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十分,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

  罗金文洗完澡哼着小曲出来了,将套套和专用油摆在床头,还点了令人放松的香薰。

  九点二十分,房间里响起敲门声。

  开门声响起后,温绛听到了罗金文那按奈不住的笑意:“呦,一宇,来了。”

  任一宇低着头,双手抱着书包有意无意挡在胸前,低低“嗯”了声。

  “先坐,喝点什么。”

  “随便。”

  任一宇在床边坐下,看到了床头的润.滑油,抱着书包的手更紧了几分。

  罗金文倒了杯红酒递给他,紧挨着他坐下,粗壮的大手悄悄抚上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一宇啊,你想通了就好,这种事,眼一闭一睁就结束了,我会让你舒服的。”

  罗金文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也会让你爸舒坦的。”

  任一宇紧紧抿着唇,最后再确定一遍:“如果,我答应你,你真的可以给我钱,把我爸的赌债还了……”

  “当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罗金文,我什么时候食言过?说话不算,是小人之为。”罗金文的手从任一宇的肩头滑到了他的腰。

  温绛翻了个白眼。

  对自己定位还挺清晰。

  任一宇垂着眼睛,喉结不断滑动着,不发一言。

  “洗澡么?哎呀不洗也行,你的汗都是香喷喷的,我可太喜欢你的味道了。”罗金文说着,鼻子拱上了他的颈间,贪婪的嗅着他的味道。

  手悄悄发力,将任一宇按倒在床上:“放松,习惯了就会觉得很舒服的。”

  任一宇躺在床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他的书包。

  一只老旧的对号背包,是他考上大学时父亲买给他的礼物。

  不算贵,但对父亲来说,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

  头顶的吊灯是好看的星月造型,垂悬着钻石流苏,刺的眼睛微微发疼。

  罗金文从他手中抽走背包,撇撇嘴:

  “一宇啊,要买就买最新的,明天带你去古驰专柜,喜欢什么随便挑,我对情人一向大方。”

  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胸前,薄汗接触到空气后产生了丝丝凉意。

  任一宇下意识想要护住自己,但被罗金文强硬地打开了手。

  那双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扯开衬衣扣子,在胸前胡乱摩挲着,近在咫尺的粗.喘声,像是绝望的歌声,吟唱着悲壮。

  快要无法呼吸了。

  过了今晚,就彻底坠入了深渊,再也没有见到光明的机会了。

  温绛躲在窗帘后,抱着手机。

  一直到他收到了霍卿章的回信:【我已经到了,在哪。】

  “不要……不要……”床上传来任一宇最后的抵抗声。

  这是温绛第一次听到任一宇发出这样的声音,支离破碎,连完整的呼吸都发不出来。

  温绛拉开了窗帘,温绛举着手机摄像去了。

  “哇!现场直播,不介意我欣赏一下Benny哥在床上的雄姿吧。”

  短暂的死寂过后,床上只穿浴袍、目测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像弹跳力十足的蚂蚱,一下子蹦起三米高!

  以及任一宇瞪大的双眸,像是大地震,颤动不止。

  温绛?!

  他怎么在这,怎么进来的!

  “草你谁啊!怎么进来的!滚出去!”罗金文国骂三连,面对温绛的镜头慌里慌张四处找裤子。

  温绛看到那小小一条垂悬在中间的毛毛虫,撇撇嘴。

  想不到还是个幼年期呢。

  惶然无措套上裤子,结果罗金文还穿反了。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拉过温绛的手就要往外拖:“妈的,你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温绛笑吟吟的,就是不走:“Benny哥别这么小气嘛,这都不让看,还是说要我求求你?”

  “滚蛋!傻逼!”罗金文一把将他拽到门口,打开门要往外扔。

  门口出现了一道黑影。

  下一秒,温绛眉眼一垂,嘴角向下一撇,眼里立马泛起点点水光。

  他一头扎进门口的黑影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代表,代表你来救我了,嘤嘤。”

  一瞬间,罗金文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下意识后退两步:“霍、霍代表?”

  门口的霍卿章比罗金文高了足足一头,垂视着他,眼底是黑暗中燃起了锨天烁地的烈火,烧的空气开始沸腾。

  他平静发问:“出什么事了。”

  温绛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罗总说要弄死我,我好害怕,嘤嘤。”

  罗金文:?

  嘤你妈呢!

  霍卿章的周遭肉眼可见地弥散开黑气。

  他揽过温绛将他护在身后,向前一步,罗金文下意识倒退一步,眼中是惶然,是恐惧。

  “罗总这两年手伸得挺长,不满足于地下赌场,还打算杀人了?”霍卿章冷声问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温绛却想笑。

  哈哈。

  罗金文缩着脖子像只鹌鹑:“那……那个,弄死他是……是气头上不过脑子的话,霍代表别当真……”

  霍卿章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掏出手机按下“110”:“警局么,这里有人蓄意谋杀。”

  罗金文:?!

  罗金文怒骂一声“草”,推开霍卿章夺门而出。

  但下一秒就被霍卿章拽了回来,扔回房间,关上门。

  门口站着不少闻讯而来的服务生,见到这一幕想上前帮忙自己的老板,但看到霍卿章的脸,最后选择了: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与自己的良心和解。

  警车鸣笛声划破黑夜,紧随而来的是四处蹲点的狗仔队。

  他们举着长.枪.短.炮在酒店门口围做一团,镜头中出现了霍卿章森寒的脸,旁边还跟着温绛,身上还披着霍卿章的西装外套。

  最后,俩人身后跟着拼死挣扎但没用的罗金文,以及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的任一宇。

  当晚,热搜爆炸:

  #霍卿章强势护妻#

  #温绛又摊上事了?#

  #温绛罗金文#

  网友们义愤填膺:

  【我擦,老不死的也敢肖想绛绛,该!进局子养老吧!】

  【这我就要批评霍卿章了,这么如花似玉的老婆不好好看着任由他乱跑?幸亏你跑得快,不然老婆跑了有你哭的。】

  【可怜的温绛,抱抱,命里烂桃花。】

  【啥人都敢肖想我们酱酱子啦?亚士财团称霸天下的时候远洋控股还不知道在哪,罗金文敢觊觎霍代表他媳妇,咋这么想不开?】

  【上赶着找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似乎没人意识到这次事件的主角是任一宇和罗金文,只是看着温绛从酒店出来时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大家自动往温绛身上联想了。

  他们认为太漂亮的人就是容易遭人垂涎。

  温绛和任一宇在警局做完笔录时已经是十一点。

  警局局长满脸笑容接待了温绛:“多亏您啊,我们终于拿到了地下赌场的有力证据,罗金文这老小子是跑不了了,您没受伤吧。”

  温绛摇摇头,看向一边的任一宇。

  他依然紧紧搂着他那只旧书包,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局长笑呵呵的十分和蔼,拿出从赌场里搜出的高利贷合同递给任一宇:

  “小伙子别担心了,事情已经查明了,这间赌场就是专门靠违法放贷为生,通过巧妙的话术蒙骗不懂行情的人签下天价利息的高利贷,你放心,这部分利息不受法律保护,你爸爸只需还清本金就行。”

  任一宇嘶哑地“嗯”了一声,接过合同,翻看着。

  泪水落在爸爸的签名上,晕的一片模糊。

  “嫌疑人罗金文也全部交代了,其实你爸爸不是有心赌博,他根本也不会赌,只是为了你的将来,爱子心切,又经不住他们那些人的游说,才走错了这一步。”局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借了几十万,利滚利到两千万,简直是没有王法!”局长气的一拍桌子,“高利贷害的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任一宇紧紧捏着那一纸合同,揉得皱巴巴。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沉落不止。

  温绛从他手里抽出合同,一撕两半丢进垃圾桶:“好了,回去吧?言恩还在家等我们吃晚饭,再不回去她又要发疯了。”

  任一宇点点头。

  霍卿章把两人送回了公寓,温绛和他道了谢要上去,霍卿章喊住他:“不聊聊么?”

  温绛诧异:“聊什么。”

  “聊聊你今晚的壮举。”

  温绛掩嘴笑笑,让任一宇先上去给节目组报个平安。

  黑色的车子表面浮动着星光斑驳,不断向东方流淌着。

  霍卿章将温绛的座椅调到可以躺平的角度,又精心选了首纯音乐。

  柔柔的乐声在车内滚动着,空调的暖风拂动着温绛的头发。

  “谢谢你,代表,今晚你又救了我。”

  霍卿章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一抹浅浅笑意。

  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罗金文相中的是任一宇。”

  “哦,所以呢,不关霍代表的事,你怎么还是坚持把罗金文送进局子了。”

  霍卿章望着窗外,道:“你这么爱管闲事,我当然要配合你。”

  刚才去了赌场没找到人,威逼利诱下从保镖口中得知温绛在楼上酒店,便及时赶去。

  温绛笑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纯音乐渐渐放完,才听到温绛轻轻说了句:

  “我想我爸爸了。”

  他大可以不淌这趟浑水,任一宇的死活说破大天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看到任剑英瘦的那个样子,推着比自己还重的水泥车,心不由地颤抖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爸爸不是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碰到那个女学生,也不会平白蒙受不白之冤,更不会丢下几岁的孩子撒手人寰。

  哪怕爸爸只能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也赚不到几个钱,可只要爸妈在,就是人生最幸运的事。

  穷有穷的活法,也有绝望顶端的快乐,总比失去一切,还妄图苦中作乐要来得容易。

  这种事,霍卿章没法安慰他。

  假的不会变成真的,死的也不会再活过来。

  他轻轻抓过温绛的手,像往常一样帮他揉捏着来缓解水肿。

  安慰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算长的人生里用行动来表达。

  温绛渐渐的有些困了,抽回手:“我先上去了。”

  霍卿章点点头,开了车门锁:“早点睡觉,晚安。”

  温绛一打开门,就看到言恩脸趴在桌子上,面前摆着已经凉透的不明物质。

  她虚弱地眯了眯眼:“你可算回来了,饿死孩子了。”

  温绛洗了手,招呼任一宇吃饭。

  言恩没想到,前天还说要一起把温绛挤兑走的任一宇今天忽然转了性,坐在餐桌前,三个人一副其乐融融。

  虽然是很难吃,可最后也实行了光盘行动。

  温绛洗漱完,出了洗手间,看到了任一宇。

  任一宇紧抿着唇,视线看向一边,直直站在温绛面前。

  过了快一个世纪,任一宇忽然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朝着温绛深深磕了个头。

  温绛把他拉起来:“这是干嘛,太吓人了。”

  任一宇尽量克制着哭意,瞪着一对红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嘶哑的厉害:“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感谢。”

  他嗫嚅着:“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我。”

  温绛轻嗤一声,扬了扬下巴:“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任一宇皱起眉,似乎不能理解这句话。

  “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你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很影响情绪,但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可怜,也不是只有你有苦衷。”温绛的视线看向别处,眼底微微泛了红。

  “这些天你也看到了,看似骄纵的景琛其实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包括我,帮你也是为了帮自己,比起你的两千万负债,我身上还压了七个亿,你说,七个亿我要怎样还?”

  任一宇叹了口气:“之后我所有的收入,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帮你还。”

  温绛啼笑皆非,伸手弹了弹他的胸膛:“你先把几十万的本金还清再去考虑别人吧。”

  任一宇低着头,嘴唇在颤抖。

  “任一宇,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罗金文这种人不会是你人生中唯一的磨难,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

  任一宇自己也清楚:“我知道。”

  “可是,不要为了钱放弃原则和底线,牌烂自有天帮忙。”温绛拍拍他的肩膀,“早点睡觉。”

  温绛离开后,徒留任一宇一个人怔怔站在卫生间门口。

  牌烂自有天帮忙,那么在他绝望时从窗帘后跳出来的温绛,是不是就是他的天。

  要,好好准备一下,参加温绛的新电影试镜了。

  温绛:计划完成2/2

  十二点,网上依然聊得火热。

  经常在澜海酒店外蹲点艺人的狗仔放出了消息:

  【其实今晚主角并非温绛和罗金文,而是正在参加综艺的任一宇。任一宇的父亲为了儿子遭人哄骗欠下天价高利贷,始作俑者就是罗金文,警方已经掌握了他违法放贷以及开设地下赌场的证据。而温绛之所以不出面澄清,是因为任一宇在节目中参加的生活体验任务,和景琛签署了协议,期间不能传出任何绯闻,否则景琛会随时中止体验合同。】

  【哇!!!温绛他真的,我哭死,为了帮任一宇自己背了这个锅,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人么?】

  【夸夸我的酱酱子宝贝,他和景琛关系好,就算任一宇真的传了绯闻他也可以当个说客让景琛饶了任一宇这一次,但他没有违背原则,朋友是朋友,原则是原则,真好,人间清醒!】

  【天啊,疯狂圈粉啊!酱酱一晚涨粉上百万,我的宝贝真的出息了我好爱![大哭]】

  【好人有好报,抱住我的酱酱狂亲。】

  【霍卿章:靠狗仔躲过了一次网暴。】

  【既然如此,任一宇这件事大家就当不知道吧,别再讨论了,让热度降下去,别让景琛知道。】

  【嗯?什么事?任一宇有事?我咋不知道[斜眼笑]】

  【没事,今晚的太阳真圆[可爱]】

  景琛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托着下巴,眼神深沉。

  真幸运啊任一宇,命里遇贵人。

  因为温绛昨晚的热搜,节目组也跟着蹭了波流量。

  新节目人气不高,全靠温绛一手抬上热搜,直播间观众也从固定的几百万人疯涨至几千万。

  光靠观众刷的小礼物都赚麻了。

  不少大品牌纷纷投来橄榄枝,希望节目组给个机会,赏他们个gg位。

  今天是嘉宾们生活体验的最后一天。

  言恩没用人叫,七点一到准时起床,自己做了早餐,还顺便为温绛和任一宇准备了不明物质,吃完早餐后换上工作服去了工厂。

  厂子有了银行的贷款,提升了下设备,安装了中央空调,把工人们的伙食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言恩突然觉得叠纸盒也挺有趣的,还和大婶们比起了手速。

  休息的时候,她会主动找到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师傅,守在旁边观察他是怎么打磨螺丝。

  那枚改变她的树脂螺丝被她做成了项链挂在脖子上,引以为戒。

  她也嚷着要试试,即便做得不好,也无人责怪她浪费材料,反而更加细心教导她。

  人都是从无到有。

  忙了半天,终于让她做出一枚丑陋的螺丝钉。

  言恩可太骄傲了,举着螺丝钉逢人就炫耀:“是我自己做的哦!”

  要不是牛顿拦着,她现在能直播螺旋升天。

  【哈哈,好可爱啊言恩宝宝。】

  【夸夸夸,你都会做螺丝钉了我的孩子~】

  【虽然做得一言难尽,但认真去做了就是进步![大拇指]】

  厂长忽然进来,笑呵呵找到言恩:“有人过来看你了。”

  他笑得神神秘秘,言恩却丝毫没注意。

  “我要给温绛哥看我亲手做的螺丝钉!”她眯着眼,脸颊激动的红扑扑。

  自动认为来看她的人是温绛。

  她举着螺丝钉一路蹦蹦跳跳,快乐的像只起飞的小狗。

  刚跳到门口,手一抖,螺丝钉应声落地滚出了老远。

  “烦人,这破手。”言恩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四处找寻她的螺丝钉。

  “啪嗒。”

  一双精致的白色高跟鞋落入视线中。

  “让一让,别踩我螺丝钉了。”言恩扒拉着那双脚,注意力全在找寻螺丝钉上。

  那双脚却纹丝不动。

  言恩蹙起眉头,还当是碰上了找茬的,抬头一记眼神杀扔过去。

  短暂的迷茫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不断睁大的双眼。

  瞳孔像是发生了九级大地震。

  是……她?

  来人轻轻俯下身子,望着满脸震惊的言恩,笑眯眯的眼眸如弯弯的柳叶。

  “恩恩,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么。”

  言恩缓缓站起身,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取而代之的是双脚不断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紧紧贴在墙壁上。

  来人穿着一身碧色套裙,身材苗条细长,虽然举止间展现出成熟女人的魅力,但单看脸也就三十来岁,保养得十分得当。

  此时,温绛接到消息,正以时速二百迈向工厂赶来。

  一切都超出预料,他没想到,言恩的妈妈得知女儿上了节目后特意从国外飞了回来。

  唯一可以预料的是——

  言恩稳了稳情绪,眼睛一眯,笑得几分刻薄:“你谁啊,我们见过么?哦,我还没打招呼呢。”

  说着,她对着女人深深鞠了一躬:“阿姨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言恩。”

  言妈妈目光一滞,精致的脸上漫上淡淡铁青色。

  她伸手想要抓住女儿的手:“恩恩别这样,妈妈这次来是特意来看望你的。”

  言恩高高举起手,用力一甩,甩的言妈妈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好大的架子,特意看望我?”

  她的笑容愈发讽刺:“那你见到了,可以走了。”

  周围围观群众的表情从即将见证母女相会的感人至深变成了:

  ?_?

  言妈妈急着追过去,微微弯着腰,雍容不再:

  “对不起恩恩,妈妈知道以前亏欠了你很多,所以我和爸爸决定暂时把国外的公司交给别人管理,爸爸因为签证问题暂时回不来,妈妈一下飞机就火急火燎过来了。”

  她的语气满是哀求:“我们知道错了,所以这次回国也是想来陪陪你。”

  言恩紧抿着唇,眼底簇雪堆霜,寒意冻僵了表情。

  她做了个深呼吸,眼角渐渐上扬,弯弯的嘴角却满是森寒:“不用,还回来干嘛,教我怎么用卫生巾么?不用啦——以前不想参与我的成长,以后也不需要了。”

  话尾轻佻,说完,她迈着大步朝门口走去。

  言妈妈怔怔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眼眶一点点泛红。

  还是来迟了么。

  那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她已然无法站稳,扶着墙壁身子缓缓下坠。

  工人们见状忙上前安慰,说小丫头虽然任性但是个好孩子,好好沟通她会理解的。

  言妈妈不知道,迟了十几年的沟通,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现在的女儿看到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她幻想中久别重逢的拥抱大哭,全部破碎了。

  温绛刚到工厂,就看到言恩紧绷着小脸从厂房跑出来。

  见到温绛,她草草瞥了一眼,径直向厂房后面的院子跑去。

  最后她在生了锈的铁门前站住,背对着温绛。

  冗长的沉默过后,言恩忽然发了疯一般对着铁门又踢又踹,折断旁边的爬墙虎,扔得满地都是。

  节目组也根本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他们看得出来,其实言恩很想念自己的爸妈,所以特意联系言恩的母亲来节目看望她,最后却没有感人至深的画面,反而全是怨恨和嘲讽。

  他们不理解,这不是她最盼望的人么。

  但也有一部分观众是理解的:

  【我爸妈离婚那年,谁都不想要我,踢皮球一样把我踢来踢去,最后把我丢在外婆家让我自生自灭,长大后他们回来找我,对着我又哭又抱说对不起我,但我觉得虚伪而且,恶心。】

  【言恩十岁那年父母就去了国外,把她丢给保姆,不愿意原谅太正常了,十岁的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父母,如果成为父母前有资格考试就好了,大概世界上就没那么多悲剧了。】

  发泄够了,言恩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声声质问着“她还回来干嘛,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温绛给出了最中肯的回答:“因为想你了。”

  “想我?”言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中含着泪,“是飞机不能起飞么?是大使馆不给换签证么?真想念的话怎么会十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一次?说真的,我刚才见她第一眼时觉得好陌生,想了很久这个人是谁。”

  VJ对着她的脸拍,被她一把推开:“走开啦!”

  VJ大哥尴尬笑笑,退远了些。

  工作人员跟着劝解:“妈妈已经知道错了,她不是说把公司交给别人打理回来陪你嘛,母女哪有隔夜仇,你擦擦眼泪,去抱抱妈妈吧。”

  工作人员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些年言恩受过的委屈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一帧帧映入脑海。

  也如原.子.弹,落入地表炸开巨大的蘑菇云。

  “隔夜仇!什么隔夜仇!是世仇!”

  温绛默默看着她发疯,没说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年春节时,家家户户团圆热闹,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桌外卖是什么心情她知道么?!”

  “我第一次来月经时,一直流血,我很害怕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我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接了么?”

  言恩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你们所有人都责备我任性不懂事,那有没有人来教我一下怎么懂事?怎样才算是听话?我不知道啊,没人教过我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深蹙起眉头。

  心情很复杂,但可能同情居多。

  因为言恩说的这些,他们确实不知道没有体会过。

  言恩哭了许久,勉强控制了情绪。

  她擦擦眼泪看向温绛,声音嘶哑淡泊:“温绛哥,如果你将来也无法参与你的小孩的成长,那就不要把他生下来。”

  温绛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

  一切来得太仓促,甚至于到了四五个月时他才着急忙慌计划起孩子的未来。

  实在是不合格啊。

  “你知道那种……就是,你父母很有钱,你出生起就站在人生的终点,你拥有了全世界,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的感受么。”言恩的双眼肿的像俩核桃,说话也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温绛勾起唇角:“我懂。”

  言恩愣了下,缓缓看向温绛。

  “而我……不光什么也没有,父母也没钱。”温绛说到后面这句,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所有人都读到了笑声中的晦涩。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一个人面对生理期的变化感到惶然无措。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了。

  “我父母离开得早,我对他们的印象其实也没那么深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外婆去世那年,我和妈妈一起为她守灵,妈妈给我讲过的关于外婆的故事。”

  温绛慢慢看向天际,似乎陷入了沉思。

  温绛的外婆生在贫瘠的大山里,那个年代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上天给了三分薄面。

  她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而她一生都在奋斗的事,就是亲手把这几个孩子送离了贫瘠的大山,去到了外面的世界。

  大女儿成绩优异,每天赶十几公里的山路去到下面村子里上学,但因看不得母亲秋收农忙,选择高中退学回家帮母亲种地。

  母亲知道这件事后,气的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即便身体痛的发不出声,也要举着烧火棍赶大女儿去读书。

  大女儿被母亲打的浑身是伤,气不过,便在门后写下“娘是大坏蛋”。

  二女儿不爱读书,考了师专,半道退学回来,母亲斥令她去挖苹果窝,挖到想通为止。

  倔强的二女儿还真就挖了一亩地,最后被母亲拽着头发,让全村人看了笑话,死拉硬拽送去了学校。

  二女儿不情不愿回了学校,和同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娘就是不喜欢我嫌我碍眼,所以撵我来学校。”

  三女儿从小懂事听话,认真读完高中考上了一所大学,公示那天她却没在宣传栏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她是录取线最后一名,她上学机会被市里教育局局长的孩子顶替了。

  三女儿回到家哭得几度昏厥,母亲不忍心,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爬了十几公里山路,转了几趟车,逢人便打听,最终辗转上百公里找到了教育局为三女儿讨说法,但能力有限,连教育局大门都没能进去。

  她知道女儿很想读书,在吃不起饭的年代四处借钱,给人磕头,拿出所有积蓄和借的钱,凑了八百块送三女儿去定向委培。

  三女儿觉得丢人,怨恨母亲为什么要给人磕头,毫无尊严。

  小儿子生来调皮,永远长不大似的,不好好读书四处惹事,那时母亲已经病得很重,或许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教他,于是小儿子中专辍学后去了城里打工。

  那时城市户口香,母亲为了给四个孩子换成城市户口四处求人借钱找关系,如愿以偿时,她患了很严重的心肺症,心脏一天天衰竭,却还在忍着病痛折磨为子女们跑前跑后。

  最后四个孩子都离开了大山去了大城市,他们都过得很好,不用再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他们也是村子里唯一去到城市的孩子,在那个人人信奉“多生孩子多种地”的年代,只有母亲坚信:

  养娃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等他们终于理解了母亲当年对他们严苛不近人情时,母亲已经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温绛对外婆的印象不多,他只记得每次回老家,外婆都会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重复着要好好读书,要去更远的地方。

  爱之深责之切,哪怕被孩子们腹诽诟病,她也坚持要送他们离开这贫困的深山。

  短短的故事,节目组有工作人员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情不自禁落下眼泪。

  观众们更是哽咽到无法发声。

  太好哭了1551。

  言恩安安静静听完整个故事,脑海中忽然蹦出妈妈那张不管怎么保养都年轻不再的脸。

  她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

  开始认不出来,是因为她老了么?

  她好像不会教育孩子,只会赚钱,只为了让自己成为那个出生起便拥有一切的人。

  言恩忽然迷茫了,下意识询问温绛:“我该原谅他们么。”

  温绛耸耸肩:“原谅与否全凭你意,你只需要做出选择。”

  言恩拧了眉,望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爬墙虎,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言妈妈已经被节目组请到了公寓。

  她下了飞机还没倒过时差,去到公寓后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主动要求看看言恩的居住环境。

  言妈妈平静地翻看着女儿衣服,帮她把皱巴巴破抹布一样的衣服熨烫好挂起来,惨不忍睹的护肤品瓶子也被她细心擦拭过,盖好盖子。

  她翻到了女儿藏在箱子里的卫生巾,是那种很便宜的,看着很不舒服的厚重款。

  不是买不起好的,只是因为言恩第一次用的就是这种卫生巾,想换,也不知道换成什么样的。

  看到这三无产品的卫生巾,言妈妈觉得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女强人,对着这些卫生巾泣不成声。

  好心疼啊,丫头都十九岁了怎么还傻乎乎的。

  另一边,景琛的工作室。

  景琛抬起右手,任一宇立马递上热咖啡。

  但他是任一宇,即便是伺候别人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景琛勾了勾唇角,刚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急促的高跟鞋声响彻走廊,怼着大理石地面摩擦出道道划痕。

  下一秒,工作室大门被人推开,高贵典雅的女人阔步而来,抢过景琛手中的杯子朝他一泼。

  随即她重重将杯子放下,声音低沉却透着隐忍不住的怒意:

  “你还有心情喝咖啡?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失误,乐团在这次评选中错失第一。”

  景琛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拭着脸上的咖啡:“我知道。”

  女人高高扬起下巴,眼底一片黑暗,那眼神根本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而像是在看一个毁掉她人生的绊脚石。

  “所以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景琛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随手捞过衣服:“十二点了,我打算去吃午饭。”

  “你还有脸吃饭!第二名!你知不知道,第二名和倒数第一名没有区别!”女人红唇一张一翕,像不断开合的血盆。

  很现实,没人在意第二名,所有人的目光和荣誉只会给到第一名。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任一宇忽然插了嘴,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叙述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二名也要吃饭啊。”

  女人凤眼一瞪,随即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任一宇。

  任一宇丝毫不虚,头仰得更高,直直迎接着女人寒刀般的眼神。

  “你说什么?”女人觉得好笑。

  一个助理还敢骑她脖子上造反了?

  任一宇浅浅翻了个白眼,认真看着女人一字一顿道:

  “第二名也要吃饭,倒数第一也要吃饭。”

  凌厉的眼神,令音乐界的女王都有了几分顾虑。

  景琛从容泰然穿好外套,随手关了灯:“你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决定卖掉大提琴,去试镜舞台剧。”

  轻飘飘一句话没什么分量,却犹如一枚落雷炸的四肢横飞。

  女人的眼几乎睁到极致,睫毛震颤不止。

  他说什么?舞台剧?疯了?

  景琛却不理会她,绕开她径直走到门边。

  他忽的停下脚步,侧过半边脸:“哦对了,妈妈,我想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你,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女人尖锐的叫声在背后响起。

  而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景琛前边走,任一宇紧随其后:“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景琛回头,笑望着他:“你说的,第二名也要吃饭。”

  任一宇怔了怔,随即跟着景琛一起笑出了声。

  “从今天开始,我的音乐工作室正式解散,你明天不用再来了。”景琛拿过任一宇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他的体验合格证明表,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大名,还给他,“祝你将来……”

  说到一半,景琛却忽然顿住了。

  任一宇没急着追问,静静看着他。

  景琛抿嘴,低头笑笑:“祝你将来,行止由心,得偿所愿。”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但今天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突发奇想,只因为任一宇说“第二名也要吃饭”。

  任一宇抱着自己的书包,凝望着景琛离去的背影。

  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看向手中的打分表,漆暗的瞳孔渐渐镀上一层亮光。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可怜,每个人都在承受不同的压力,踽踽独行,前进的道路上无人能帮忙,只能靠自己走到最后。

  景琛哥,加油。

  这个节目不长,很快结束。

  安排这个剧情,是觉得,温绛需要这样一段成长。