疑。

  因为害怕重蹈覆辙。

  霍卿章收紧双手:“嗯我知道。”

  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得已选择撒谎、隐瞒。

  “温绛,你不会失去的,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能再次找到你。”霍卿章将脸埋进温绛的颈间,“相信我,因为我是霍卿章。”

  温绛缓缓抬起双手揽住霍卿章的腰。

  但愿,是真的。

  如果是梦,也永远不要醒来。

  屋里的老爷子看着庭院里深情相拥的二人,啧啧两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腻歪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温绛像往常一样去拍戏、回家、和霍卿章散步聊天。

  网上针对温绛父亲的讨伐声还在继续,聚众示威的人三番五次被请进警局,但这些人任性极强,罔顾法律依然在各处聚集抗议。

  温绛的对家也不留余力买黑通稿,对他们来说,温绛倒台了就意味着他吐出的华丽大蛋糕可以被他们分食殆尽,哪怕只能得到很少一点点,也足够他们下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我就说嘛,温绛和云善初就是狗咬狗,谁也不是啥好东西。】

  【这又是谁家的高贵粉,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间清醒的理中客是吧,警察都没你清醒,不然怎么会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笑死,温绛粉还在垂死挣扎呢?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等调查结果,想给谁洗脑呢,十七年过去了还有屁的证据,认了吧,强.奸犯滚粗娱乐圈。】

  【有内味了,温绛粉天天说别人是理中客,结果自己才是最爱装理中客的。】

  【现在我觉得那个“罗马荣誉市民”就他妈是个笑话,想采访一些罗马市长现在的心情。】

  【等个结果很难么?还是你们都质疑公检法的公信力?】

  温绛正拍着戏,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说他代言的兰绮珠宝那边来了人,说一定要见他一面,就现在。

  突如其来的状况,在场所有人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交换一个犹疑的目光。

  温绛沉默许久,放下台本,摘下假发,理顺了头发。

  夏倾看着这一幕,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所有的安慰都不过白纸般苍白,唯有真相才能抚慰人心。

  温绛来到会议室,看到兰绮的中方代理商带着一群员工,见到温绛,他们还是保持礼貌起身与温绛握手,随后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温绛记得他,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了讨好霍卿章给自己送了一套珠宝做见面礼。

  代理商低了低头,道:“温老师,对于您现在的遭遇我表示深切同情,并且也看到您的团队为了挽回声誉做了很多努力。”

  温绛没作声,看着他推过来一份合同。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商人不看结果只看过程。现在网上的讨伐愈演愈烈,根据我方市场管理给出的数据,兰绮珠宝当季销量对比去年另一位代言人同时段下降了百分之八,我认为,这是由于令堂涉嫌犯罪一事导致的结果。”

  温绛默默接过合同。

  是兰绮珠宝的解约和赔偿声明。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是兰绮珠宝全球总代理商非常重视这件事,也对您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理解,他个人非常欣赏您,因此不愿闹到解约这一步,所以他想听听您接下来的计划。”代理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小小的期待。

  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曾经为他们带来巨大笑意的金牌艺人。

  他女儿非常喜欢温绛,发生这件事后,处于青春期不愿意和爸爸说话的女孩甘愿放下尊严恳求爸爸再给温绛一次机会。

  除了网上那些讨伐的声音,凡是和温绛相处过的人全部表示理解和支持。

  温绛久久沉思着。

  事实上,他现在也束手无策。

  中间跨越十七年,还是书中世界,从哪找证据,就算有,也早已毁得差不多。

  明明该谁主张谁举证,可现实往往要被造谣的人耗尽心思去证明自己无罪。

  “我会尽力证明我父亲的清白。”温绛轻轻道,“但,未必能真的解决这件事。”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代理商不是没碰到过这种事,因为代言人偷税漏税导致要与其解约,对方的团队和本人往往会列举出种种解决方案,事无巨细试图说服,谁也不愿意放弃这项顶奢代言。

  可温绛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助理,连经纪人和公司老板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没能出面发声。

  代理商捏着笔,笔尖已经落到解约合同的甲方签名栏上。

  迟滞了快一个世纪之久,代理商缓缓放下笔,看着温绛:

  “这样吧,我看温老师最近拍戏也挺忙的,那我给温老师一周时间解决,如果到时您未能给出满意答复,这份解约合同便即时生效。”

  或许,这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最后的温柔。

  为了女儿,为了心中的乌托邦。

  温绛抬起眼,与代理商久久对视着。

  他点点头,对代理商伸出手:“谢谢理解。”

  代理商离开后,工作人员们立马凑上来安慰:

  “温老师没事吧,哎这种事真的……”

  温绛笑笑:“没事,起码对方给了我一个缓冲期。”

  夏倾一直紧绷的身体在温绛这句话后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拍拍手道:

  “好了,继续,今天大降温,大家努力努力争取早点收工。”

  冬天的天际似乎总是弥漫着一层灰色的阴霾,路边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伸展着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下午五点,夏倾提前喊了收工,要大家早点回去,再晚一点会更冷。

  温绛沉默地换好衣服下了楼,望着大门外雾蒙蒙的灰色天空。

  忽然,一片白色的软絮打着旋从空中飘落。

  然后,无数片,洋洋洒洒,如鹅毛。

  温绛伸出手接过几片白絮,冰凉在手心融化。

  下雪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书中世界后,看到的第一场雪。

  二月飘雪,因为太冷了么。

  还是因为父亲的冤情。

  难道说,真相,只有老天知晓么。

  可是老天不会说话啊。

  这时,手机响了声。

  温绛摸出手机看了眼,是霍卿章发来的消息:【今天几点去接你。】

  温绛本想回他自己已经在路上了。

  可在回复霍卿章的消息之前,他忽然看到了一条被折叠的短信,是中午那会儿发来的。

  发信人是:艾澜。

  只有简单一句:

  【走了很远后,回头看看来时的路,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语焉不详的短信,温绛一时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来时的路?

  有他要的答案?

  是想表达,不要让他忘记初心么。

  只是,来时的路又在哪里。

  温绛只知道,现在打车照着熟悉的路回去,那里有温暖明亮的屋子,毛茸茸又黏人的小猫,以及穿着围裙问他今晚要吃什么的霍卿章。

  明明这就是自己一直在争取的、无比期盼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一丝抵触。

  不想回家,是因为有可能随时被毙掉的代言么?

  还是因为那里没有他现在急需的答案。

  路边,出租车缓缓而过。

  温绛忽然伸手拦下出租车。

  上了车,司机问他要去哪,温绛望着窗外犹豫了许久,道:“随便开吧。”

  司机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客人,这样的客人往往现在是一种迷茫的状态,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只能开车载着他们漫无目的到处游走。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温绛一眼,笑道:“看您好像是个明星吧,眼熟来着。”

  温绛怔了怔,点点头。

  司机从置物盒里拿出一只小本子递过去:“那能劳烦您给我女儿写一些鼓励的的话么?”

  温绛接过小本子,见封面上写着歪歪扭扭三个字:留言簿。

  翻开,扉页写着很长一段:

  【我有个高二的女儿,希望您能将您的经验和祝福赠予她,您的鼓励和经验或许会影响她的一生。赠女儿香香,生日快乐,祝你考入理想的学校。】

  淡淡的日光穿过玻璃照亮了这行小字。

  温绛只觉心脏骤缩,无数的情绪在这一刻一齐涌上来。

  这就是一位父亲朴素的心愿,没有特别体面的工作,也没什么钱,或许无法为女儿买一份贵重的生日礼物。

  但对于刚步入人生起点的孩子来说,这份承载了无数人鼓励与祝福的留言簿,是千金难换的足以影响她一生的无价之宝。

  温绛翻了翻留言簿,各式各样的字体,写满了对司机女儿的祝福和小小的生活经验,一笔一划,认真用心。

  即便这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客人或许再也看不到这本留言簿,司机却还是在每条祝福下认真写下“谢谢你”三个字。

  小小的插曲,温绛却忽然难以控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他抬手握拳按住颤抖的嘴唇,这样或许就看不到他失控的表情。

  好想爸爸妈妈。

  司机师傅看了眼后视镜,递过来抽纸。

  虽然温绛什么也没说,但司机好像又什么都知道,轻声道:“不要哭,都会过去的。”

  温绛使劲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他点点头,提笔在留言簿上认真写下一行:

  【爱生活,爱父母,既要努力也要爱惜自己。温绛。】

  写完后,温绛又想到了艾澜发来的那条语焉不详的短信。

  他倏然抬眼:“师傅,麻烦您开到烽台路八号平房。”

  说完,他静静等待,等待师傅回答他“没有这么个地方”。

  不成想,师傅却道:“一看您就是老晋海人了,这个地方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听说那边快拆了,最后去看一眼吧,以后可能就没有烽台路了。”

  震惊在眼中不断扩大。

  因为烽台路八号平房,是温绛父母离世前,他的家。

  无法解释为什么书中世界也会有现实世界里的地方,但当车子渐渐驶入人烟稀少的郊区后,熟悉的低矮的平房、通往胡同口狭长的土路、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家乡,清晰又真实地伫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